西加风云||回忆篇
我们华人在苏哈多时期所牺牲的人、财产,不知其数。我所走过的乡村看到的尸体,在路上、在河里都有,以后在集中营里死的人更多,我希望子孙后代要记住,不要环境好了就忘记我们以前争取自由的艰苦历程。
回忆篇
革命的經歷是不平凡的人生,
要去回憶 記錄下來,
寶貴的精神財富不可泯滅,
要留給子女,
傳給後代子孫,
我们这一代的历史,
讓它代代相傳。
文多罗历史回忆录
一、写作动机
自从我读了《沙印边界风云》这本书后,我觉得我应该向他们学习,写下我们的经历。我自己的能力有限,我只写我自己的经历,我们失败的原因和我在一起牺牲的同志的事迹。希望能留给后代,让他们知道我们华族以前在争取民主平等所付出的代价,这是我们西加最残酷的历史。
我们华人在苏哈多时期所牺牲的人、财产,不知其数。我所走过的乡村看到的尸体,在路上、在河里都有,以后在集中营里死的人更多,我希望子孙后代要记住,不要环境好了就忘记我们以前争取自由的艰苦历程。
二、开始走向革命的道路
1958年印尼排华时期我才13岁,那时我读初中一年级,我们学校的同学给分得乱七八糟,当时我被迫停学,虽然年纪还小,但我对这社会已感到不满。
有一次我朋友的脚踏车给人偷了,我和他们一起去警察局报警,值班的警察大笑,他说你们支那有钱,偷掉再买过。我们很生气,这件事后我就很恨这些警察了。
1960年排华事件平静以后,我被老师再叫回学校读书,1963年我初中毕业。刚好18岁,父亲叫我入印尼籍,因为家里没有一位印尼籍成员就不能做生意。还有在读书时代,学校有位教印尼历史的老师叫黄坤函老师,他使我认识了印尼的社会和印尼历史,所以我决定入印尼籍。
我带着一切字头去法庭,决定入印尼籍。我不曾去过法庭,于是便转来转去看挂着的牌,不小心踩到一位公务员的鞋,公务员马上给我两记耳光,虽然不是很痛,但是我很伤心,后悔入了印尼籍。
初中毕业后,我没能力升高中,我继续卖烟,我和没能力升学的同学们一起去考厦门大学函授班,结果被录取了。我们每星期去学校,因为同学们组织了歌咏队和图书馆,我认识了很多同学,我不喜欢唱歌,只借书看。
由于我在华校读书,学校的教育和新中国的差不多,灌输进步思想,所以我对左翼政党有好感,当时左翼政党是合法的政党,苏加诺总统也鼓励华人青年要积极地参加政党。因此我便被吸收为青年团员,就这样开始走上政治生活。
三、婚事
我参加青年团以后,认识一位女同志名叫青,她在组织上很积极,我们一起到新区支部开会,她家是在新区,我开完会经常到她家玩,我们经常一起唱歌,一起开会,从此以后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以前我并不注意男女情怀,我开始特别地注意她了。
我参加了青年团后认识到,我们要争取平等就要参加政党。当然左翼政党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们团里的活动很多,我除了跳舞以外,什么都参加,开会、学习、唱歌、游行。青也很积极,她很会跳舞,等她练完了舞蹈,我送她回家。我们像一对恋人,但当时因环境很苦,我不敢向女孩子求婚。
当时参加青年团的大都是教师和学生,做生意的很少,当时小商工会也加入了我们的总工会,因为都是华人,主席不会印尼语,组织上就派我当小商工会的秘书,我还组织了一个工会,会员是商店、旅馆、饭店等的工人,全是青年人。所以我的任务是把他们组织起来,教他们唱歌、排队准备在大日子游行。
当我被调去小商工会的时候,青不知怎么也被调去总工会帮忙,她和总工会的领导很熟,她住的地方多是爪哇人,她的爪哇话讲得很好。她在总工会工作,每天回家就叫我载她。
她是乡村姑娘,很朴素,她父亲带工割胶很忙,但父母很开明肯让她去搞活动。有天晚上下大雨,当我载他回家时,她母亲留我在家里睡觉,晚上我才有机会和他父亲谈话,原来她父亲以前在国内参加过农民革命,失败后逃到印尼来。她家有个规定女孩从16岁到20岁可以自由谈恋爱,20岁以后由父母做主。
当我知道她家的情形以后,我想,我还很年轻,19岁结婚太早,我自己没有稳定的工作,家庭生活又很苦,经济上我没能力,我要25岁才结婚。我和她交朋友是可以,不能谈恋爱。我很喜欢她,但是不能爱她。我想和她断绝关系,因此就比较疏远她了,只有在学校或工会相见。
有一天她对我说,有人去相她了,父母逼她结婚,怎么办?结果去找上级陈礼夫,他的意见是先订婚,以后再结婚。但没想到我文嫂是青的姑姑,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以后,就瞒着我们俩摆布起来。那天我做生意回家,看到家里挂红布,我吓了一跳,我问我母亲什么事情,她说:今天你订婚。我满怀高兴又有点愁。来到青家,更是热闹,她也完全蒙在鼓里。1964年我们照了订婚像。
四、九卅事件发生了
1965年9月30日,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九卅事件发生后某一天,突然大学生、流氓到街上去示威,在指定的商店被抢光,还放火烧,在大学生和流氓的后面还有机动警察保护者,所以没人敢起来反对,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东西一切都完蛋了,我爸爸的芒光也被人吃光了。隔天情报部的车出来向大家宣布:昨天是共产分子出来捣乱。
我亲眼看见出来示威的是大学生和流氓,现在怎么说是共产分子呢?颠倒是非。我去找领导人黄坤函老师,他们正在讨论事情,因为那时候军部有命令,全部领导人必须去报到。这时有两个意见,一个意见认为顺着去报到,另一种意见不赞成去报到。黄坤函老师不赞成,他认为一去定没有回来。结果一些领导人去报到,过了几天全部都被扣留了。我赞成黄坤函老师的意见,这时黄坤函老师等领导人都已经藏起来了,我们的组织活动暂时停止,我的生意一样做。
1966年3月11日出了份命令书,12日就马上解散印共,那时很多领导人被投进监狱,没被抓的已全部藏起来。当时有团员来告诉我说,有人要来抓我,快逃。我们邻组有三个做走狗的很坏,那时候只要有人报告军部,马上抓,不用证据。我听到消息后就到青的家躲起来,每天都有兵开枪,有一天一颗子弹从屋顶掉下来,刚好擦到她大腿流血了,我们自己用药包。不敢在屋里睡就到后园里,有次她被蛇咬到手指,她叫我把她的手指切断,我不肯,我从她手指压出很多血。幸好不是毒蛇。几天后一个早上,青的父亲去洗澡,有个好心的军人问他阿龙在不在,叫他天亮前赶快离开这儿。我听到这消息,赶快骑了脚车出大路,在大路上我看到很多军人,他们大概要来包围我了。
五、我被扣留
我来到父亲摊前,叫弟弟拿衣服,我要去老港阿姨家。我到老港阿姨家后,不几天青也来了,她说家里已不安全,我们就一起住在阿姨家了。不上一个月,我父亲来找我说他被军部叫去,限他五天内就要把我找出来,否则就要抓他进去,我听了后非常愤怒,我父亲是一家之主,父亲被抓去全家就挨饿了。我没和青说,当天晚上我和父亲上了船一起下坤甸去投案。
回到坤甸天刚亮,我就去炮兵营找我认识的炮兵,我告诉这位炮兵有三个华人要陷害我,他说我带你去见他们,我说我怕那三个华人的民防队会打我,他说他们有证据吗?我说没有,这位炮兵是亲苏加诺派的,当时他带我到军分区见队长,炮兵问分队长:“是谁报他是共产党?有证据吗?这个人我从小看着他长大。”分队长说:“我的责任是有人报我就要抓,以后查没证据我会放他。这些事你不必管。”炮兵生气地说“我不是管你们的事情,他是我义子,你要保证不能伤害他,尤其是你部下那三个华人”分队长说:“好,我叫他们不打他。”
大约8点,三个华人喜,安,吉走进来,看到我跳起来说:“你找死,害我们去新区抓你给蚊子咬得半死。”说着举手就要打过来。说打架这三个臭虫我不怕他们,当时卫兵拦他们说:“不能打,他是炮兵带来的,队长吩咐不能打。”喜气得半死,对我说:“你幸运不是我们抓到的。”他大骂一场,我不管他。
当天下午我被送进监狱,我没觉得怕,直接走进去,到了监狱里面的门,有几个站岗的,其中一位看守员问我住在哪里,我说白桥头。没第二句话手就打过来,我一闪就打回去。我曾学过一点拳脚功夫,所以忽然有人打过来就很自然地回手,我不知道在监狱里被打不可回手,糟糕几个人向我包围过来,我被打得不省人事。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在房里,我看到很多同志和我在一起,有瑶海、阿安、阿钦、阿柔,我们是同一条路的,阿海说:“他们这些人最讨厌我们白桥头的人。”
我看到对面房有小商工会的主席,他用手向我表示他没有暴露我,我还了解到我们工会的主席,在问案的时候被打死,我很伤心,但是觉得很自豪,这工会主席名叫Guntoro他对我们很好,他才是我们真正的领导人。
过了几天,我父亲在喜的陪同下来监狱看我,他憔悴多了,我很内疚,我自己的事情害得全家受苦,他说:“你别承认,我们会处理,那位好炮兵经常去找分队长要人。”他们没法找到我是党员的证据,关了二十多天,没有审案就把我释放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和岳父出钱把我保出来。我岳父那边卖了一吨树胶的钱来保我出来。我看到我父亲和岳父被勒索,我很生气,我觉得我们没有犯法,以前我们是合法的,宣布解散后,我们又没有活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抓,抓进去就乱打,我心里很不甘愿,我恨、我要报仇,有机会我一定不放过这些坏蛋。
六、逼上梁山
我自由以后照样卖烟,但是这次可不同了,,那些抓过我的军人、民防队队员、监狱的看守员,可以说每天都有人来讨烟,我很生气,我不给他们,但是我父亲怕他们,不但给他们还装笑脸讲好话。
当时的局势越来越坏,我出来不久我未婚妻被抓进监狱,这次我岳父没办法出钱,因为她们是集体被抓,她们妇女会有经过军训,这次是她们的训练官抓他们。
我未婚妻被抓后两个月被释放,但是每天要去报到。我岳父要我们提前结婚,理由是他家离军部很远,我家很近,去报到不必每天来来去去。
当时我没钱修房子,结果还是她拿出戒指卖了修一间房间,也没心情照结婚相片。我们度日如年,天天盼望组织来联系我们。形势越来越坏,华人有三人坐在一起讲话,遇到大学生还会被打,那时候的华人可说不如一条狗,华人不能讲华语。
我们整整等了一年,1967年6月有位朋友庆突然出现,他和我买一包烟,给我钱时叫我收好,我立刻装进口袋里,回家以后才打开来看。我很高兴,组织还相信我,找我联系。组织还决定走武装斗争的道路,而且已经和砂拉越人民游击队联系上,他们有根据地和武装部队。
当时我和妻子两人决定要求第一批上基地,我们是要求一起走的,但后来他们安排我先走。
1967年6月的一天晚上,我在指定的地点集中,然后他们用船来接我们过江,人集中齐了就乘汽车去山口洋。我们大约有二十多人,我舅本来是帮我带东西来的,结果也跟着去。到了山口洋我直接被带到一位群众的家,在那里我遇到了负责人王明和林英,然后有一位同伴载我到鲁皖,当时我什么地方都不认识,根据他们的安排,要走要停,每天晚上才走路,路很不好走,有时从水里过,这样走了几天,到了昔邦才停下来。那里有老李负责,我们在那里休息几天,每天都有同伴带食物给我们吃,我印象最深的是阿月、阿秋两姐妹,她们个子不大,但是背着很重的东西一样行走自如,我很佩服她们,我不会讲客家话,所以没机会和她们讲话。
七、游击队的生活
几天以后我们的人齐了,从基地下来四位队员,他们都带着枪,我们看到自己人有枪很高兴,大家都过去摸着枪,我们要求老李教我们使用,这位砂拉越队员很好,把枪拆开给我们看,然后很快地装好,很耐心地教我们,教我们怎样打。他说: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学习行军,因为你们是城市人,学走路是最重要的。你们要多锻炼!
我们大约二十多人一起出发,由四位从基地来的队员带队,路很难走,我们带的背包很大,我们实在是走不动了,每到一站不得不把东西留下一些,我走到脚都肿了,我舅要求回去,我不肯,我帮他背东西,我说到了基地一切都会好,我一直鼓励他,同时也鼓励我自己。
我想我们是来参加武装斗争的,假如连走路都不会,怎么打仗?别人能走我一定能走,我想到在监狱里被打,想到我妻子受侮辱等的情形,什么苦我也要吃,我要报仇,我要成为好战士!
这次行军中使我难忘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过桥的时候,忽然桥断了,我们都掉下去,有一位女队员跌伤了,大家没办法只好扛着她走。当时我自己走路已经很困难,我没能力扛人,其他队员轮流扛。我只有在过小桥的时候,我跳下去扛着桥给他们过。这位女队员叫阿燕,爱讲话,喜欢开玩笑,所以我们把她取个别名叫姨婆,就这样叫开了,直到现在我们还叫她姨婆,他们扛着姨婆走了几天,到了义罗港的站,就把她留下。我们继续上基地。
八、我是一个光荣的战士
我们到达火焰山基地,就直接参加军训,晚上学习政治听收音机、听领导讲一些国际形势,我还记得领导说古巴的革命,最先他们只有三支枪结果他们能胜利。所以领导充满信心地说:我们的革命一定能胜利,这点我也完全相信。
我们每天刻苦地训练,我们的座右铭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对于枪很简单,因为我们只有步枪和自动冲锋枪,一下子就学会了,但是不能实弹练习,在练习时我们只拿木棍,教导员是砂拉越的阿那和阿治,他们很严肃,苦心地教导我们,我的手脚都爬出血,衣服也烂了,我不怕,我想到在监狱被打,想到我妻被侮辱的事情,我什么苦也不怕,要报仇一定要学好功夫。我们练习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大约七月份,教导员从我们这些新兵,选出六位队员,教导员说:“有任务准备出发!”还发给我们枪,教导员说:“这枪不是给你们,是借给你们的。等你们从军方手里抢到枪才是你们的。”
我发到一支冲锋枪和一排子弹,枪已经很老了,还发给我一支铁针,队长说:“假如枪给子弹塞住打不响,你们就把铁针插进去,子弹就会出来,然后再打。”
我很高兴,我觉得现在我是一位光荣的革命战士,我要报仇、我要狠狠地打。当时有位女队员叫红云(牺牲了)开玩笑地对我说:“你打仗时要想到有我的一份,因为我天天煮饭给你吃。”我说:“我一定会想到你们,等我们胜利后一起回坤甸。”当时我非常有信心,我们一定会胜利!
当天晚上领导人黄汉做政治动员,他说:“枪就是你们的生命,你们有了枪,把你们的全部字头都烧掉,把戒指等交给组织,现在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我没把戒指交出去,因为戒指是一对的,我一个妻子一个。
我们的指导员说:“你们要记住,枪在人在,枪不在人不在。你们吃饭、睡觉、洗澡、大便都不能离开枪。”天气这么冷,抱着枪睡觉真是很难受。
九、西加武装斗争第一炮
我们领了枪的第二天晚上就出发了。我想我们才训练一个星期就要去打仗,但现在我是战士,只能服从命令,队长的命令我们一定要听,当晚出发,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走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一站,我们就休息,我们上基地的时候也从这里经过,当时只有老刘、老何两个人。
这次到达第一站就不同了,很多人都很忙,我去到那儿先睡觉,什么也不管,也不知睡了多久,要吃饭了才被人叫醒。我看到几位队员正在学习用氢氧气喷火炉,不知在烧什么。
晚上我们都在擦枪,擦得亮亮的,我把子弹拿出来,又装回去,装子弹是有方法的,我的弹盒可以装30粒子弹,但是只装二十多粒,队长说:“没必要不能开自动,只能开半自动,子弹打完了就当木棍使用,大家要记住!”忽然有一声枪响,大家都很紧张,全部队员向竹林里跑进去,我也拿着枪跟着大家跑进竹林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我觉得我的裤子很热,原来我紧张得尿尿了。过了一阵有队员叫:“出来,出来,没事,是站岗的战士枪走火。”我们才走出去。
我想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直接找刘晓首长,跟他说刚才紧张得尿尿的事,该怎样才不会紧张,他说:“没关系,你是刚参加队伍的人,以后慢慢地习惯了就不会了。”
明天晚上我们一组五位队员和其他队员一起出发,大约有三十多位,我们的任务是剪电话线,阻止来援助的军人。我们剪好电话线后就埋伏在路边,一直注意来路的方向,队长命令我们只要有军人就开枪。
我们埋伏了不久我听到几声枪响,我很紧张,虽然是半夜很冷,我握枪的手都出汗了。队长安慰我们说:“不要紧,这是我们战友打的枪。”我听不出枪声,这一组只有我是新兵,其他都是砂拉越战士,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不久有人来叫我们撤回,走到半路我看到很多人在搬东西,很多枪、子弹、手榴弹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帮忙拿了四支枪,跟着大家一起跑,几次跌下去又赶快爬起来再跑,到了第一站我已经累得半死,快天亮了。
我们休息一下,马上又把枪带回基地,我们回到基地,听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我们一起来的阿彪和阿光两个同志逃走了。阿彪我认识,他和我一起卖烟,也教过我们功夫,想不到会经不起苦而逃跑。
回到基地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我们大家都发到新枪,尤其是我发到一支最好的捷克制造重型自动机枪(GEME),子弹不必晒太阳,在水里也能打响,子弹二百发,是空军在飞机上使用的,瞄准针很准,只要对准目标就能打中,但是枪很重大约5.5公斤,教练阿那每天教我们怎么上子弹,瞄准等动作,怎样抱着枪打滚,每天拿着枪向上向下举25下,同时要用手拿着,行军时放在肩上,因为枪放在肩上,一有情况就能迅速地运用,天天拿着习惯后就不再觉得重了。
我回到基地后才知道,我们这次行动是去抢飞机场的军火库,是西加武装斗争的第一炮。这次的行动很顺利,我方没有损失,对方死了四个。仓库的一切军火都被搬空,在兵营很多兵,但是因他们内部发生冲突,所有的枪都被没收放进仓库,这些兵没枪当然不敢出来,守在兵营里的队员也像我们这组没放一枪,很顺利。我不知道抢了多少武器,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一支好枪!
十、最后一次和大哥谈心
自从抢了机场以后,大家都很忙,每天早上训练以后就跟着去运输,每人一个篓子,大约能装三十公斤,不管训练或运输都由砂拉越战友安排,到了晚上我们才有机会和西加的战友谈心。
有一天晚上,我找大哥(梭菲安)谈话,我说:“照目前的情况我们不能发展,什么事都由砂拉越同志处理,我要求到别的地区发展自己的部队。”原则上大哥同意了。
一天,大哥叫我去,我们悠闲地坐在倒下的树干谈话,大哥说:“有个地区叫孟加影,那个地区的地下组织是我们组织领导的,我给你地图,你要看熟,对你有好处,去到那儿你先组织民兵队,你担任队长,小平担任副队长,我们要求砂拉越阿金担任军委,政委是地方负责人Suleimin。我们没有战斗经验,不能没有砂拉越战友的帮忙,小平以前是参加砂拉越组织,因为意见分歧,他又是西加人,所以参加到我们组织来。按能力他比较有经验,但是组织不了解他,所以他只能当副队长,你要多向他学习。”这是上基地以来第一次跟大哥谈话,同时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和谈话。
十一、我当上队长
我们几个人从基地出发,我不知走了几天路程,有一天到了果子山,由于基地很冷,走到乡村很热,我生病发高烧了,没办法走,我被留下来,在一位地方负责人家里,这个乡村是白区,住了两天被人发现,立刻转移到园里的茅屋,每天由他的妹妹阿秀、阿香两个人送饭、送药给我吃,我非常感谢她们,我想我们有这么好的群众支持,我们一定能胜利。
几天后我的病好了我才去仙水港,在那乡村就不同了,我们可以公开在一间屋子讲话,带着枪上下自由活动,完全像我们的基地一样。我遇见了我们坤甸的战友松源,原来他的名字叫Suleiman(苏拉民),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在这地区活动,他也是这地方的负责人,是部队的政委。我好像遇见亲人一样,在那儿全是客家人,而我又不会讲客家话,我和部队的队员是讲华语,所以遇见讲潮州话就特别亲切,虽然在坤甸我们很少来往。苏拉民对我说:“你的任务是训练民兵,以后成立部队全部由我们自己领导,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我们在蔡高土家吃饭,他是仙水港的负责人,我们就住在他屋后的树胶园,每天都有人送东西来,这村群众全都是拥护我们的,怪不得我们白天穿着武装制服都来去自如。
到了仙水港后我们就选出身体强壮的青年进行训练。当时的形势对我们很有利,因为政府当局正排华,所以群众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部队,谁不希望有自己的部队?当时的家长都带着儿女来报名参加部队,有的还硬把儿女放下就回家,有一位女孩才十多岁,名叫珊瑚,我不收,因为太小了,但他父亲不等我们答应就叫女儿去帮忙煮饭,结果还是姨婆阿燕答应收她。
我们选了二十多位年轻人组织了一队民兵,苏拉民任政委,阿金(砂拉越)任军委,小平任副队长,我任小队长。我们只有6支军用枪,2支重型机枪(CEME)两支步枪(LE)两支冲锋枪(STEN),其他是队员们自己带来的火药枪,
我们每天早上在操场训练,然后回高土的家吃饭,在仙水港洗澡。
十二、打乎埋伏战
1967年8月24日的下午,我们接到通知,明天一定要到达华莪乡村打乎(Tahuk),我问带路的有多远,能走到吗?他说:“平常要走两天一个晚上,要走到嘛就要半跑。”我没办法,这是命令,我读完信后,立即起程,我选了十多位队员,其他没选中都很生气。没法,因为我们不能全部走。
我们开始半跑,刚好我们经过一条小河,我们很想喝水,我知道不能停下喝水,喝了水就会走不动,带路的同志也说:“不能喝水,大家继续走。”大家踏着水过河,没想到我回头一看,瑶海走最后,竟蹲下去大口大口的喝水,我走过去阻止他,他不听,说:“我不走了,要死就死在这儿”
由于我们在坤甸是很要好的朋友,后来组织考虑到他是我的朋友,就把他调到我队里来。这时我很生气,用手拉着他跑,我说:“等打完仗,我要求把你送回白区。”
我们准时完成任务,大约九点我们就到达目的地,大家才松了口气,坐下来休息吃饭。这时我被三哥叫去,三哥说:“我们这次是埋伏战,一共分三队。”三哥和小平一队,在山上喊话,目的要军人缴枪,一队由我带,埋伏在军人侧面,军人不缴枪就开枪攻击,还有一队由Sagimin带领阻止军人的退路,不能让一个人跑掉。军人只有一队,我们有三队,是埋伏战,一定要成功,不能失败。
分配好任务后我们就出发,向导把我们带到一条很多竹子的路,我们就在路边一条没有水的沟里埋伏,距离大路只有十多公尺,是距离军人最近的一队,三哥就在山上,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我看到有一队军人手上还牵着牛,三哥那队在山上大声喊话:“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这队队长当时拔出手枪大声喊:“马如。冲!”山上就开枪,可能军人没想到离他们很近的路边也有人埋伏,他们硬要冲过去。我们听到山上三哥的枪声响了,也是我们的信号,我们就突然向军人开枪,在极短的时间内消灭对方人,我们冲出去清除,我看到四个尸首,我们拿了四支枪、2支AK、2支SKS(中国步枪)我们也没再找其他军人,赶快撤退,汇合了三哥,然后跑回山里。三哥那队有一人受伤,其他都安全无恙,我们把枪交给三哥,然后直接回仙水港。我也把阿海交给三哥,并告诉他阿海不适合参加武装斗争。
十三、成立“八三〇”部队
经过这次战斗后,大家的士气很高,我们到各乡村组织民兵,我们在每个乡村建立民兵队伍。
有一天,我接到通知,基地部队要来,全部领导人都来,同时决定在1967年8月30日晚上正式成立“八三〇”部队。我们就在民兵中选出比较合格的队员成为部队成员,我们主要选还没成亲、身体健康的民兵。有的群众带着儿子来硬要我们收留他,我记得有位群众名叫南祥,带了两位儿子要来参军,大的20岁名叫阿平,小的才15岁叫阿坤,最先他的儿子很怕不敢参加,结果给他父亲臭骂一顿,他说:“你们怕死就不要认我做父亲,你看他们坤甸人,都敢来我们这里当兵。”当时南祥就跳起神来,杀了一只黑狗出保身符给两位儿子,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左右为难,不收更不好,结果我们收下他们。
当时的形势对我们很有利,我们每到一个乡村,群众都很热情地杀猪杀鸡招待我们,这一切是搞群众工作的队员的功劳。我们部队对吃、穿、住都不必担心,每到一个地区,人还没到已有饭菜煮好等待我们。
1967年8月30日晚上,集中了很多群众,我们队伍也排成一列站在最前面。最先由三哥上去讲话,他讲了很多,我也上去讲了几句话,我不会讲客话,我用华语讲,最后由一位群众代表上去讲,这位老乡说的话给我的印象很深,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说:“乡亲们,你们看,他们这些城市人,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有的还有家室,他们放弃一切来我们这里参加革命,他们不怕牺牲,我们乡里的青年要向他们学习,不要想家里暖暖的被窝,成立好部队,保护我们的家乡。”
十四、苏拉民壮烈牺牲
基地领导来到仙水港后,局势越来越紧张。有一天我接到信说:“明天有兵要来围剿仙水港。”但是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一位送信的老乡走到半路休息、睡觉,忘记这是一封火急信。我算了一下时间,可能兵已经到了,我们不可能在半路埋伏。
我带着部队赶快到蔡高土的屋子,看到只有苏拉民在帮忙高土的母亲收拾东西,我说:“苏拉民快走,兵要到了,不能再收拾东西。”苏拉民说:“你们先走,我是搞群众工作的,不能现在走,等收拾完了我再走。”我只好带着队伍撤退到屋后的树胶园里。我们刚到后山就听到枪声,再听下去有对打的枪声,一定是苏拉民和军人对上,我很担心地想,苏拉民虽然拿的是GEME捷克自动机枪,可是他没受过特别训练,因此我赶快跑回高土家,但已经太迟了。可能军人看到有自动机枪知道一定有特殊部队在附近,他们怕再受埋伏,因此很快撤退。
来到蔡高土家看到伏在地上不动的苏拉民时,我立刻抱起他,他还没断气,腹部中了几枪,他一定在换子弹时爬起来,才会被打中腹部的,若经过训练的人是不会爬起来换子弹的,只能翻过身子。若被打中也只是手受伤。我伤心地叫苏拉民,当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同志们好吗?”他没呻吟叫痛,也没想到自己,他首先想到的是同志们的安危,关心着其他战友,多么好的战士!战友们都非常难过,我知道他已没救了,我们把苏拉民抱回山上的司令部,就在这山上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牺牲了。这座山埋葬了一位坚强勇敢的战士,战友们把这座山取名为“苏拉民山”。假如有一天,我们胜利了,我们一定要在这座山做纪念碑。
这是我来仙水港的第二位战友牺牲了,第一位是不久以前的中秋节,我们正要庆祝中秋节,忽然有队员来报告说:“陈鸿义在孟加影被警察开枪打死。我们的庆祝会变成了追悼会。”
苏拉民牺牲以后,政委由阿林(林文佳)取代,医务组由海燕担任,我们这一部队是坚持在这个地区的部队,不久司令部开走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由于我们发展了很多队民兵,阿金要求我给他自己带一队发展,因为他是北加队员,我也答应,阿金这队去马云那一带地区。从此我们就不曾相见,后来听说他上达雅甘榜被人出卖,给兵包围牺牲了,其他队员不知下落,可能全部牺牲。
十五、扰乱军方,为总部解围
一天,我接到三哥传来的紧急通知信,有部队被军方包围了不能脱围,叫我们进城里去扰乱,但只能带六位队员,还要保证安全回来。
于是我选了六位队员,一直到埠头,我们先去联系城市附近的民兵,是由发哥带领,他们独立活动自发性游击队,枪支自己制造,一切自己解决。这位阿发哥很难应付,我们不能以领导的身份和他讲话,在那边全部老乡叫他大哥,我也叫他发哥,先听取他们的意见,要怎样才能达到目的而安全撤退。
发哥说:“要保证安全撤退,我们只有打警察局。”有些要求我们去救被监禁的队员,我不赞成去救警察局被监禁的同志,我觉得我们的力量不够,同时也不了解那边的情形,要救谁我也不认识,我们要争取时间为总部解围,假如我们自作主张去救人,有差错我担待不起,若救不出反而害了他们。
当晚由发哥带路到接近警察局不远的地方,我叫队员站着开枪,平射击,我想睡床大约一米高,根据床位高度站着开枪。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打人,而是要恫吓这些警察的家属,让他们包围总部的军人赶快撤退回来保护他们的家属,才能为总部解围。
我们射击后,等到兵营那边有人向我们开枪,我们才跑,晚上他们是不敢出来追我们的,我只可惜了我六枚子弹。他们听到GEME的枪声,他们一定知道是正规部队,印尼步兵没有用这种枪。果然隔天他们去围剿的兵全部撤回他们的本营。
十六、失去群众如鱼离开水
我们完成了任务,感谢发哥的自发性游击队后,我们回仙水港。出乎我们的意料仙水港变了,屋子被抢光、被烧,群众全逃进山里,军人利用内地兄弟族群把村里的农作物都砍了,不肯走的群众被杀掉,我亲眼看见在路上在河里都有尸体,我们的心快要爆炸了,队员说要报仇,要杀这暴民,但是上级有命令不能杀我们的兄弟民族!以前我们一切都依靠群众,现在群众跑到山里,要我们保护这么多的群众,我们只有6支正规枪,二十多位的部队队员,怎么能保护他们呢?还有吃的问题怎么解决呢?看到群众受苦我很痛心,孩子们的哭声,我想这样的情形是维持不久的。达雅人我们不怕,但是现在他们和兵合作,只要发现我们的部队地点就马上带兵来围剿我们,我们没法应付。
现在我们又暂时和总部失去联系,群众不能在山里维持太久,大多数已出去集中,有一部分各自躲了起来。出去集中的群众有的被迫带兵来围剿我们,军人从他们口中也知道我们的实力,反过来,我们没有群众,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军人的情形,以前有群众的时候,军人在山口洋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多少人?带什么枪?我们都一目了然,现在就惨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苦,没有盐吃、没有饭吃,衣服也开始破了,这些我不很担心,我担心的是和总部失去联系,要是子弹完了怎么办?我们现在完全失去战斗力,听到兵来就跑,队员顶不住了一个个跑,最后剩下不到十人。
十七、我们的营房被包围
有一次我刚好生病,发冷发热,我叫一位队员在外面站岗,我说:“假如有情况你就放枪,然后自己逃开,不能回我们这里。”谁知这位队员不知怎么搞得,等到军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他才开枪,我听到枪声爬起来,看到周围的树还在摇,我知道情况很危险,我叫队员们等到我开枪,就向相反的方向跑,我爬到不上几公尺就看清军人的脸,排着队向我们摸过来,我立即开枪,开了一枪就马上开自动,坏了!自动打不响,因为自动机枪每天要擦油,而我已经没有擦枪油,我又生病了几天没去处理它。枪打不响了,我直接向山下打滚,我听到我头上有炮声响,我一直滚下去,再上一个山头再滚下去,跑了两个山头没听到炮声我才停下来。我自己在山里走,我想再回去刚才的地点,因为我们有约,在哪里打散在哪里集中,我走了一圈来到胡椒园,我们刚才藏身的地点外面,就是这座胡椒园,我听到有人在叫:“同志们出来。”我慢慢的爬近,我怀疑为什么他敢这么大声地叫?不怕兵知道?当我看清楚后我吓了一跳,原来刚才喊叫的是给兵带路,以前是我们的群众。我赶快滚下山坡,他们发现了我就乱开枪,打了好久才停下来。奇怪的是他们不敢追我。
这一天我没吃东西也没觉得饿。我心里只挂念着我的队员,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我想再回打散的地点已经不行了,没办法只好等晚上再走。晚上我才出来,爬上一座比较高的山头,希望在晚上能找到我们的同志,我想他们也只能晚上出来找吃。
这危险的处境我竟忘记我生病,也不会发冷发热,其实我已经病了几天,仅跑一天什么病也不见了。
我上的这座山以前是我们的大营房,在这儿曾经有过一百多位队员,现在仅剩下我独自一个人,身在旧地,眼望着这一切,物景依旧,人事皆非。我很伤心,我在那儿坐了好久,忽然我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当时我精神百倍,我寻着火光摸去,摸到很近我才停下来,听到他们讲话,其中有一位说:“文多罗已经死了,我看见兵把他扛走。”我听清楚了是早上我叫他站岗的队员阿南,我很高兴,我才冲出去,他们看到我吓了一跳,阿南高兴地把我抱起来大哭一场,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幸好全部队员都安好,我们大家都能脱险,我感到非常高兴。阿南说:“我明明看到军人扛着尸首出去,不是你一定是他们自己的兵。”我说:“假如我被打死了,军人有必要把我扛出去吗?“战争时期死人是很平常的,哪里死就哪里丢,没有人埋,等动物去吃。
我们的情形非常艰苦,我们每天都要转移,有时一天转移两次,我们已没有战斗力,一直给兵追,没有盐、没有药,衣服烂了没法补,我们的长裤变成短裤。我们有句话:“组织无照顾,长裤变短裤。”兵已经敢在山里转来转去,我们晚上要出来找吃越来越困难,我们没有去处,生死一定坚持在这儿,因为我们一直在等总部来联系。
有一天忽然椰壳带着三哥的信来找我们,我们大家都高兴得跳起来,我打开信一读,我顿时感到很伤心,因为信里决定只有几个人走,其他的留下,留下的只有女队员,怎么办?我和椰壳商量,他说:“人多危险性大,不如他们留下来会比较安全。”几位女队员一听把她们留下,都大哭一场,,她们坚持要跟着,她们说:“要死我们一起死,不能留下我们。”我不敢违抗命令,我只好安慰她们,我会再回来找她们,我也不知道上级怎么处理,结果我把她们留下。
我们几个人由椰壳带路一直下昔邦,到了昔邦地区有那边的两位同志带路,他们没有枪,看上去是没有受过军训的,他们走路很随便,一路走一路采山菜,走在后面的同志也没有清除痕迹,不像我们部队走在后面的人,是一定要清除痕迹,使敌人不知我们的去处。
我们被带到一个站,那边有很多青年,很热闹,完全没有纪律,而且都没有武器,我很奇怪,他们不怕围剿军来围剿?我见到三哥、王明等几位领导人,他们只有几支枪,我心想,假如有情况怎样来保护他们?我想三哥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集中他们,不是拿他们的命来开玩笑吗?
三哥对我说:“我找你来要你保护一位队员带信给大哥,你的任务只有安全的保护他到基地,然后我们会把这些青年带上基地。”同时增加十多位队员给我。
三哥说:“我介绍一位老同志叶伯带路,他对这段路很熟悉情况,在路上你要听他的,他是群众。”我知道平时这些群众是不能用部队的纪律来对付的,他一生气就敢把你丢下偷跑了,我们要特别对他。
我在那边只住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刚好他们打到山猪,我们吃了一顿山猪肉,还放盐。我们很久没吃盐,我看到三哥在吸烟,是佛标(Wismilak)而且看到他们存有干粮,王明还拿着一罐黄金不知他们在商量什么?三哥对我说:“我们和北加已经分开,各自发展部队,所以你们要尽快找到大哥,把这些青年带上基地训练成部队队员,以后还要你来训练他们,希望你能好好干。”
十八、我心爱的枪丢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共十多人都是男队员,有两位女队员坚持要跟部队,阿月、阿娥我们以前上基地经过昔邦站,她们每天都送东西给我们吃,和我可说是老相识,她们威胁我,假如我不带她们,她们要自杀。我当时很为难,我说尽很多好话,我没有权利决定这些事情,我安慰她们,等我联系上大哥,会回来带她们,不得已把她们留下,以后也不知道她们的消息。
我们开始走了,我希望尽快找到大哥,我听三哥说我们和北加已经分开,我想我们这么短的时间搞武装,在基地是很难立足的,上级的事我不了解。但是在我心底觉得不对,在这样的形势下来分开,是对我们很不利的,根据我的想法,在最艰苦的时期,就要更坚强的领导,分散只有失败。就像我们这队一样,不必敌人打自动的散掉。
我们走了几天,到了伞兵港,我们发觉已经被军人跟在后面,要过河的时候,我们藏起来,我听到有汽船的声音,那时候平常人是没可能驶船,我知道一定是军人用船追我们,我命令全部队员靠近河岸,当时我们藏身处离水面只两公尺,所以在船上的人是无法看到我们,而我们要打他们却很容易。我准备打他们,这是很好的机会,我想很久以来一直给军人追,这次有机会报仇。在我意料之外,叶伯出言阻止我,他说不能打。我很生气,我想不管他,他说:“你们要打我就回去,我们这边没有退路。”另外带信的队员也说:“我们的任务不是打仗。”我虽然是队长,但我不敢得罪这两个人,而且出发时三哥有交待,要听这两人的话。
没想到我运气很坏,我安排队员们把竹子绑好渡江,最后竹子完了,只剩下几根已经很湿的竹子,我以为我会游水,所以我没考虑就跳下水游过去,谁知道枪很重,再加上子弹等,约有十多公斤,游到一半我游不动了,我想跟着河水斜斜地游靠岸,没想到在不远处有旋涡,那里旋转的水会把人吸下去,我觉得被拖下去,我尽量的向上游,同时大声地喊,一次、二次、三次,最后我不得不把枪、子弹放掉,尽力地往上游,我觉得有人拉我一下,我才平安的脱离危险,我上到岸边睡下去,我的枪丢了。
我记得:“枪在人在,枪不在人不在”现在枪丢了怎么办?一队人只有我的枪最好,带路的叶伯走过来,不知道他是内疚还是什么,他把自己的步枪给我,他说:“我不必用枪,拿着,你是队长,不能没有枪。”我没办法只好接受。我离开了两年日夜厮守在一起的枪,我和枪已经结了深厚的感情。我时常做梦也梦到它。我十分痛心,直到现在几十年了,我还曾经梦见它。
十九、重逢
我们在河边不敢耽搁太久,我们开始出发,一路上我们发现兵在极力阻拦我们,还好我们都能躲过,我们平安到达基地。
没想到基地已被烧掉,没有人。我们在周围找,找了几天找到部队的站,只找到一位生病的阿延。他以前是我们训练的民兵,因为表现好被吸收为部队成员。我们就在那里等,还好隔天阿山(Asan)带了一队人来,我很高兴,关于联系大哥有别位队员处理,很巧,我意想不到的见到了我的爱妻青,她也是这队的队员,我想找她谈话,但是没机会,他们联系好后立刻要回去见大哥,我想留下我妻子跟着我这队,说实话夫妻俩两年没见面应该是多么亲热啊,我真的好想和她谈谈,可是我看到我妻子不敢上前和我说话,我非常奇怪她对我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冷淡?后来我在监狱里才知道,原来阿山把她留在他那队,以搞群众工作的名义,经常在一起了。
二十、占是叛徒
我的队员是在昔邦才跟上我的,所以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深,我看到阿延一个人很孤单,所以我说我留下来陪延安,但没有一位队员愿意跟着我留下,他们全部都跟着阿山那队走了。我们等了两天,他们还没有回来。忽然阿伐匆匆地来了,以前也是我训练的民兵,他说:“我们晚上被兵突击,不知牺牲了多少队员”
我不相信军人会晚上出动来围剿,按照我的经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我决定要去调查,也希望能找到还活的队员。我问阿延能走路吗?他说慢慢走还可以,我当时没考虑到假如阿山他们回来找我呢?我没再考虑就决定跟阿伐去找失散的同志。没想到我这一走,就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从此就找不到部队了。
我们三个人由阿伐带路,找到他们住的山头,我不直接上山,我叫阿伐找附近比较高的山头,我们上到山上看下去,幸好我们没直接上山,那些兵还在山头还没离开,我们就在对面山头等了一天军人才撤退,我看确实已没军人,我们才出来,我到了山头一看有三位女同志牺牲了,还照样睡着,看情形他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打死,有三位男的,睡在地下,情形和女队员一样,我问阿伐这三位女队员是谁,他说:“是张珍、苏西、阿兰.”我看到她们的被子还在,我捡了起来跟他们盖好我说:“同志,对不起,我没埋葬你们。”其实我们也没工具可以埋葬他们。男的有一位穿着很新的军装,阿伐说:“这位是方达,砂拉越的。”另两位我就不知道了。我问阿伐他们这队的情况,阿伐说:“在队里有砂拉越队员和西加队员,砂拉越队员想回砂拉越,西加队员想回白区,他们的意思是放弃武装回白区搞工作。我们一共十六位,当时占脚痛,他过去是大哥的警卫员,因他表现不好早已消极了,所以枪被没收,变为群众。队员们都看轻他,两边都不要给他跟。”我心里怀疑到他,真的是他太可怕了。后来在监狱里,我从侥幸逃生的胜队员证明是占开枪打死这些队员的,牺牲了九位,不过我亲眼看的是六位。当时他们开会分组的时候,两组都不收留他,曾经相吵,有位队员骂他是组织不要的人,那晚他偷了方达的枪就开枪射击,幸好胜睡在茅屋的最尾边,他听到枪声,当场翻下去,逃走了。阿伐也一样滚出去逃走的。
占开枪打死战友后,隔天就出去路边,军人听到有枪声,天亮了就来围剿,看到占来投降,占带兵上山头看被他打死的队员,然后带兵去拿我们藏起来的枪支。这些枪支是当时在飞机场仓库辛辛苦苦抢来的,因为当时占是大哥的警卫员,所以他都知道。占投降以后一直跟着兵部,由于他对苏哈多政府的功劳很大,所以他没进监牢。
二十一.三人分散了
我们三个人在那个山头叫长凳栋逗留了一天,然后离开了,那时我才知道部队已经化整为零分散了。我们三人现在怎么办,要留在部队已经没希望了,由于阿延、阿伐两位同志都是孟加影的人,所以我们决定回孟加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已经不是队长,我要他们说了才算。阿延的人比较老实,对我还客气,可能他看到我甘愿留下和他作伴,有友情。
我们三个人有两把步枪,子弹只有九枚,我们现在只有找吃求生存,我还幻想找到群众再组织部队,因为我想起领导人说的古巴革命最先只有三支枪,结果革命胜利了。我想只要有群众我们就有希望,只要能成立部队,打响了,不怕他们一定来找我们。
我们根据方向走回孟加映,一路上遇到有吃的我们就住下来,吃完了再走。有一次我们遇到一棵树上生了很多木耳,我们吃了一个星期才走。时间对我们不重要,因为我们只有三个人很容易躲过军人的围剿,也可能军人觉得我们只是残余分子,没专来围剿我们。
我们不知走了多少天,阿延开始生病了,我坚持等阿延病好再走,不能留下他自己。几天后我们再走,我们走出大山,到了华莪的乡村打乎(Tahuk),我们以前曾在这儿埋伏打军人,现在一片荒凉,部队没有了、群众没有了,我觉得很伤心,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失败呢?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实在想不透。
我们来到广阔的草原,以前这儿有个有钱人叫杨蒋兴养了很多牛,军人经常来这儿打牛,我们希望也能打到一条牛,或者是鹿,在大山里只能吃树心,有时在山沟里找虾,我们耐心地等到天黑,天黑鹿才出来,我们若开枪打鹿就要尽快处理,在天没亮之前就走,因为这地方无法躲藏,我们又不能和军人对打。
天黑了,鹿开始出来了,最先看到一对,后来越来越多我们开枪打最大的公鹿当场死掉,那只母的不肯走,约一百多公斤,我们赶快处理,肚肠丢了拿四腿。我们便向山里跑,在天亮前一定要跑进大山,不然就危险。
我们进了大山后才敢起火烤肉,我们一边吃一边烤,太久没吃肉,我们尽量吃,今天才觉得吃得饱,吃了一整天,晚上睡得很好,谁知到隔天三人都泻肚子,我们不管还是吃,我们把肉烤干可带走,我们的目的地是孟加影。我们又开始走,我们从打乎回仙水港没问题,但是危险性很大,白天不敢走,晚上又不知路,结果我们还是选晚上走,根据天上的星星认方向,最后走回仙水港。
我们回到仙水港最先就上苏拉民山,看见苏拉民的尸体不见了,可能甘榜人以为我们埋什么珠宝金器挖掘出来,山里尸体就会被野兽吃掉,我很生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伐说:“我们现在不是军队,不必讲纪律,我们饿得半死,我们的东西全都给人抢去,我们现在能偷就偷能抢就抢。”我没讲什么,事实上我也赞成阿伐的话。
达雅人的水稻田都有养鱼,他们等要种禾的时候才放水抓鱼,我们先帮他们把水放了抓鱼吃,看到玉米我们也采来吃,我们拆他们的茅屋来烧火,有时还能在茅屋里找到盐来吃。达雅人不敢来围我们同时也找不到我们。
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困难来了,我们的土油没了,一个地方到另一地方要带火种,遇到下雨就完蛋,我们想学古人的钻木取火,但不成功。为了生存,我们开始吃生的东西,有时抓到月光鸟,把头砍了肚皮剥了就吃。
我们商量要怎样才能弄到火,达雅人做工成群结队,不能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埠头附近的树胶园,那里可能有人割胶。他们割胶一定带土油灯,把灯绑在头上。
一个晚上我们启程到埠头,这里阿伐、阿延都很熟,我们按照沙荣路走,走进胶园,检查到有人割胶,我们就躲起来,刚好是一片凤梨地,还没结凤梨果,我们肚子饿就采凤梨心吃,第二天大清早有人来割胶,我们慢慢靠近他,到他身边就用枪指着他说:“不许动!”他吓了一跳,一直说:“不能开枪自己人。”我们听出他的口音是本地人,看清楚是阿延同乡的人,以前也是拥护我们的群众。我们向他了解部队情况,他说:“大队宋公已经完了,杨司令已经牺牲了,余下的队员和杨太太已被抓,641的连长用直升机把他们载回坤甸”他劝我们去投降,他说这位连长很好。
那天我们出埠头时,阿伐顺路跑回他老屋,屋子被烧了,但他藏起来的东西还在,他拿出一个戒指,要求老乡帮我们把戒指卖了买山里最重要的东西如火石子、土油、衣服、云南白药等,明天晚上带东西来,他答应我们,我们把他带着的头灯拿下来,叫他今天不必割胶了。
这一天我们觉得过得很长,我们提防他会带兵来抓我们,于是商量好晚上只有阿延自己见他,我和阿伐出大路站岗,看他是否有带兵。我们监视着大路,看到有一个人影拿着一包东西,等我们确定没带兵,阿延才出来见他,他计算买了多少钱,这些我们不管,我们接过东西说了声谢谢就要走,他说:“如果你们坚持不下最好出来,还能留下一条命。”我们哪里听得进去,尤其是我,我觉得我若落入敌手一定必死无疑,而我两个朋友觉得山里自由自在,谁要进监牢。我们三人照着沙荣路直接走回打烈,在打烈路我们看到一片树薯山,阿伐说:“我们几天没吃树薯的东西,现在有火了我们煮来大吃一顿。”我们刨了很多树薯,一边烤一边吃,提醒他们天快亮快走,他们说:“不是天亮了,是月亮”,我怕他们丢下我就完蛋了,不敢多言。
不幸的是我言中了,真的天亮了,听到达雅人大声叫喊还放狗去做工,这下就惨了,我们在路边,四周没有地方可躲,前面是达雅甘榜,这带只有矮矮的矮青,没办法只有在矮树丛里躲起来,我们吃了一整夜,太紧张都觉得要大便,我们知道不能大便怕给狗嗅到,但没办法我们还是大便,我们在树丛里看到达雅人一队队过去,他们过完了我们就安全了。没想到一只狗闯回来,坏了,我们坐着不敢动,希望它走开,它看到我们是生人,就一直吠,当时达雅人大喊起来紧紧把我们包围住,形势十分危险,我们不得不把我们辛辛苦苦买到的东西丢了,我们希望若脱险我们再回来找,我们从树丛里跳出来就跑,可能他们看到我们穿军装和有枪,他们不敢太接近我们,
我们想逃出沙荣路进入大山我们就有救了,但达雅人更知道路,不管我们转到哪儿都有达雅人拦着,跑到中午,他们叫兵来了,兵一直向我们开枪,我们被迫逃向一座山,阿伐在前,我在中间,阿延在后,我们只能慢慢爬,因为兵一直开枪,最后我们被围在山头,我们爬到半山,阿伐不见了,这个地方只有他熟识,他不见了剩下我和阿延,我们不熟路,我对阿延说:“你爬上山躲起来,我在这里应付他们。”我也实在走不动了,我钻进草丛中清除痕迹,我就躺下去,不久,我看见雪白的长刀在我脸上晃来晃去,我什么也没想,被发现要抓要杀随便,我已没能力反抗。一组过去了从我的脚后边走出一条路,又来一组从我头上边走出一条路,奇怪他们竟没看到我。不久我听到有对枪的声音,声音很远不是这山头,我想一定是阿伐和他们对上了。
二十二.挣扎在生死线上
我等到晚上才出来,我已经一天没吃喝,但我不敢走怕阿延他们回来找不到我,肚子实在很饿,我采了较嫩的树叶充饥,等了一个晚上他们没回来,我只好爬回树林里睡觉,我想若他们今晚没回来我被迫就走了,要去哪儿呢?我身上只有一把刀一个食盒,我决定走出坤甸路才有生存的希望。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被迫大胆地照大路走,我从打烈走出沙荣路,一直向埠头走去,走进神庙的后山,向西南走就能走出坤甸路,什么时候能走出去?那就不知道了。我慢慢向上爬,爬不动了,因为肚子太饿了,我躺下想睡觉,哪里能够睡呢,已快天亮了,我不得不尽量向上爬,我看到山南姜,我剥开来吃它的心,并装进食盒里,南姜心很辣,觉得很好吃,我爬了一天才爬到山顶,这样的情形怎么能走出连绵不断的山脉呢?我在石头上睡着了,我看到城市那边的烟火袅袅上升,好像闻到白米饭的香味。
我想这时候我父亲经常坐在厨房里吃饭,那天我要走的时候,我还到厨房叫他老人家一声,现在不知他老人家怎样,是否每天还去报到?我想睡在大石头上永远不再起来,我觉得没勇气起来,我在大石头上睡了一整天,我想了很多,我们党领导人是怎么搞的?在这么短的武装斗争就结束了?我只有两条路:第一、死在这儿,没人知道,但我父亲他老人家一定每天要去报到,这样会长期害了他。第二、出去给反动派抓,生死由苏哈多军队决定,我知道根据我的情况军人一定不会让我活。我对死不大关心,因为从我决定参加武装斗争开始,我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最后我决定走第二条路,革命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为了我的父亲和家庭负责,我死也得死在城市,让大家知道文多罗已经死了。
二十三.我被捕了
那天晚上我吃了南姜心以后就开始下山,下山很容易,难走就滚下去,到了山下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我看到有人烧山,我就在附近找吃的,还好我找到被烧死的吃香蕉叶的螺,烧得很香,我吃了两只,比较有力气了,我什么也不怕,向着大路走,走出大路向着城市的方向走。
我不知走了多远多久,忽然从大路对面来了一群达雅青年,我也不躲他们低着头往前走,他们看到我就包围起来,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见连长,有两个青年马上抓住我两只手,拉着我走,我说不要拉我,我脚痛,其中一位把拖鞋脱了给我穿,谁知道我们走了不远又来一群达雅青年,他们走近就拔刀刺过来,他们的刀只擦身而过伤了一点,我穿两层青衣都穿了个洞,那两个抓我的青年不肯,与他们大吵,我听不懂,后来那群人走了,其中一位青年对我说:“连长有吩咐,现在战事平了不能杀人。”这两位抓我的人是民防队员。
阿延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出去投降了,所以连长知道还有我这个人,他下命令要抓活的,所以这两个民兵队员才敢保护我,他们一直把我带到埠头,我看到埠头很多人出来看我,当时的情况很乱,很多人拿着枪跑来跑去,忽然有枪响,他们急忙把我带进屋里,几个人看守着,其中有一个说:“等下我们处理他。”我知道他们一定要打我,但是我不怕,我已经出到埠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军车来到门前,有位军人走进来说:“这个人我要带走!”我看到他们都很怕他,我知道这一定是有官职的,他把我和两个抓我的民防队员带走。隔天我才知道当天晚上去载我的是连长Mousurun,他带我去仓库问我要什么自己拿,我看到那两个民防队员拿了一辆牛车东西,高兴地满载而归。我选了一套唐山装,一条沙龙,把我破的青色衣裤换了,其他我不要,我不相信敌人会有好心的,我心里时常想起坤甸军人对我妻的污辱,我恨死他们,虽然连长对我好,但我不相信,这位连长对我说:“在抗马时期我曾跟你们杨司令一起训练,我们很要好,可惜他牺牲了,他的妻子和余下的几位我用直升机载回坤甸。”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他对我的态度很好,他说:“在战场上打死人和平常打死人不一样,在战场上枪对枪,所以打死人不是我们的错。像现在你被我抓了,你没有枪我打死你是我的错。我对你们都好,我不要我们之间有仇恨,我围剿你们是上级的命令,你们投降了我就对你们好。你到山口洋是别人的事,我不要和你们结仇恨,我希望你们以后对我们子孙也要好,不要报仇,政治的事情很难讲,翻来覆去,好像以前我们一起抗马,现在我们又变成了敌人。”
这位连长很有政治头脑,他能够想得很远,当时我就不敢想得太远,我只想军人是怎样来对付我,监狱我不怕、死我也不怕,还有什么可怕呢?我逍遥自在地吃饱就睡觉,不过军人不给我太多睡觉,睡了两天以后就开始问案。
二十四.监狱生活
最先审问我的是政治部Yunus,他叫我进审案房,桌子上放了很多工具,有电鞭、铁尺等打人的工具,他叫我坐下,然后用铁尺打我两记耳光,我很生气,接着问我的名字,我没回答,问了几句我都不回答,他生气地拿起铁尺要打我,还威胁我要用电触我,我坐着不动也不回答。忽然Pak Surun走进来,,他骂Yunus说:“你审案要看对方是谁!”然后他叫审案人出去,他手里拿着收音机。他说:“今天我们不审案我们来听新闻。”新闻正广播美国十三号太空船上太空,他问我:你相信吗?我说:相信。接着他拿出一本《毛泽东选集》,他问:“这本书是你读的吗?”因书里有我们的订婚像,不能不承认。他说:“你能读这本书,你不是普通队员,你是坤甸人,你不能说你是难民。你不承认你是文多罗没关系,等下我叫你的部下来,我叫你先离开一星期的同志来见你。”
他叫阿延来,他的头发剪得很整齐,衣服穿得很好,我差点认不出是他,我说:“这位不像是我的朋友。”他说:“没关系,我再叫一位。”他就叫阿山,这个小鬼,以前在山里我经常叫他去探兵的情况,他走过来我也不管他。他说:“文多罗,这位双银星人很好,他对我们很好。”我只听着不回答。双银星又说“你不承认,还有一位你不得不承认,她煮饭给你吃的。”过了一会,阿尤跑了过来,可能他还在工作,被叫过来也还不知道我被抓,他对双银星很随便,不像扣留人,他先叫Pak Surun然后看到我,马上跑过来抱着我一直哭:“文多罗,我们听到你死了,原来还活着。”我没回答他,我奇怪他们对军人怎么这种态度?好像不是扣留人。他们三人被叫出去,Pak Surun对我说:“这里扣留很多你的群众,他们自己种菜自己吃,你从这窗门看下去正在工作的都是,他们大多数没参加部队,但是全部被抓来,我又不敢放他们,我不敢负责后果,假如你承认你是领导人,你敢承担责任,我会把一部分没关系的人放掉。”
我想了很久,他也很耐心地等我想,我想我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死在外面,让军人知道可救我的家庭,对于我的案件轻重我不在乎,假如我死了能救人我也心甘情愿,就是怕他骗我,我想我不承认也不可能,因为很多人能证明我。结果我承认我是文多罗。双银星听到我承认他很高兴,他说:“你在山口洋要小心。”我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了,已把我的事情做成案件,只等我承认签名。他们根本不必审问,我承认我是文多罗,我签名。过了两天我被一小金星、两个士兵载到山口洋,一路上他们很小心,枪口没离开我,一直到Samalantan离山口洋不远才下来休息吃东西。双银星叫我尽管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在监狱里很苦。到了山口洋先到宪兵部,有很多政治犯,但他们没有被锁在房里,有北加的同伴走过来看我,双银星叫他:“Batu,你的同伴脚肿你跟他针灸。”后来Batu没有和我针灸我也没要求他。我自己一个人被锁进一间房间里,一位老人走过来看到我说:“你就是文多罗,我给你们害死,我请兵喝酒你们半路打死他们。害得我的屋子被烧还被抓来禁。”我不敢回答他,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杨蒋兴,真的是给我们害苦了。
二十五.监狱里的斗争
我每天都被审问,白天宪兵部晚上侦探部,有一天,1969年8月8日,我看到宪兵部很乱,很多人来来去去,我想可能发生什么事,我想问人,出入的政治犯没有一个敢和我说话。我站在窗门一直看,有位跟我说:“监狱发生暴动,你睡觉吧。”我想监狱暴动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我平时一直幻想有人来救我。
隔天我才知道不是暴动,原来是监狱的朋友和民事犯人打架。民事犯打关在门外的发兄,发兄和他们打架,但他们人多,发兄的头被打破,流很多血,关在房里的难友大家同心协力闯开房门救发兄,监狱的公务员就呈报宪兵部说政治犯暴动,宪兵部要求军部出兵。闹得满城风雨,难友们晚上都被绳子绑着,调查清楚以后才解开。
当天晚上宪兵部的监长和一个便服来和我谈话,他问了我的名字就说:“你们这些人很傻,在坤甸吃好、穿好、睡好,为什么要跑到山里,害得这些人变成难民。中国有来帮助你们吗?有来给你们吃吗?还是政府给你们吃,你们怎么打得赢政府?”我是败兵当然没话好说,但是我还要为我们辩护。我说:“我们是被迫才进山,因为我们在坤甸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我就曾经被你们抓进监狱打得半死,我们是为了自卫才反对政府。”我顺便问他的名字,当时监狱长就要打我,我不怕我反问他:“为什么打我,他问我的名字我反问他,有什么错?”监狱长骂我:“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敢问宪兵长什么名字?”我说:“他没穿军装,我不知道他是宪兵长,谁叫他先来问我?”我被抓已经准备死,我理直气壮,我觉得我没错,我谁也不怕,结果他自己说:“我是山口洋的宪兵长,叫Harsono。”他转过头对监长说:“这个人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能动他!”然后他就出去了。
我想这位宪兵长来看我,可能和监狱里的动乱有关系,他们可能认为抓我这个人会影响监狱的同志,这个监狱很坚固,是荷兰殖民时期做的,不曾给人破坏过,现在给我们的同志闯开,从监狱的历史是没有过的事。从敌人的政治头脑来想,他们不相信因为打架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因为我们是政治犯,他们可能怀疑里面一定有人在领导。
我在宪兵部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日夜反复地审问,我的原则是不要害人,其他事情我都承认,然后我被关进监狱。我第一步踏进监狱,有位难友开口骂我:“文多罗你为什么不死,你来了我们监狱会“浮”起来。”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以后我才知道这位难友叫木清,以前是我们的群众,这些群众都不承认和我们有关系,假如我死了他们就能安心,他说监狱会浮起来意思是他们会感到很害怕,他们怕我作证,以前他们不承认,若我作证他们参加部队,他们会被打死。他们说坤甸人做坏蛋到处抓人,本来有几个人锦标、泽光、阿海叛变以后去抓人,我们的群众他知道的都被抓走,我进了监狱才知道这些事情,有一个叫阿武的还帮助审案打人,我想坤甸人并不是全坏,山口洋不是也有坏的吗?个别坏的一定有,但有很多朋友都为革命奉献了他们的生命,我是坤甸人,我一定要做好给他们看。我进了B房,他们不要给我地方睡,我被迫睡在尿桶旁,很脏很臭,我没办法。有一天一位难友金水半夜泻肚子,跑到尿桶边,把我喷得满身是粪,我没骂他,我擦了后再睡。全房的难友时常提这件事来嘲笑我,我也不理他们。
在房里有两位难友叫发昌兄和辉兄,他们虽不认识我但知道我山里的事,他们很同情我,他们给我水斗还扛水给我用,因为他们能出去拿水。发热水的难友他们故意淋我的手,发饭时把饭用木棍削减,监狱的饭本来很少,被削减只剩不到十汤匙。发昌兄和辉兄每当他们家属寄东西他们时常给我吃,我非常感谢他们。
对我不好的难友其实都是以前最好的群众,他们对我失去信心变成恨我,我不怪他们,我希望做个榜样给他们看。
二十六.我重新得到信任
我在监狱两个月,难友们开始对我有好感,1969年10月份晚上,忽然有军车要载我出去,我觉得不妙,难友们有的说:“可能要载到长沙坝枪毙。”有的要和我装衣服,我说:“不用带衣服。”
我被带去宪兵部直接进审问厅,宪兵Suparin正在审问一个人,我看清原来是阿勇,审问官问我你认识他吗?我说:“认识。”他说:“你们坤甸是一起来山口洋的吗?”我说:“是。”他问:“你在山口洋过夜吗?”我说:“没有。”审问官生气了,他说:“你们是怎么搞得,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哪个对。”我比阿勇先抓,我的案已定,宪兵要证明这些人是否有收留我们过夜,我告诉阿勇,我不能翻案只有你翻案,同时我们不能害人。结果阿勇翻案说:“因为在警察局被打,没办法我就乱讲。”Suparin听了很生气,他拿桌子上的三角树打了我们几下。
我被关在小房里,叫被抓的男女二十多个从我房间门走过,Suparin强迫我认有没有认识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生气地把我和他们关在一起,他说:“你进去再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放出来,一样没有收获。查案的对我说:“文多罗,你不帮助政府你永远不会自由。”我才不管他呢,我本来就不想自由,他可能想把我禁在小房我会怕。其实宪兵部的小房比监狱的尿桶旁睡觉好得多了,没人歧视我,打扰我,我每天除了起来吃饭就一直睡觉,以前在山里睡觉担心受怕,现在吃饭睡觉都有人看守,不必担心。
过了两天被阿勇带兵抓来两个老人,宪兵部没空房间,就把一个老人让他和我一起住,他是Luban人叫蔡礼,卖火药给山里人被抓。这位老人很好,每天他家里送两次饭,他一定给我吃,晚上我们讲故事,他谈他的家庭,他有两个女儿被Kodim抓去,不管他们怎么拷打她们都没承认,最后被释放了。他说:“你自由一定要找我,在我的家乡你说我的名字谁都知道。假如我死掉你就去找我的孩子玩也好。”我安慰他说:“我一定找你。”不久他自由了,他说:“过年出红毛丹我叫孩子送来。”我说:“你不能寄东西给我,我一定收不到。”其实我是怕连累他,因为我是政治犯。
第二次在宪兵部禁了一个多月,我又被载回监狱,这次我再进监狱情形就不同了,难友们对我很好,他们在床上让出一个位子给我睡觉,我从此不必睡在尿桶边。从这两三个月的行动,难友们已相信我不会害他们。我知道因为有几个坤甸人的错误,所以他们对我有成见,我能原谅她们,现在一切误会已云消雾散。
每个星期难友们家属有来接见,他们都分给我一点吃的,甚至我比有接见的难友家里寄的东西还多,我心里很受感动,我想他们为革命牺牲了很多,甚至家破人亡,现在在监狱里受苦,我实在对不起这些群众,我们要永远记得这些事,这是苏哈多政府对我们华族迫害的最残酷的历史。
1970年某个月,我忘了日期,发饭的时候我拿着盘走出去,忽然看到外面很乱,大家都不拿饭,倒了一地的空心菜、豆浆水,大家都喊不吃这些东西,要求改善伙食,带饭来的难友马上报告,监狱长带了几个士兵,叫大家排好队,监狱长问:“谁倒了菜,为什么不要吃?”有几个说:“天天吃空心菜脚会肿。”监狱长说:“是谁脚肿的站出来!”当时有几位难友站出去,谁知道监狱长一人踢一脚,难友们痛得大叫,监狱长说:“还会痛不是肿,是胖!”他又问:“豆浆为什么倒掉?”有一位难友不熟印尼语,他说:“豆浆里有蛇。”他把虫说成蛇,大家大笑。监狱长很生气,他说:“豆浆很有维他命,谁说有蛇?把他抓出来给我看,你们的菜钱只有15盾,叫我怎样处理,你们谁来处理?”我看到没有人敢应他,又一直追问,我回答他说:“假如不能处理就发钱。”监狱长说:“谁说的站出来。”我就站出去,他大骂我说:“原来是你,你没进监狱,监狱里没发生事情。你一进监狱连连发生事情,一定是你唆使的。”他立刻拿出一张15盾一张10盾和一张5盾的纸币叫我吃,他大骂:“你们在监狱能用钱吗?现在我给你钱你吃!”顺手打了我两记耳光,我接过他的纸币就吃,不过我没吞进肚子,他打了我以后就去大骂难友们,我趁他大骂难友的机会就吐掉。
自从发生这件事后,难友们对我特别好,我重新得到同志们的信任。不久我得到坤甸亲人通过难友寄来的东西,我得到这些食品以后,我的身体逐渐恢复健康,当局看到我在监狱里时常有事情发生,他们就计划把我们这些认为是捣乱分子载来坤甸。1970年6月我们50位被列为A案的政治犯被载来坤甸。
那天早上,我们难友的亲属都集中在宪兵部,很多亲属都在哭,他们和家属告别,这些家属都很穷,没可能来坤甸看望,他们都知道这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谣传说我们这批A案的人被载到坤甸是没有活的机会了。难友们听了这些传说就直接问监狱长,载我们去坤甸做什么?:“监狱长说载你们去坤甸砍树锯木材,以后你们可以寄钱回家。”他也向家属们说:“不必哭,他们不是去死,是去赚钱。”我们的车出发了,最初大家心情很沉重,不知谁先开始唱歌,大家跟着唱,起初那些守卫的兵很紧张,后来看到我们没什么行动,他们才安心。
我看到从山口洋开始一路上不远处就有兵站岗,一百四十多公里路程都站满了兵。车开得很快,尤其到了新埠头码头,路两边士兵非常多。我们出了山口洋就没唱歌了,大家心情都很不好,可能只有我很激动,在山口洋我没想到家,现在载来坤甸,就想到父母弟妹们,不知她们可好?不知我的家是否还在?我在监狱里一直做梦回家,总是走不到,时常做恶梦,经常梦见我骑脚踏车去我妻青的家,但是越骑越远,总是骑不到。在我的心灵只有两个家给我的负担最重,我一直觉得我害了他们,我很对不起这两个家。
二十七、我自由了
我们50位难友被载到坤甸Sungai Raya集中营,到了大家排好队,点了名作了一定的仪式,把我们移交给坤甸集中营管理,山口洋的监狱长特别对我说:“你在Sungai Raya要特别小心,不能像山口洋一样。“我那个时候,即使去到哪里也不怕,因为我相信我没有希望自由了!
1970年,50位被列为A案的被载来坤甸后,其他难友到菜园工作,只有我和一位砂拉越难友两个人不能出去工作。
一年后,由于树厂很需要工人,厂方通过关系向集中营要工人做树,坤甸监狱长就把一些健康的青年,不分案件轻重,把我们老一批扣留犯分配出去砍树锯木,最先是秋平带工,难友们做得半死没得到工钱,后来有人向监狱长提议叫我带工,最初40位以后增加到80位,我们做得很有成绩,还能寄钱回家。我们做了18个月,直到换司令我们才被调回集中营。
新监狱长上任后,有人向他呈报说我的案件不平常,结果他重新查我的案件,我因案件严重,就把我关进A房,从此我就不能出去工作,一直到1979年开庭,我被判11年徒刑、王明13年、陈武侠16年,我们于1980年1月5日被载进坤甸大监狱。我除了扣留期10年4个月,在大监狱里施行徒刑8个月后,于1980年7月23日正式自由了!
写于2004年7月3日
法庭上的文多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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