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社会通往自由民主，还是法西斯主义？——评《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意大利、西班牙和罗马尼亚，1870-1945》

托克维尔对于美国民主显然抱持赞赏态度，类似于互助会、乡村信贷组织和合作社，培养出了强大的市民社会。这也被认为是自由民主制的良好基础。

事实上，上述市民社会进程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欧洲很多国家呈现，比如意大利、西班牙等国的乡村地区，市民社会集中发展。但这些国家非但没能导向自由民主体制，反而在结社发展的强劲浪潮过后，催生出席卷半个欧洲的法西斯主义。

美国政治学家、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跨学科研究部主任迪伦·莱利在其所著的《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意大利、西班牙和罗马尼亚，1870-1945》一书中，用意大利、西班牙、罗马尼亚三个欧洲国家半个多世纪里的政治和社会演进，探究了市民社会如何危险地滑向法西斯主义。

当代社会流行着对于市民社会的美好、浅显理解。很多人甚至直接将结社等同于自由民主，还认为如果结社崩溃，就会导致暴民的产生，最不济也是空前的政治冷漠。

但无论是德国，还是意大利、西班牙、罗马尼亚，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这些国家上台的法西斯政权，都是在市民社会热情洋溢的拥戴下实现的。

法西斯主义本质上是威权民主制，拒斥自由主义，但拥抱作为政治程式的民主。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前期，无论是德国还是欧洲其他很多国家所出现的法西斯主义潮流，很多政治人物都表现出对于议会、选举技术的嘲弄，而对于某一党派、法团组织寄予厚望，认为这才能够建立起真正的人民统治。

在法西斯主义者看来，选举和议会不仅不是民主的，而且通过程序来劫持民主，从而使得权贵和既得利益集团剥夺民众，并劫掠民族的利益。法西斯领导人往往会宣告自己比其他民主国家的领导人具有更高的民意合法性，指出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和自由主义政党必然通过高度腐败——仅从这种腐败的现象来看，100年前的欧美跟现在的欧美别无二致。

《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意大利、西班牙和罗马尼亚，1870-1945》这本书引入意大利马克思主义革命家葛兰西的观点，也就是市民社会确实可以在特定情况下成为自由民主的助力，但在其他很多情况下并非如此。

依照葛兰西的观点，社会阶级内部不同集团之间、不同阶级之间的政治关系，可以理解为一种霸权——某阶级、某集团可以从智识或道德上领导阶级内部其他团体或其他阶级，而非直接行使强制力，这就存在霸权关系。所以，掌握这种霸权力量的团体、阶级可以巧妙地将自己的特殊利益，与更广泛的利益相链接，比如将本阶级、本集团的利益说成是国家利益，然后通过这样的霸权链接、挟持其他团体、阶级加入。

依照葛兰西的观点，经济上很强大的资产阶级未必是“霸权资产阶级”，而反过来占据霸权地位的资产阶级未必在经济上占据支配地位。霸权的建构是特定的政治和文化过程，不能简单通过经济过程来解读，或分析产业、资本占据经济总量的比重。

《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意大利、西班牙和罗马尼亚，1870-1945》这本书分析认为，意大利、西班牙、罗马尼亚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都存在，社会精英、经济上的资产阶级在霸权上处于弱势，无法链接到一项能够建立跨阶级联盟的国家任务。以意大利为例，而在经济上并未占据支配地位的乡村地区、小城镇的政治团体，宗教团体，工人社团，也就是按照托克维尔理论所称的市民社会的组成部分。民众对于政治、经济等多方面政策的不满，通过结社运动而促成民粹化政党的成长——但因为这种民粹化难以脱离狭隘的地方主义，因而逐渐地与社会主义道路脱离，也未能找到一个清晰的政纲体系，因而逐渐被民族工团主义收编。

民族工团主义建构于意大利的市民社会，对时局的分析主张依然破坏了自由主义国家形式的可行性，发展为法西斯政党后，对于意大利政府的要求是尽可能多地代表民众和社会——在没有获得预期的理想回应后，就致力于进行武装化转型。

在过去的很多讨论中，左翼将法西斯主义定义为右翼，右翼将法西斯主义类同于左翼，当然都是错误的。

书作者在这本书的第二版导论中提到了托洛茨基版的马克思主义对于法西斯主义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相较于传统的马克思主义，似乎更具有说服力——欧内斯特·曼德尔在总结托洛茨基的观点时指出，法西斯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严重危机的产物，在这种危机中，资产阶级面临的主要问题时，依照民主程序和既定的经济政策无法实现足够的投资回报率，所以转向法西斯主义，实现工业界、资本和国家之间的联盟，以一种强悍的帝国主义的方式来寻求更广大的市场、更多的资源，打破其他国家的关税等方面的限制并破坏对方的竞争能力，从而挽回岌岌可危的利润率。

换言之，法西斯主义不仅保留和延展了资本主义产权关系，正如我们从1933-1945年的德国，以及1920年代到1944年的意大利等国的历史中可以看到的那样，法西斯并没有摧毁原有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反还在稳定和强化这些关系。

所评图书：

书名：《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意大利、西班牙和罗马尼亚，1870-1945》

作者：(美)迪伦·莱利

译者：黄佩映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后浪

出版日期：202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