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出真相,要么就闭上嘴”(5篇)│怠工破坏——产业工人如何打乱生产(1916)
我必将如此,率领万众,迎战你们的千军万马,我势不可挡的脚,终将把你们的脖子、头颅、王冠践踏。
原编按
这本小册子写于1913年新泽西州纺织工人罢工后,于1916年出版,罢工的直接原因是工厂改造设备,厂里要求每位工人操作更多机器。罢工工人要求提高工资、确立八小时工作制、禁止使用童工。在罢工期间,工人组织了展览会,向公众展示了丝织厂老板为了降低成本,是如何要求他们粗制滥造的。持续不断的消耗战耗光了罢工基金,罢工以失败告终。
(译者按)
伊丽莎白·格雷·弗林(1916)
怠工破坏——产业工人如何打乱生产
翻译 江敏之 校对余君
“要么说出真相,要么就闭上嘴”
其实呢,不仅是铁路工人,印刷工人也是如此。大家总觉得,铁路工人和印刷工人是最保守的。有时,你一翻开报纸,就知道上面在胡说八道,比如罢工者蓄谋在劳伦斯市埋炸弹(波士顿的报纸未卜先知,发现了“几天后”才埋下的炸弹),帕特森市的罢工者怎样“炸毁”伊利诺伊州的火车。但你有没有意识到,编造谎话的写手、掏钱登报的大款、报社老板和编辑,不会亲自印刷报纸?是排版工、排字工、印刷工,是这些工人阶级,好样的工会会员,把报纸印了出来。在瑞典总罢工期间,印刷厂的工会会员拒绝印刷诋毁罢工工友的报纸。他们给报社高层寄去最后通牒:“要么你们公布真相,要么一张报纸也别想印出来。”报社老板宁愿一张报纸也不印,也不肯公布真相。当然了,美国报纸一样冥顽不灵。美国印刷工人罢工,报纸还是印了出来,但是缩水成了四开的豆腐块。老板终于认识到,印刷工人扼住了他们的咽喉:没有工人,根本印不了报纸。他们只好低下头,请回工人:“报纸全落到罢工者手上了,印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但是印刷工人也可以靠怠工破坏达到同样的效果。有一回在哥本哈根,和平大会和马戏团表演撞在了同一天。印刷工想要涨工资,奋起一搏,但是没能成功,所以非常不甘心。失败的痛楚对怠工破坏是很好的刺激。于是他们说:“伙计们,行了,回去上工吧,回头咱在报纸上找找乐子。到时候,他们可得求着咱们,别再出报纸了。”工人决定拿和平大会开刀。这场国际性的和平大会将有不少社会名流参加,它的广告却和马戏表演混在了一起,令人瞠目结舌;报上说狮子和猴子将在和平大会上发表演说,尊敬的某某先生将在马戏团表演空中飞人。全城弄得鸡飞狗跳。广告商、和平大会主办方、马戏团都急得跳脚,纷纷抗议。马戏团拒绝支付广告费。最终报社的损失不亚于工人要求增加的工资,老板只好扭扭捏捏地示弱,告诉工人:“只要你们好好工作,想怎样都行,尽管开口。”这就是怠工破坏的威力。
“我也干过,但我不知道这叫怠工破坏”
“怠工破坏”对于工人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至于它有没有用,根本就不成问题。要是这些年来,工人“代代相传”搞怠工破坏,那只能说明这招确实管用。博伊德在帕特森演说时,某些社会党人立即登报抗议。他们呼吁当局下场,制止这大逆不道的演说。社会党的书记和组织者异口同声地驳斥博伊德。此事引发了罢工委员会的热议:需要抵制“怠工破坏”的演说吗?我们试图教会罢工者,言论是自由的,无论你是社会党人还是神职人员,产盟(IWW)的工会会员还是无政府主义者,人人都有权发声。我们也表示:“你们(罢工者)完全能够自己做出选择。开个会这不能讲、那不能说,对工人没好处。”所以罢工者秉持了开放包容的精神,没有偏听偏信社会党对“怠工破坏”的批判。小会上探讨了“怠工破坏”问题,发生了这样一幕:
一位工人说:“博伊德先生演说前,我没听说过什么‘怠工破坏’。但有一回,我想请半天假,老板不让,我就扯下链带,机器不转了,才放我走。不晓得这是不是你说的‘搞破坏’,但我就这么干的。”
另一位工人说:“十一年前,我参加过染色工的罢工,最后失败了。我们只能垂头丧气地复工。那帮工贼王八蛋还在上班,工位就搁我们边上,眼瞅着就来气。所以他们要混绿染料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混红染料,混蓝染料的时候,就给他们混绿染料。没过多久,老板就发现找工贼划不来。结果下回闹罢工,先前的工贼也加入我们了。不晓得你们是不是管这个叫‘怠工破坏’,反正真的有用。”
后来,大家一个接一个表示自己干过类似的事,只不过“没想到叫这名!”会议结束时,与会的民主党人、共和党人、社会党人,以及所有的产盟同志,都投票支持了“怠工破坏”的演说,毕竟在工作当中,大家早就这么干了,掩耳盗铃假装无事发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最后,我认为“怠工破坏”行得通,是因为工人一直都在这么做。关注工人运动的鼓动家、组织者、讲师和作家,必须得选一边站。假如你脱离工人阶级,自认为比工人更加优越,自诩“知识分子”指挥他们做事,那么工人迟早会甩开你,因为你很快就会表现出,你对他们毫无用处。我认为,知识分子鼓动家的任务,是观察工人在做什么,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不要急于指出对错,而要分析情况,看他们是否明确自己的诉求,能否能够进行总结,得出可堪大用的理论。产业工会主义和“怠工破坏”皆是从现实与实践中诞生的。但如果我们过于傲慢自负,不去理解工人阶级,一味纸上谈兵、脱离现实,势必与我们本该服务的人深深地疏远。
怠工破坏与“道德感”
有人说,不管怎么说(!),怠工破坏会使人“道德败坏”。工人要遵守市民道德!你说说看,一个在匹兹堡钢铁厂讨生活的穷苦工人,一礼拜干七天,一天干十二小时,一天只挣两块钱。你说这个人搞怠工破坏,会使他“道德败坏”。好吧,真要这么说的话,那么这个汉子除了道德,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在早先的社会阶段中,靠一个人就足够生产商品了,比如说制鞋匠,他挑捡出皮革,裁裁剪剪、缝缝补补,设计鞋的样式,制作鞋的每一部分,最后完成这双鞋子,整个过程之于他,就像雕塑之于艺术家,是趣味十足的手工艺,是有乐趣的劳动。可有人觉得制鞋厂的普通工人,百名普通劳动者中的一员,每人都只做整个制鞋流程的一小部分,站在发聋振聩的机器前,一站就是一整天……这名工人对最终的产品有哪怕一丁点的自豪感吗?
丝织工人可以做出漂亮的衣服,编织出闪亮夺目的绸帛。丝织品挂在奥尔特曼百货(Altman)、梅西百货(Macy)、沃纳梅克百货(Wanamaker)的橱窗里面,确实看着挺美。但是工人从来没有机会去使用这些绸缎,哪怕一码的绸缎。生产美的衣服本应是愉快的事,可这对于丝织工人,却尽是烦恼。她们制作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漂亮商品,可回到家后,只见家徒四壁、短褐穿结。她们为纽约的某位社交名媛编织锦衣,自己只能穿棉质粗布围裙。
记得有天晚上,我们去给五千名孩童开会。(我们想和他们讨论是否需要罢课。老师没有告诉孩子罢工的真相,但我们决定把真相告诉孩子,要不让他们也别去上课了。)我问道:“孩子们,你们谁家里有丝绸裙子吗?谁的妈妈有丝绸裙子?”前排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淘气喊道:“当然了,我妈妈就有一件。”
我问他:“你妈妈怎么得到这件裙子的?”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失礼,但我觉得很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爹爹不小心弄坏了裙子,只好把它带回家。”
工人弄坏了裙子,搞得卖不出去,所以留下自己穿;老爹不小心弄坏了裙子,成了谁也不要的残次品,才能给老妈穿。丝织工人真为他们制作的衣服为荣啊!跟这些人说什么“要为自己的工作自豪”,就像让扫大街的为自己的工作自豪,让通下水道的为自己的工作自豪一样,真是愚不可及。假如工人能完整地参与整个生产流程,或者加入民主的合作社,随意使用自己生产的丝绸——他们可以自己穿,可以把美丽鲜艳的丝绸做成裙子——到了这个时候,工作才是快乐的。但在消灭雇佣奴隶制和对劳动的剥削前,跟工人谈论什么……破坏“自己的生产的东西”是在败坏他们的道德,简直荒唐透顶。这哪里是破坏自己生产的东西?不,他们是在破坏不劳而获者坐享其成的美梦,是在破坏剥削者在雇佣奴隶制下独享工人血汗的机会。
还有一种说法,大意是:“你不好好工作,搞怠工破坏的话,就会从心中萌生出恶意,到社会上也不安分,要到处为非作歹。你会小偷小摸,搞些下三滥的勾当。因为怠工破坏就是卑鄙下流的代名词。”但是怠工破坏的人不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要是只考虑自己,谁犯得着搞怠工破坏呢?什么也不干,坐以待毙,岂不是安逸多了,一点风险也没有。工人搞怠工破坏,通常是为了集体的利益;他这么做,不仅是利己,更是利他。这么做,是需要勇气与个性的。这使劳动者产生了作为财富创造者的自尊与自信。我得说,怠工破坏是勇气之举,是光明磊落的,不是“小偷小摸”或“下三滥”。老板从报纸上读不出这些,但无所谓,他很快就会自己发现的。想知道参与怠工破坏的男女工人展现出了多大的勇气,不妨试想一下:批评的人,有几个敢这么做的?在帕特森这地儿,只能找到纺织的活干,换作你们敢不敢赌上饭碗,投入怠工破坏行动?要是你们在机车厂当机械师,又有几个人敢拿这份还不错的工作去冒险?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资格管他们叫“懦夫”。
限制奴隶的过量供应
我希望工人不仅能阻挠生产,也能阻挠劳动力的过量供应。欧洲的工团主义者开展了某种宣传,而我们美国人至今还不敢。因为那是违反法律的。世间万物都“违背律法”,除非工人阶级的力量足够强大,迫使法律承认工人的利益。假如怠工破坏成了违法行为,那谁知道再过一年,言论自由会不会也违法?集会自由和出版自由还在不在?违反法律并不意味这是坏事,有时恰恰相反:这可以是工人阶级用来对付资本主义的大好事。欧洲工人限制了另一种“产品”的供给,他们说:“我们不仅要限制工厂的生产,还要限制劳动力的供应。我们要限制市场上的劳动力。”如今,法国、意大利(甚至德国)工人阶级的男男女女都在口口相传:“我们不会为陆军、海军、工厂、矿山生十几二十个孩子,生一两个就够了。我们更看重质量,而不是数量。孩子们会吃得更好、穿得更好,在思想上武装得更充分。他们将成为社会革命的优秀战士。”也许不太严谨,但我想说,这些话中蕴含的精神,正是怠工破坏的力量源泉。限制资本家的奴隶供应,以此从根本上撼动资本主义制度,这无疑是阶级战争中的一大重要战术。
怠工破坏是战斗的武器
我没有给你们下“怠工破坏”的严格定义,因为它还在继续发展变化。它本身没有明确的定义。怠工破坏与工业一样,广大又变化无穷,同人类的想象力和激情一样灵活多变。每一天里,劳动男女都在发明新的怠工破坏方式。他们造反的想象力越丰富,发明的怠工破坏方式就越多,发起的怠工破坏行动也越多。但怠工破坏不是永恒的武器。一旦自由社会建成,它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战争结束后,这件武器会随之消亡,如同罢工、歇业、警察、机枪、法官大人与他的禁令,乃至整个劳资战争的武器库,到了自由盛世后,都将烟消云散。也许有人会问:“不过呢,这种怠工破坏会不会搞过头,叫一个工人去抹另一个工人的脖子?比方说铁路工人要求加薪,不给矿工运煤。”这里是有区别的:当你怠工对付老板时,你俩不是互相依存的关系。你跟老板在社会上又没什么联系,因为他要求你辛勤付出,自己却不提供任何东西。老板完全寄生在工人身上。而矿工作为社会的一份子,有人为他们提供面包,有人为他们提供衣物,有人为他们提供鞋子,他们就用自己的劳动与他人交换。假如矿工一意孤行,狮子大开口,那就是在自取灭亡:别人会与他们断绝社会往来,不再进行任何交易。换句话说,煤矿工人、铁路工人、面包工人不会互相使绊子,因为他们要依靠其他工友,但在物质上,他们并不依靠老板。
但工人绝不会因为幼稚的反对意见,动摇自己的坚定目标。这不是辩论游戏,而是生死攸关的战斗。他懂得,工人阶级唯有下定决心,起来奋勇斗争,才能够获得自由。前路怎样凶险,他是比我们更加了然于心的。但他宁可忍饥挨饿,也要战斗,而不是饿着肚子当奴隶。就像掉入海中的倒霉蛋,眼看就要一沉到底,陷入长眠了,但是他拼命挣扎,抓住了手边漂浮的断桅残杆。这算不上好受,可总归还有一丝希望——工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妻子忧戚的泪水,促他披上产业之力的辉亮甲胄;孩子星辰般的眼眸,照亮了他的理想、坚定了他的决心:在孩子踏入残酷的工业界之前,定要斩断这劳役的枷锁;男子气概要求他反抗日复一日的羞辱和难以忍受的剥削。这位工人挥舞手中“怠工破坏”的利剑,捅穿了资本主义的神经系统,刺伤了资本主义的心脏和胃袋,斩断了资本主义经济系统的主动脉。他披荆斩棘,开辟了通往自由、通往高效生产与轻松消费的道路。
他怀着对自身力量的十足信心,毅然决然向统治者发起挑战——我是,我曾是,我仍将是——
我必将如此,率领万众,迎战你们的千军万马,
我势不可挡的脚,终将把你们的脖子、头颅、王冠践踏。
复仇者,解放者,审判者啊,我的前路,战火熊熊,
我强健的双臂,奋力前伸,直到这世界重获新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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