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骑耕牛，过关山》

张家川

【1】

不敢陷入地理学的深潭，我只浅说关山：它是关中老陕的西界，河西青藏的开头。顺着一道隐现的路线，渐渐从关陇通向西海的大漠蛮荒，人群也语异色变不觉间出现了胡戎——它是隔在中间的一道关口。在北边称作六盘，南下改叫关山。

这一块地盘虽然包容着今日的若干个军州县府，但往昔它偏离了大道，闭塞于贫瘠，常被人不置一顾。

所以在去年值四十年整数时，我奔赴北里——也就是六盘迄北，与西海固众弟兄实现了四十年的一聚；今年接着南下关山，探望先贤遗冢，再会家里亲人。

【2】

年轻时仗着一股血性，立誓举意，坎坷孤旅走了一生。

若不是参观了新建的“车舆博物馆”，我不知道这一片山野——它涵盖了我投身半生、呕心沥血的大西北几县热土——是古代西戎人驰骋生息的故地。

车舆博物馆

到了行年将暮，是为了回顾么，还是想做总结？

总之盼着回到出发时的遥遥原点。这是一种面对初衷的愿望，我为自己能怀着如此愿望而高兴。

千里迢迢，奔赴一点，记得1981年在阔别了乌珠穆沁草原九年后曾有过第一次。因为蒙古包圆圆的像一个点，所以我写过:"我奔波了两千里，来寻找地球上一个直径五米的毡包。”

关里爷墓

骑耕牛，过关山，如今我又奔波几千里，只为了和你们的最后一次握手。共同体，它不仅活着而且牢牢地维系着我们。

“千里一会无他意”，这是一世一度的，最后的道别。一瞬间两手握在一起时的份量感慨，一瞬间的满足遂意，千金难比。

2025年9月16日,张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