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左翼文学到人民现实主义——以《人境》《黑 与 白》为例

在中国当代语境下，“新左翼文学”通常指代具有批判现实、关注社会不公、强调阶级意识和人民立场的文学创作倾向。这一脉络延续了20世纪左翼文学的传统，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展出“人民现实主义”的写作范式——即不仅揭示社会矛盾，更立足于底层人民的生存经验与价值立场，强调文学的现实介入功能。

刘继明的长篇小说《黑/白》被视为这一转向的代表性作品。小说通过知识分子视角回望中国近现代历史变革，深入剖析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转型，被评价为“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展现了从新左翼思想向人民现实主义书写路径的演进。其另一部作品《人境》则以“神皇洲”的社会重建为线索，探讨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如何重拾理想主义与集体价值，进一步强化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叙事伦理。

这两部作品共同体现了人民现实主义的核心特征：拒绝中立化、去政治化的纯文学姿态，主张文学应回应时代根本问题，尤其是资本扩张、阶级分化与精神异化等现实困境。它们不仅在叙事内容上聚焦普通劳动者命运，也在美学风格上追求质朴、厚重的现实主义表达，试图重建文学与社会变革之间的有机联系。

值得注意的是，“人民现实主义”并非封闭的文学流派，而是开放的思想实践。它在刘继明及其读者群体中形成了持续的讨论场域，如“黑 与 白读书会”等民间组织推动文本与现实的互动，使文学成为思想启蒙与社会动员的媒介。这种从文本到行动的延伸，标志着新左翼文学在新时代的一种可能出路。

以下基于对《人境》《黑/白》及左翼文学发展的综合研究，从理论流变、文本实践与历史定位三方面展开分析。

一、新左翼文学的内在转型

从历史批判到现实介入

以20世纪末"底层文学"为起点的新左翼文学，初期聚焦市场化改革中的阶层分化(如失业工人、失地农民)，但多停留于社会问题揭露。刘继明的《人境》标志转向：通过知识分子马坷重返乡村的叙事主线，将城乡矛盾、资本扩张与文化记忆断裂纳入系统性批判，构建起社会结构分析的文学模型。

理论资源的本土化重构

《人境》中反复出现的"葛兰西-毛泽东文化领导权"讨论，暗示左翼文学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转化：既继承葛兰西"霸权"理论对文化统治机制的解析，又融合毛泽东"文化领导权"争夺的实践策略，形成阶级意识唤醒与话语权争夺的双重路径。

二、人民现实主义的范式突破

三重叙事的辩证统一

《人境》以国企改制(潘小苹线)、资本入侵(辜朝阳线)、底层抗争(陈光线)交织展开：

经济层面：跨国资本收购长江机电厂暗喻新自由主义逻辑(辜朝阳的收购策略体现"资本择优论"，);

政治层面：工会形同虚设揭示权力与资本的共谋;

文化层面：唐草儿沦为网吧吸毒女的精神荒漠化，指向阶级认同的解体。

"人民性"的美学重构

区别于传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英雄叙事"，《黑/白》通过工人的执拗上访、宋乾坤的叛变(被孔庆东喻为"未叛变的甫志高")，呈现人民主体的复杂性——既有觉醒的抗争者，也有被体制驯化的妥协者。这种拒绝道德脸谱化的书写，构成"人民现实主义"的核心特质。

三、理论坐标：人民现实主义的创新性

维度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西方批判现实主义 /人民现实主义

历史观 ：线性进步论/ 结构性批判 /辩证的现代性反思

主体建构 ：政党领导的阶级共同体/ 个体异化 /人民主体的矛盾性生成

美学策略： 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细节真实与心理深度 /多声部叙事与话语斗争

刘继明的实践被定义为"在全球化语境下重构本土左翼传统"，其突破在于：

拒绝怀旧叙事：不将计划经济时代乌托邦化，如《人境》中公社记忆的祛魅;

激活阶级话语：通过《黑/白》中工人阿毛顾小乐等的抗争行动，将经济诉求升华为对公正秩序的质询;

探索另类现代性：以《人境》的乡村合作社实验，想象资本逻辑外的社会组织形式。

四、历史定位与争议

左翼谱系的接续

刘继明被视为继魏巍、曹征路后左翼文学的代表人物，其创作将1990年代"新左派"思想论争转化为文学实践，推动理论话语进入公共领域。如《罗刹海市》的阶级意识复苏，印证文艺介入现实的可能性。

未完成的挑战

形式创新局限：《黑/白》的多线叙事仍受传统现实主义框架约束;

理论预设悬置：乡村合作社(《人境》)的资本方案缺乏具体运作逻辑。

结语：作为一种方法的"人民现实主义"

刘继明的创作本质是文化领导权争夺的文学演习——通过将"人民"从抽象符号还原为具体历史中挣扎、觉醒、异化的生命群像，在"后革命语境"中重铸左翼文学的批判锐度。其价值不仅在于社会病理诊断，更在于以文学想象守护对"另类现代性"的探索可能，这既是对鲁迅"韧的战斗"精神的继承，也是全球化时代中国左翼思想的独特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