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锁着的普洛密修士（3首）│30年代上海《诗歌月报》诗辑Ⅻ

30年代有两种《诗歌月报》，都只发行了几个月，作者群各不相同。一种是1934年4月至11月在上海创办的，共出了2卷8期，每期十来二十页，主编为吕绍光，发行人为“流露社”。另一种是1935年6月至1936年3月由“草原诗歌会”在天津创办。这里选录的是上海《诗歌月报》的作品。

在这份“纯诗歌之月刊”里，不论是渐成余韵的浪漫主义，往往无欢的唯美主义，李金发式的狂乱的象征主义，还是老老实实摹写城乡世界的其它诗篇……其共同的核心感受，是弥漫于天地间的深深苦闷。那是革命筋伤骨裂的挫折时代，但也是无人相信“历史已终结”的时代……就文字和技巧而言，不能说有多成熟，但的确为40年代的诗歌复兴贡献了自己的涓流。

本帖所发的三首诗中，第二首讽世诗《世故》隐然带有奥登早期诗歌式的节奏、智性和风味，颇有意思。

《诗歌月报》1935年8月号第7期

· 均衡

○ 伴雪女士

纵使往事有多少疮痕，

人生像药味样的酸辛，

今宵，月色凄胧

把血泪当作葡萄酒，，

夜的古城啊！

吊你无头颅的鬼魂。

『这凄胧的月色，是

黑暗的交待？

当大的光明出现时；

你便再寻不见丑陋的星星：

记着吧？没有脑袋了，

你还得铭记在干缩的心里！』

过去，无数项的

灵肉的支付账；

头脑的流水簿！

今宵，是清账的时侯了！

换你们的头！

还我们的世界啊！

抑不注的热与力的交流！

啊！暴风下飞起红的蛇舌，

西伯利亚在地震了？

昆仑山岭突碎了裂痕！

昆仑山岭突碎了裂痕，

碰的一声，翻山倒海

太平洋岸翻出了新的文化层：

崭新的世界啊：

暴变了的人性，

『人生

血泪和幸福的均衡！』

一九三五，于一个新的冀求里

· 世故

○ 邱野

生活天天翻着花样，

花样里天天生出可怕的现象；

先前还有一个轻俏的笑靥，

几滴露水儿甘甜，

如今呢，却只剩了凶残的鬼脸，

冷不防的暗箭；

但，人总是最聪明的，

他暗暗地摸索，轻轻地偷渡，

终于挡着凶残的鬼脸过去了，

也躲开冷不防的暗箭，

从此，——他磨练出一种天大的本领，

稳健，圆滑，而且老练。

他底脸上再浮不起天真的稚笑，

最讨厌的是无意识地欢蹦乱跳；

他底脑子变成个万有的宝囊，

你提要什么，这里边全能倾倒。

他眼里这世上的事是

一副显明的小画，

那么微渺，又是那么简单，

但上千上万的人们说这是繁难的大构，

半辈子劳作连一点门径也没有，

这能怨谁呢？——

你的艰苦还嫌不够！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对什么人用一副笑脸，

对什么人换一张苦像，

什么时候急眉怒目，

什么时候又庄正端严；

一张脸有七十二种变，

连他自己也忘掉那是他原来的真像。

他底话有一种奇怪的巧妙，

一句一句都烙上了人们底心坎，

真挚而且中肯地——

像似说他自己一样

辽远的旅途已走尽了大半，

风吹雨打早挨成习惯，

天天指望有希有的转变；

转变来了’

而生命已成可怜地苟残地延绵。

二十四年七月

· 被锁着的普洛密修士

○ 石天

再在我身上

加上几条铁链吧，宙斯

或者随便你

用那最可怕的毒刑！

你可不要幻想——

我会把头低下，

向你们（神）屈服。

神，你们是自私的阶级！！

你们把火独占了，

叫人类在

黑暗而寒冷

的地面上，

发抖与恐怖；

而你们却

高高地坐在上头

唱着兽性的凯歌，——

以为人类

将永远爬在你们脚下，

永远得不到自由。

为了保护你们的占有物，

也为了你们的尊严，

这样，你们就立了

最残酷的天条。

但是我，——

一个大胆的叛徒，

却把你们的天条破坏了，——

把火给与了人类。

照着你们的天条，

照着你们的道德，

我，一个真理的战士，

被你们加上了

盗火的罪名，

被你们锁在这

冰冷的高加索山上。

我的脚，

我的手，

我的全身，

都给沉重的铁链

锁得完全麻木了，

我的皮给北风刮裂了，

你们还命令那

残忍的巨鸟，

来啄我的头顶和眼睛！

我从没有受过

这样的痛苦；

然而也从没有感到

像这样的满足。

看呀，地面上

到处闪着火焰！

火焰战胜了寒冷，

也把黑暗驱逐了；

人类不再发抖，

并且已忘记了恐怖。

啊，听他们的从未有过的

欢喜和笑声，

是我的最大的安慰！

一切伟大的作品，

都是血写成的。

普洛密修士啊，

高声歌唱吧！

和人类一齐笑着吧！

因为，你的血

写成的作品，

是这样伟大！

人类是向上的，

他们要享受，快乐，

也要斗争，创造。

他们会继续

你的伟大的工作，

一直向前，向前进，

把神——

那自私的兽性的

阶级消灭，

得到完全的自由。

真理一定是战胜的。

是的，宙斯，——

我咒骂着的天神，

再在我身上

加上几条铁链吧，

或者随便你

用那最可怕的毒刑！——

就是把我的

生命完结了，

胜利的还是我！

王独清致“春光”

“春光”编者先生：

你们提出的“中国目前为甚么没有伟大作品”的问题只有从中国社会底发展上去探求才可以得到说明。

中国资本主义底落后和中国社会运动底早来使得中国没有可能产生资产阶级底伟大文学作品。中国底浪漫运动在一瞬间便成了过去，这一运动中的人物前进的“扬弃”了自己底母胎，后退的变为庸俗的颓废。世界底风云压迫着半殖民地底命运，我们更没有办法可以寻出我们底巴尔扎克，我们底佐拉。

社会运动底进展本可以使新兴文学有很好的收获的，但是，那却当不住运动路线错误后留给我们的刑罚；可怕的瘟疫竟使许多作家都成了不可救药的病人，我们底新的伟大文学作品也终于被瘴气迫害得不能发芽。

这便是我底答案。

结论是这样：尽管有许多作家倒退了同去，然而事实上要想跳出新兴文学的圈子去创造伟大的作品那只是在作梦。在目前，只有新写实主义才可以产生伟大的作品。但这个确决然是和民主运动有着紧切的连系的。我们能不能有这样的作品出现，那要看我们本身能不能去争取我们底前途。

独清　四，四月，一九三四。

来源：《独清三种》，王独清著，长安出版社1934年出版，第83-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