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赵树理逝世五十周年】 赵魁元 | 赵树理：“全集”与“佚文”

保马编者按

2006年是赵树理诞辰100周年，为了纪念这位人民作家，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董大中先生主编的《赵树理全集》(六卷本)。在此之前，北岳文艺出版社曾两次出版《赵树理全集》(五卷本)。相较于前两版，六卷本《赵树理全集》在内容上增收作者文章约四十篇，并在体例编排上别出心裁，全书不分体裁，完全按写作时间编排作品次序，以期读者能在阅读中感知作者从年轻走到年老的生命历程。

今年是赵树理逝世50周年，保马今日特别推送赵魁元老师《关于<赵树理全集>(六卷本)与“赵树理佚文”的说明》一文，以示纪念。赵老师指出，在2006年《赵树理全集》(六卷本)出版后，关于“赵树理佚文”的发掘工作仍在进行，并有六篇重要佚文出世。这六篇佚文包括赵树理的工作笔记、诗歌作品、政论、讲话记录、接受采访的提纲以及书信，是赵树理研究的宝贵史料。然而，辑佚工作也存在个别失误，《赵树理全集》(六卷本)就收录了一篇伪作。此外，在佚文的发掘中，时间问题也应当引起相应的重视。

文章经由作者授权，感谢赵魁元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

关于《赵树理全集》（六卷本）与“赵树理佚文”的说明

文/赵魁元

一

2006年9月24日，是赵树理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日。为了纪念这位从家乡走出来的人民作家，晋城市委和市人民政府决定办几件实事，如修建赵树理文学馆，拍摄电视连续剧，排演上党梆子戏。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出版《赵树理全集》。主编选定董大中。这不仅因为他是赵树理研究的专家，更为重要的是，他是《赵树理全集》(五卷本，北岳文艺出版社)的主编。五卷本采用了通常编法，是按体裁或内容，先编同类的集子，再编其它。五卷本出版后，董大中一直有个心愿，正如他在《赵树理全集》(六卷本，大众文艺出版社)编后记中所言：

“二十年前，在开始编《赵树理全集》的时候，我心目中的《全集》就是现在读者看到的这个样子。它不分体裁，完全按写作时间编排次序。人的一生是怎样走过来的，书也就怎样编排。我们读着书，就像站在历史的大道旁，看着主人从这头走到那头，从年轻走到年老。这就是在五卷本《赵树理全集》已经面世并且印过两次之后，我又编出这么一套《全集》的主要原因。”

“本书新增加的文字，约有四十篇，有些是从未听说过的。如《万象楼》的落子本。”“致周扬信和在1959年受批判中写给邵荃麟暨中国作协党组的信(此信从陈徒手《1959年冬天的赵树理一文辑出》)，分别从文艺思想和对待批判的态度等方面，表现了真实的自我。”“从《中国人》上辑出的几篇政论，使四十年代初的赵树理的写作活动更趋完整。《“说”和“唱”的分野》虽然极为简略，但把道理说得十分透彻，是少见的。它是作者四十年代几篇谈戏曲改革文章合理的发展。找到这篇文章的，是苏春生先生。”

《赵树理全集》(五卷本)

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起陆续出版　

《赵树理全集》(六卷本)

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年9月出版

出版社选择的是大众文艺出版社。因为《三里湾》的出版就是通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也算一种巧合吧。

《赵树理全集》的出版，受到了赵树理文学爱好者的极大欢迎，更适合研究者阅读和使用，对新世纪赵树理研究热的再次兴起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二

《赵树理全集》出版后，大家十分关心赵树理佚文的新发现。还真的不断有新的发现。重要的有以下六篇。

1、赵树理工作笔记。

这是1965年赵树理担任晋城县委副书记后的一本工作日记。这本工作日记并不能算是新发现的佚文，而是由赵树理的女儿赵广建精心保存下来的。2010年，赵广建将笔记本捐给了晋城市赵树理文学馆，成了该馆的镇馆之宝。应该说，这是研究赵树理十分珍贵、极其重要的宝贵资料。对于日记中的个别内容，赵广建在面对诸多采访时也曾透露过一点点内容。如收入在《赵树理全集》第六卷162页的《笔记一则》就出自《工作笔记》，当然时间应是1965年冬，而不是60年代初。大家知道，赵树理是很少记日记或工作笔记的，这同许多经典作家留下相当数量的日记形成反差，这也是研究赵树理的一大难题。工作笔记是山西省文联办公室1965年11月24日发给赵树理的。赵树理正在下乡调查，正好用上了。实际记录虽然仅61页，但却详细而全面反映了晋城县有关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情况，许多数字记录到了村甚至户。同时也记录和反映了赵树理对三农工作的看法、认识和要求。如：

“集体领导、依靠群众、从生产出发、落脚到生产。

“抓生活保或促生产，分配合理，经常关心(粮、钱)(如不注意，后果甚堪顾虑)”

“目前主要危险是对灾情估计不足，看法不一致，产量落实不够，因而生活安排亦不落实。这是个决定性的问题，对明年大生产影响甚大。”

“为建设而建设，不讲实效，有的只是盲目性作怪，有的则有风头主义。”

“保护群众积极性、关心群众生活注意不够，

地头扎营盘，一天三送饭，披星戴月干。”

“藏粮于民，藏富于民，留有余地，坚决不购过头粮”

“建设与集肥、管麦发展得不平衡，忽略后者多，要纠。”

“对水利抓得不紧，特别是小型的。一亩也不简单。”

“抓生产多，抓思想少，要纠。”

1965年10月下旬,赵树理(第二排中)和晋东南专署文化局、上党戏剧院、山东省荷泽专区枣梆剧团的主要演员在一起合影

对于全国轰轰烈烈开展的学习毛泽东著作，赵树理也记下了自己的看法：

“不学毛著行不行?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

“不要尽在词句上找根据，要以毛著改成自己的思想，不要‘读书千万篇，思想不沾边。”

分析问题要用聚光镜，看出主要矛盾，分析问题要认识本质。要读、想、议、用、评。”

“突出政治、落实思想工作，主要环节是抓县以上的领导干部思想革命化，要检查革命人生观。”

“要做一个永远的促进派。”

关于如何改进工作作风的记述也很多。

2、《石头歌》。

1964年3月上旬，赵树理以作家身份访问了大庆，大庆油田的巨大变化令赵树理十分兴奋。他回京后即写出了《竹枝词二首》，发表于《诗刊》1964年4月号。言犹未尽，赵树理又写下了《石头歌》：

“我国石油自给，乃由征服石头而来。石若有灵，当效通灵宝玉，备载其事，故戏制石头歌，以漫喻之。

歌曰：

这石头不是那石头，娲皇炉内不曾收。不补天高补地厚，遮遮盖盖怕出头。不曾纳诸真人袖，不曾衔入公子口。生平记载层层有，空空道人识不透。东风忽而起神州，便有人来细追究。得寸进尺不放手，钻研到底才罢手。根底消息一泄露，再来遮掩哪能够。这才喷献万能油，藉向人间永不朽。”

收藏在现代文学馆中的赵树理书法作品《石头歌》

赵树理兴奋之余，巴金先生夫妇向他索字，他便恭恭正正地写成书法作品，请萧珊正之。

赵树理曾书赠韩文洲一副《石头歌》，可惜“文化大革命”中丢失了，《赵树理全集》出版时，韩仅回忆起了开头两句，所以只收集了两句。自然，把这两句同《竹枝词二首》一并收入在1962年，从时间上讲是错的。

和赵树理有深厚感情的巴金先生精心保存着这幅作品，后来捐给了中国现代文学馆。2009年国庆60周年展览时，作为重要藏品展出。

中国赵树理研究会顾问成葆德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石头歌没有佚失》(见《重读赵树理》，北岳文艺出版社2016年1月版)。文章说：“这首《石头歌》非律非绝，非风非赋，既像‘柏梁’，又似戏词，合仄合韵，朗朗上口，完全是赵树理的风格。加之赵树理用自己熟练的唐楷写来。自有一副妩媚的面目，不由得让人眼睛一亮!把它作为一幅赵树理的书法作品也是值得欣赏的”。

2012年9月2日文艺报《经典作家之赵树理篇》登载了许建辉的文章《赵树理在文学馆》，介绍并刊登了《石头歌》。

3、《进入高级社 日子怎么过》。

发表于《河北日报》(1957年6月25日)。这篇文章很短，但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高级农业化的生产关系是“基本的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和“按劳取酬”。每个社员怎样作他们的消费计划，就仍应该由社员自己负责。如何让社员纠正社员收支无计划这一偏差，赵树理不仅剖析了产生这种现象，而且以山西襄垣县前进农业社《一年早知道》为例，提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贵州杜国景同志十分关心，千方百计找到了登有这篇文章的《河北日报》。这是研究赵树理农村经济思想很重要的一篇文章。

1958年1月赵树理在其故乡山西沁水县嘉丰乡尉迟村农业社和社员研究问题

4、1965年6月7日，赵树理在欢送晋城县第五批城市知识青年下乡插队大会上的讲话（记录稿）。

赵树理时任晋城县委副书记，虽然不直接分管知青工作，但对知青工作十分关心，所以受县委委托，在欢送会上讲话，中心意思是社会主义新农村是革命的大熔炉，希望知识青年要经受考验，在革命大熔炉里千锤百炼成钢，并举了自己女儿赵广建回乡务农的例子。所以，知青们很受鼓励。原件为记录稿，保存在晋城县档案馆。赵树理百年诞辰时，时任晋城县知青办负责人陈守裕提供。记录者应骥，时任晋城县知青办工作人员，会速记，会后又根据录音整理。应骥后调回重庆，已成为人类学研究的专家学者。当时《赵树理全集》已出版，故未收入。

5、《对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的来函，赵树理准备的接受采访提纲》。

1956年，北京，作家赵树理

来函主要是就各省如何办农民报想拜访赵树理，请赵树理就“应该宣传些什么?怎样宣传?农民为什么需要?办农民报需要注意哪些问题谈谈看法和希望”。提纲则是赵树理准备的以农村文化、农村俱乐部为主要内容的访谈要点。

这是笔者拜访赵广建时发现的，她赠送给了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同赵树理其它原件一样，没有注明日期。

6、《赵树理先生的一封亲笔信》。

由长治市赵树理研究会提供。收信人：邵荣虎，1956年杭州九中高一学生，爱写诗，因投稿多，发稿困难而给某刊物写信，不知怎么转到了赵树理手里。对于这类爱好文学的青年学生，赵树理耐心做了解释，并热情地鼓励他坚持下去。同时认真地提出“诗和其它文艺创作一样，要求作者先要有对社会主义事业中的具体部分有真情实感，而青年学生同志们往往只有热情而少‘实感’，所以写出来的诗往往空泛。”“不写连自己也不理解的东西，不空喊乱叫，不愿看到一点皮毛就写”。对于没有专门的诗刊，赵树理指出：“我以为这也只是暂时的现象，不久经过一次向文化进军的高潮以后是会繁荣起来的。”不久，《诗刊》创刊。

赵树理诞辰110周年之际，邵荣虎翻出了这封信，并邮给长治赵树理研究会，以资纪念。

《赵树理纪念文集》，赵沂旸主编，2017年出版

因《赵树理全集》至今未修定再版，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和晋城市委宣传部将这些佚文集中发表在《赵树理纪念文集》(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以供读者和研究者使用。此外，还发现了两封赵树理的书信，一是前面提到的许建辉的文章，介绍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有《赵树理致田间信》，二是梁秋川著《父亲浩然和他的朋友们》中介绍，浩然保存有赵树理的信，两封信都很重要。《赵树理全集》再版时应该收入。

三

《赵树理全集》出版后，研究者也陆续发现了个别失误。最主要的是收入一篇伪作：《致徐懋庸》。筹备赵树理百年诞辰活动之际，忽然在沁水发现了赵树理的一封信，大家的心情当然非常高兴。董大中正在编《赵树理全集》，匆匆忙忙将此信收录其中。笔者也非常希望收购回这封信，但当时价格未有谈好。纪念活动之后，人们已开始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董大中惊呼上当。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封信是真的。因为同时期又发现了一封《就职宣言》，《新文学史料》2010年第1期专门作了介绍，董大中当即写了一篇文章《就职宣言》是一篇伪作，发表在《中国赵树理研究》2010年第二期。关于这两篇文章的真伪，不同意见的人甚至争得面红而赤。为什么呢?因为炮制这两篇伪作的人，不是一般的赵树理作品的读者，而是一个非常熟悉赵树理生平和作品的人。山西省文化厅厅长成葆德是一个从赵树理家乡走出来的学者型领导，自幼崇拜赵树理，退休后选择了《重读赵树理》这一研究课题。在重读赵树理的过程中，发现和考证了一些问题。《就职宣言》居然是抄袭《李家庄的变迁》中王区长的讲话，将王区长的讲话，变成了赵区长的讲话。笔者在这里将两篇伪作一并提及，是因为伪作“太貌像了”，所以流传甚广。2014年9月22日，文艺报《经典作家之山药蛋派》中麦二花发表了赵树理《致徐懋庸》一封信的文学史价值，是一篇份量很重的文章。钱理群先生也在书中引用过《致徐懋庸信》。这当然，首要的责任在于我们。笔者呼吁，千万不能再引用这两篇伪作了。同时，笔者要告诉大家，造假作者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已于2018年致信长治赵树理研究会，承认了自己伪造赵树理书信和讲话的错误。

《重读赵树理》

城葆德著，北岳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

笔者也想说明赵树理研究中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即时间问题。这里不再展开，只是介绍一下中国赵树理研究会的研究成果。

1、赵树理为大庆写的两首《竹枝词》，应该是1964年而不是1962年。

2、赵树理为陵川太行一山林场的题词应该是1963年5月，而不是1964年5月。产生这一失误的原因是韩文洲等人的记忆有误。1964年5月，赵树理与韩文洲等人去陵川黑山底采访董小苏，先到了一山林场，韩等人把这件事记混了。陵川一山林场保存的阮章竞回京后补写并邮来的诗标明时间是1963年。而赵树理的题诗并未留时间。

3、赵树理兼任阳城县委书记处书记时，填写的履历表应为赵树理亲笔书写，但填写时间1958年7月确实是错误的。因为赵树理是1958年底才到阳城县工作的。表中所填赵树理第一次入党时间是1926年也是错误的，应为1927年。其中的原因十分复杂。据董大中采访赵广建时，赵广建认为她父亲是有意而为之。笔者是赞同赵广建的说法的。因为赵树理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运动，从1943年太行区整党开始，每次运动都要反复交待，一次又一次填表，赵树理十分反感。

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同各条战线一样，文艺战线也在总结、探讨新中国70年文艺发展繁荣与曲折之路。写此小文，以有益于赵树理的研究。同时恳请大家继续努力，争取发现新的赵树理佚文。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