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东北抗联没能建立稳定的根据地？【下】——密营与绝境

一、反集团部落的斗争

里应外合之下，斗争一开始就很成功。比如杨靖宇将军领导的第一军，就以盘石根据地为依托，反复破坏日伪军的强制迁移，用打枪、袭扰的方式，拖延集团部落的修建。只要抗联一打枪，群众就心领神会，马上一哄而散，当天就别想有啥进度。只要每次修土墙，都逼日伪军派重兵警戒，那集团部落就修不快，东北的冬天不能搞土建，而且十分漫长，每年只要拖它几个月，集村计划也就一年又一年的黄下去。

群众觉得只要有抗联在，自己就不用被赶进人圈，当然就更积极的支持抗日。因此，在柳河、金川、临江等县，一个月内就涌现出了几千人的自发武装。而盘石县的集团部落中，建立了秘密抗日团体的已经达到2/3，日伪的计划眼看就推不下去了。

然而，由于红军长征，东北党组织和中央失去了联系，只能听从王明、康生从莫斯科发来的命令。

二、错误指令：从“左”到“右”的摇摆

上一次，这两位是“左”得不能再“左”的代表，统一战线都不准搞。这次可好，顺滑的从“左”跳到了右。在1935年11月和1936年3月，两次发出指示信，要求抗联“不公开反对集团部落”、“不摧毁保甲制度”，还要“劝解群众进集团部落”。

为啥呢？因为他们竟然觉得，可以安排人“争取村长、甲长、牌长地位”，取得集团部落的实际控制权。

既然没人阻止，1936年这一年，原本推进困难的“集团部落”建设神速，总共建成3361个，比原计划还超额完成了2202个；1937年至1938年又建成了6845个，抗联根据地和游击区周围已经被集团部落包围，东北抗日形势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三、杨靖宇的濛江失守

我们还是拿杨靖宇将军坚持斗争的濛江来举例：

1935年夏，日伪多次血洗濛江山区，屠杀不愿进人圈的群众，群众遭到屠杀，又失去了抗联的武力支持，不得不迁移进集团部落，支持抗联的木帮被强行解散，改组为日本人管理的木场株式会社，只能在日伪军警监视下伐木，抗联和群众的联系被完全中断，濛江的根据地建设也就此终止。

失去了根据地、和群众隔绝。但是，只要不想当亡国奴，仍然要继续斗争，问题在于：怎么斗争呢？可以说，抗联将士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其中一个天才的发明，就是著名的抗联密营。

四、密营的发明：冰雪中的生存智慧

所谓密营，就是秘密营地，到了1938年底，濛江发展出了六十五座密营。

根据团座这次到敦化抗联密营遗址的考察：早期的密营，只是简易的窝棚，两头用较粗的木杆交叉架设，屋顶泥土和树皮遮盖。架设简单，取材方便。但室内阴暗潮湿，通风不良，面积有限。后来发展到地窝子，选择向阳的山坡，顺着山势向地下挖洞一两米，四周用木头垒起作为墙体。地上部分架设简易屋顶，保暖性增强、面积也扩大了，入口搭建伪装棚，覆盖枯枝落叶，隐蔽性极佳，可以容纳三四十人，即便外界是零下40℃，在铺着两层破棉袄、干草和兽皮的地窝子内，体感温度仍能维持在零上5℃左右。但是，东北的冬天可不是那么宁静的，强暴风雪来袭时，室外气温往往会骤降至零下45℃，这时候就要生火了。

那么，如何在日伪军的瞭望下生火呢？这就要在屋顶铺设30厘米厚的落叶，再用碎桦树皮填缝锁住热量，然后在室内修满炕，炕面由石板铺成，然后顺着炕洞的墙壁挖出一个浅槽，引向洞外，顺着地面挖出500到1000米，形成一条小沟，盖上泥土、落叶，烟气可以顺着小沟逐渐渗出、消散，从远处看来，和东北山区冬季常见的雾气完全一样，避免了敌人发现烟柱。

取暖的问题解决了，吃饭问题又怎么办呢？还是依靠东北群众。由于日伪搞集团部落，抛荒大量耕地，导致了东北生活必需品的紧张，为了保证统治，就只能实施生活必需品配给制，一搞配给，黑市就出现了，随着物资匮乏的加剧，“黑市”还逐渐扩大，到了1937年，中国人生活物资的75%要在“黑市”购买，上等人日本移民的生活物资，30%也要依靠黑市。为了保证物资和捐税的来源，伪满当局也就不得不默认黑市的存在，也允许小商小贩进行土特产贸易。

所以，抗联就发动游击区内的群众，打黄皮子、采木耳、打野鸡、采药材，运到伪满统治区，利用自己的交通站或者其他商店，进行“寄卖”，然后在做小生意的掩护下，分批运回换到的粮食。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代耕，在密营附近村屯，选择不容易被发现的小块耕地，跟当地群众商量好，群众耕种、秋收后抗联买粮，在日伪军警还没有清点粮食前，由抗联小部队来袭击一次，趁势把粮食运走，送往密营储存。除了日常供应，一旦抗联遇到什么困难，东北群众往往也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自发的给抗联送关键物资，比如布匹、胶鞋、棉花、药品、食盐等，一般的方法，是趁深夜钻进山沟，按约定的地点，把物资埋进土里，伪装成一个坟堆。有了群众的支持和密营的物资储备，抗联作战就有了依托，可以绕着圈子和日军对抗，即便遇有大批日伪军出来讨伐时，抗联也只不过在密营隐蔽三五日，转移几个地方，也就平安无事了。

因此，在1937年前，东北抗日联军还能够发展，特别“七七”事变后全国抗战，东北抗日收到鼓舞，从松花江下游和牡丹江地区，到处都可以看到红旗招展、浩浩荡荡的游击队伍。在许多大县城的十里距离之外就是游击区，深山密营只用作暂时隐蔽，大部分时间还可以活动在居民区里。

但是，很显然，由于和群众被隔离，抗联很难补充兵源，无法扩军，也养不起大部队，长期只能维持一两百人、几十人，甚至十几人的游击规模，再加上装备差距，别说日伪军的大队、中队，即便是三四十人小部队，抗联也只能袭扰，很难成建制的全歼。1938年1月后，集团部落大部分完工，短短两三个月内，抗联的游击区变成了无人区，粮源彻底断绝。抗联也设法自己种地，争取冬季粮食自给，如果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那冬季就可以完全隐藏在深山里不暴露。

但是，种地需要光合作用，耕地不可能种在森林里，日军只要派出飞机侦察，很容易就能发现，反而暴露了自己。

因此，一九三八年的冬季，抗联就只能在密营里过冬了，当时还有储备，每天每人能分四五两小米粥喝。但是到1939年冬季，看到抗联已经无力围歼自己，日伪军彻底改变了战术，只要发现抗联活动，就围住山区，然后分出十几支小规模的“讨伐队”，在山里反复搜索，遇到脚印就跟踪，遇到密营就烧毁。

抗联战士随身携带的粮食，只能吃四五天，想取得粮食补充，就要留下脚印、暴露密营，要想转移，在深雪里行军也非常艰难，一小时走不出四五里路，体力消耗巨大。由于不能回到密营住宿，夜间只能围着火堆睡觉，在东北山区的冬季，露天火堆是难以维持体温的，抗联因此发生了大面积的冻伤、疾病，即便不和敌人遭遇，非战斗减员的数量也是惊人的。

五、绝境：1938—1940年的全面困境

与群众的鱼水关系被割断后，冬季给抗联的带来的困难是致命的。

从1938年春到1940年冬，抗联虽然采取了许多措施想要扭转不利的局面。但是，由于在集团部落问题上的致命失误，导致日伪阴谋得以全盘实现，改变了敌我双方的战略态势。敌人取得了战略主动权，隔断了交通、实行粮食、药品、食盐统制，培植特务组织和保甲制度。抗联则完全陷于被动局面，斗争形势日益恶化、部队给养日益枯竭，情报完全断绝，行军缺少向导，机动能力大大下降，反而经常被日伪军伏击。

在集团部落内部，日伪特务、密探、汉奸横行，导致党组织和抗日群众团体日益解体，看到抗联如此弱势，游击区里的保甲长，身家性命又完全在日伪军的枪口之下，也就逐步发生动摇，不但停止支持抗联，有些人反而利用和抗联原有的合作关系，帮日伪军劝降抗联官兵。

随着绝望情绪的蔓延，抗联内部逐渐出现叛徒，最后发展到个别部队成建制投敌，其中危害最严重的就是程斌和座山雕谢文东的投敌，特别是程斌投敌，导致抗联的游击战术、绝大部分密营、储粮点和菜窖都被暴露，冬季绝粮的问题愈加严重。到1940年春，东北各个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几乎全部遭到破坏，军队大幅度减员，此时，党直接领导的抗联主力，已经不足千人。最后，主力只能缩编为两个营，被迫向苏联境内转移。

而成功抵达苏联境内的抗联官兵，在抵达的当天，一个人就能吃苏军三个人的食品定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即便苏军每天给每人发一公斤面包，还搭配汤菜。但除了女同志可以吃饱以外，男同志没有一个觉得能吃饱——这就是因为长时间、过度的饥饿，我们的战士，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积累了。

六、抗联的历史贡献与启示

抗联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坚持了十年的游击战争。不但牵制了日军5个师团和大量的独立警备队，让它们无法入关作战，减轻了关内战场的负担，而且让日本关东军陷入了一场治安战，迟迟无法重新整编和装备。按日军战史自己的说法，直到苏德战争爆发，关东军还是没有把握北上。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影响了世界历史走向，这样巨大的成就，应当永载史册。而抗联最终不得不退入苏联，也正如抗联老战士-彭施鲁沉痛总结的那样：离开了人民群众这个最根本的条件，没有农村政权的根据地，是无法长期坚持下去的。

因此，抗联创造的宝贵经验，被后来的华北敌后抗战吸取。有了正确的领导和策略之后，华北各个根据地都果断的抓住了不断闪现的时间窗口，形成了稳固的根据地，滋养着人民的武装走向最后的胜利。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东北抗联的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