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有贵贱吗？

深夜的写字楼里，清洁工擦拭着高管刚刚离开的玻璃幕墙;流水线上，操作工重复着投资者财富报表上的基础数字。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无声地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在资本逻辑编织的社会网络里，劳动是否已被标上了隐形的价格标签?

从表面看，职业差异似乎源于市场对技能、效率的天然筛选。工程师的设计创造着可见价值，而服务业维持着社会运转，各有其“价格”。但这种表象掩盖了一个更深刻的真相——价格标签背后，是资本对劳动本身的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劳动不再是劳动者本质力量的自由发挥，而异化为维持生存的手段。当一切劳动被简化为抽象的劳动时间，当具体劳动的价值被强行纳入交换价值的统一标尺，职业的“贵贱”便不再是劳动内容本身决定的，而是由其在资本增殖链条中的位置所决定。

这种异化催生了职业等级的幻象。金融家之所以被视为“高端”，并非因其劳动更具创造性，而是因其直接操纵资本流动，处于剩余价值分配的最顶端。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描绘的产业工人，其劳动虽构成物质财富的基石，却在资本核算中被视为需要最小化的“成本”。这种地位的悬殊，本质上是活劳动(工人直接付出的劳动)与物化劳动(资本)关系中权力不对等的体现。职业贵贱的意识形态，巧妙地将阶级统治的现实包装成个人能力与努力的自然结果。

从更深层次看，职业等级制度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意识形态功能。它将社会不平等合理化，让每个个体在追逐“体面”职业的赛跑中，将结构性矛盾转化为个人成败。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揭示，这种观念被塑造为“常识”，使人们自发认同资本逻辑下的游戏规则，从而维持了统治秩序的稳定。当社会普遍将职业分成三六九等，阶级斗争的焦点就被模糊，转化为职业阶层间的鄙视链与个体间的竞争。

然而，这种贵贱区分充满了内在矛盾。2020年新冠疫情撕开了这层帷幕：被标为“低端”的物流配送员、环卫工人、基层医护人员，恰恰是维系社会生命的毛细血管;而某些光鲜的虚拟经济部门，在危机时刻却显露出其脆弱性。这戏剧性地证明，社会使用价值与资本主义交换价值之间存在着深刻断裂。列宁曾犀利地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本身在不断改变劳动组织形式，也必然不断重塑着这种扭曲的价值评判体系。

穿透职业贵贱的迷雾，我们看到的是资本逻辑对劳动本质的扭曲，是阶级关系在职业评价上的投射。这种划分非但不自然，反而是特定生产关系的产物，并服务于该关系的再生产。打破这种幻象，意味着不仅要认清其本质，更要指向一个劳动不再被异化、职业不再有贵贱的未来社会——在那里，正如马克思所展望的，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成为生命的第一需要。衡量职业尊严的，将不再是其在资本增殖中的位次，而是其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共同福祉所作的贡献。这或许正是我们今日批判性思考的终极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