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与“弃子”:论资本主义人口再生产危机与移民的必然性
归根结底,引进移民,对于资本主义而言,是一种典型的“治标不治本”的续命手段。它用一个新的危机(社会与文化冲突的危机),去暂时地、部分地掩盖和缓解一个旧的危机(人口再生产与阶级反抗的危机)。

引论:在流动的世界中
我们正处在一个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全球性的、大规模人口迁徙的时代。数以亿计的人们,离开其故土,涌向少数几个发达的资本主义中心国家。在主流的资产阶级话语体系中,这一现象被描绘为“全球化”的自然结果,或被包装在“文化多元主义”的温情面纱之下,或被争议性地讨论为一个人道主义的“难民危机”。然而,所有这些表层的话语,都有意或无意地回避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是资本主义,特别是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的晚期资本主义国家,如此系统性地、结构性地、近乎本能地需要源源不断的外部移民?
一种朴素的观察已经触及了部分真相:发达国家内部的生育率持续走低,社会普遍“躺平”,缺乏“内驱力”,因此需要引进移民来“补足劳动力”,并充当“鲶鱼”来搅动一潭死水。这种观察是敏锐的,但尚未触及问题最深层的根源。
本文的使命,就是要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对这一现象进行一次彻底的阶级解剖。我们将系统性地论证,大规模引进移民,并非资本主义国家的一项“选择”,而是其内在矛盾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为延缓自身危机而不得不饮鸩止渴的必然之举。我们将从资本主义如何系统性地破坏其自身的人口再生产基础入手,进而分析移民如何作为“现成的”产业后备军和规训本土工人的“鲶鱼”而发挥作用,并最终揭示:这种看似解决了劳动力短缺的“解药”,其本身就蕴含着更深刻的毒性,它在制造新的、更为爆炸性的社会矛盾的同时,也预示着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已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恶性循环,其历史的黄昏,已然不远。
第一章:资本主义的“不育症”——社会再生产危机的必然爆发
1.1 劳动力再生产成本的系统性外部化
要理解资本主义为何“不生小孩”,必须首先理解资本主义如何看待“人”。在资本的眼中,人并非目的,而是工具;劳动力,是一种与其他生产资料(煤炭、钢铁、机器)无异的商品。资本主义生产的全部秘密,在于购买这种特殊的商品,并在其使用过程中,榨取比其自身价值(工资)更多的价值(剩余价值)。
然而,劳动力这种商品,其“生产”过程——即一个人的生养、教育和健康维持——是极其漫长和昂贵的。在前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再生产过程,主要由家庭、宗族、村社等非市场的共同体来承担。而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恰恰是摧毁这一切前现代的共同体,将所有社会关系都改造为赤裸裸的货币关系。其结果,便是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被系统性地从社会共同体身上,甩给了原子化的、孤立的无产阶级家庭自身。
资本一方面需要源源不断的、健康的、受过一定教育的劳动力供给,另一方面,它又在本能地、通过压低工资、削减福利等方式,拒绝为这一再生产过程支付足够的成本。这种深刻的内在矛盾,决定了资本主义必然会“吃掉”其自身赖以为继的人口基础。
1.2 异化劳动与家庭的商品化:对生育意愿的扼杀
除了经济成本之外,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从精神和肉体层面,系统性地扼杀了劳动者的生育意愿。马克思所说的“异化劳动”,在当代以“996”、“过劳”、“精神内耗”等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一个劳动者在一天繁重、枯燥、毫无创造性乐趣的工作之后,其全部的生命力都已被榨干,他们还剩下多少精力去进行抚育下一代这种需要巨大情感投入和体力付出的活动?
更重要的是,市场的逻辑,如病毒般侵蚀了家庭这一最后的避难所。婚姻、生育、教育,都被置于一种冰冷的成本-收益计算之下。孩子,不再被视为情感的结晶和生命的延续,而被视为一项回报率极不确定的“高风险投资”。当养育一个孩子所需付出的时间、金钱和机会成本,远远超过其可能带来的(在资本主义价值观下的)“回报”时,理性的、原子化的个体,选择“不生”,便成为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
1.3 从“人口红利”到“人口赤字”的历史转折
资本主义在其上升期,之所以能够暂时掩盖这一矛盾,是因为它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其内部或外部的、尚未被完全资本化的前现代社会中,汲取“人口红利”。无论是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圈地运动”,将农民转化为工人,还是美国早期的欧洲移民,其本质都是在利用外部的、非资本主义逻辑所生产的人口。
然而,当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席卷全球,当所有的“蓄水池”都被抽干,当城市化进程基本完成,当它所依赖的传统家庭模式被其自身所摧毁之后,这一“红利”便走到了尽头。整个资本主义核心世界,普遍地、不可逆转地陷入了内生性的“人口赤字”。
它再也无法依靠自身内部的循环,来生产出足够数量和质量的、可供剥削的劳动力。此时,系统性地、大规模地从外部“进口”现成的劳动力——即引进移民——便从一个选项,变成了唯一的、不可或缺的生存策略。
第二章:产业后备军的跨国补充——移民作为“现成的”廉价劳动力
2.1 资本对“相对过剩人口”的永恒需求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深刻地指出,资本主义的运行,不仅需要一支在业的“现役劳动军”,更需要一支规模庞大的“产业后备军”(即失业与半失业人口)。这支后备军,是资本主义用以调节劳动力市场、压低工资、强化对在业工人统治的决定性武器。
当本土的人口再生产陷入危机,“产业后备军”的国内来源趋于枯竭时,资本的目光必然会投向国外。通过开放移民,资本主义国家得以从全球范围内,特别是从那些被帝国主义剥削而陷入贫困与动荡的第三世界国家,吸纳一支规模巨大、源源不断的跨国产业后备军。
2.2 移民:跳过生产成本的“完美商品”
从资本的视角来看,一个成年移民,尤其是青壮年移民,是一种“完美的”劳动力商品。为什么?因为这个“商品”的全部“生产成本”,包括其从出生到成年的抚养费用、教育费用、医疗费用,都由其母国社会所承担。资本主义中心国家,几乎是零成本地,就获得了一个已经发育成熟的、可以直接投入生产过程进行剥削的劳动力。
这是一种最深刻、最隐蔽的帝国主义剥削形式。它不仅在商品交换和资本输出中剥削第三世界,更直接地、成建制地“吸食”第三世界用本就稀缺的资源所培养出来的、最宝贵的人力资源。这是一种跨国的、无需支付成本的“原始积累”,其规模和效益,远超历史上任何一种奴隶贸易。
2.3 填补“3D”岗位:维护阶级分层的种族化
引进的移民劳动力,并不会被公平地整合进接收国的社会结构。恰恰相反,他们会被系统性地、有意识地被引导和驱赶到那些本土工人日益不愿从事的“3D”岗位——即肮脏的、危险的和辛苦的工作。
这种劳动力的分层,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在工人阶级内部,人为地制造了一道基于种族、国籍和法律地位的“隔离墙”。一部分本土工人,得以从最底层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晋升到相对体面一些的、带有某种监督性质的岗位,从而产生一种虚幻的“阶级跃升”感,并形成所谓的“工人贵族”。
他们会将自身的相对优越地位,归因于对外来移民的排斥,从而将阶级矛盾,转化为种族矛盾,极大地削弱了整个工人阶级的团结与战斗力。
第三章:“鲶鱼效应”的阶级实质——用移民规训本土“躺平”工人
3.1 “躺平”作为一种消极抵抗
本土劳动人民中出现的“躺平”文化,并非简单的“懒惰”。在马克思主义的语境下,它是一种在个体层面展开的、对异化劳动的消极抵抗。它深刻地反映了,在经历了数十年的阶级斗争之后(尤其是在二战后福利国家的背景下),本土工人阶级赢得了一定的社会保障和议价能力,他们不再愿意像其祖辈一样,无条件地接受任何恶劣的、有辱人格的劳动条件。
这种“躺平”,对于资本而言,是极其致命的。因为它意味着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劳动纪律的松弛,以及资本权威的相对下降。因此,打破这种“躺平”状态,重新在工人阶级中注入“狼性”和“内驱力”,便成为资产阶级国家最迫切的任务。
3.2 “鲶鱼”的引入:打破平衡,重建绝对权威
移民,特别是那些缺乏合法身份、社会保障和语言能力的底层移民,便成为了注入这潭“死水”的完美“鲶鱼”。他们由于其脆弱的处境,往往愿意接受远低于法定标准的工资、更长的劳动时间,并且不敢组织工会或进行任何形式的反抗。
资本家便可以利用这些“鲶鱼”,来发动一场“向下竞争”的战争。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对本土工人说:“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他们可以用解雇和替换为移民劳工的威胁,来迫使本土工人放弃“躺平”的幻想,重新接受被强化的剥削。所谓的“鲶鱼效应”,其阶级实质,就是利用一部分更受压迫的无产者,去打击和规训另一部分相对不那么受压迫的无产者,从而重建资本对劳动的绝对权威。
3.3 “分而治之”:在工人阶级内部制造永久的分裂
“鲶鱼效应”的最终目的,是一种最古老、也最恶毒的统治艺术——“分而治之”。资产阶级通过其掌控的媒体和豢养的政客,将本土工人阶级的困境——如失业、工资停滞、社区衰败——巧妙地归咎于外来移民的“入侵”。
他们会煽动说:“是这些移民抢走了你们的工作!”“是他们拉低了你们的工资!”“是他们耗尽了你们的福利!”这种叙事,成功地将工人阶级的愤怒,从指向真正的敌人——即剥削他们的资本家阶级,转移到指向了同样身为被剥削者的移民工人身上。本土工人与移民工人之间,由此产生了深刻的猜忌、敌视乃至仇恨,从而彻底瓦解了工人阶级实现跨种族、跨国籍团结,共同反抗资本的可能性。
第四章:“解药”的毒性——移民政策所催生的新社会矛盾
4.1 从“文化多元”到“文明冲突”:意识形态的遮羞布及其破产
为了给这种服务于资本利益的移民政策提供道德上的合法性,资产阶级自由派炮制了“文化多元主义”的意识形态。这种理论,将不同文化、种族、宗教背景的群体共存于一个社会,描绘为一幅和谐、进步、充满活力的美好图景。
然而,这种“多元文化”的图景,恰恰掩盖了其背后深刻的阶级不平等与种族隔离的现实。在资本主义的逻辑下,不同族裔的移民,并非被平等地“融合”进社会,而是被分门别类地“镶嵌”进一个等级森严的、种族化的劳动力市场之中。
当经济繁荣时,这种被管理的“多元”尚可维持;而一旦经济危机来临,就业岗位和公共资源变得稀缺时,不同族裔的底层民众之间,便会被统治阶级所煽动,为争夺残羹剩饭而爆发激烈的冲突。所谓的“文明冲突”,不过是阶级矛盾在种族与文化领域的扭曲表现。
4.2 “新底层”的形成与阶级固化的再生产
大规模的底层移民,非但没有如自由派所许诺的那样,增加社会流动性,反而往往会制造出一个永久性的、可代际遗传的“新底层”。第一代移民由于语言、文化和法律地位的障碍,被锁定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的子女,尽管在本土出生,却由于成长于贫困的、被隔离的社区,接受着劣质的公共教育,并面临着系统性的种族歧视,而极难实现向上的阶层流动。
资本主义通过这种方式,非但没有解决其固有的阶级固化问题,反而将其“种族化”了。它用一道肤色或文化的界限,将阶级压迫变得更加“天经地义”,从而使其统治秩序显得更为稳固。
4.3 右翼民粹主义的崛起:资产阶级统治的“B计划”
当“文化多元主义”的自由派共识,因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而破产时,资产阶级统治便会启动其“B计划”——即扶植和利用右翼民粹主义。
右翼民粹主义政客,以一种看似“反建制”的姿态,将社会的一切问题(失业、犯罪、文化堕落)都归咎于外来移民。他们通过煽动排外主义、种族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来收割本土底层白人劳动人民的选票。这种策略的阴险之处在于,它为群众的愤怒提供了一个错误的、但却极具煽动性的发泄口,从而保护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大资本集团。
特朗普的上台、英国的脱欧、以及欧洲各国极右翼势力的崛起,都是这一逻辑的生动体现。资产阶级在自由派与右翼之间,玩弄着“左右互搏”的游戏,无论谁上台,资本的统治都稳如泰山。
第五章:无解的循环——为何移民无法最终拯救资本主义
5.1 治标不治本:用一个新危机去掩盖一个旧危机
归根结底,引进移民,对于资本主义而言,是一种典型的“治标不治本”的续命手段。它用一个新的危机(社会与文化冲突的危机),去暂时地、部分地掩盖和缓解一个旧的危机(人口再生产与阶级反抗的危机)。
它能够暂时地为资本提供廉价劳动力,能够暂时地用“鲶鱼效应”来规训本土工人,但它无法解决那个最根本的矛盾——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在结构上就是反家庭、反生育、反人类的。只要这个根本矛盾存在,人口再生产的危机就会永远存在。
5.2 “鲶鱼”的同化与新一轮的劳动力短缺
“鲶鱼效应”的有效性,也是有时间期限的。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在接收国出生和成长,他们接受了当地的教育,融入了当地的文化,也习得了当地劳动人民的权利意识和“躺平”哲学。他们不再愿意像其父辈一样,去从事那些被污名化的、毫无尊严的底层劳动。
于是,曾经的“鲶鱼”,自己也变成了需要被新的“鲶鱼”来搅动的“惰性鱼”。整个资本主义体系,便陷入了一个荒谬的、不断重复的循环:
人口危机→ 引进移民 → 暂时缓解 → 移民同化 → 新的人口危机 → 引进新一批移民……
这是一种依赖于外部输血的、不可持续的“庞氏骗局”模式。
5.3 最终的出路:超越资本主义的人口再生产逻辑
这一无解的循环,雄辩地证明了资本主义制度,已经走到了其历史的尽头。它已经丧失了维持自身种族延续的、最基本的“新陈代谢”能力。
解决人口再生产危机的唯一、也是最终的出路,在于彻底超越资本主义的生产逻辑。这意味着,必须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制度,在这个制度里,人的生养和教育,不再被视为一笔需要计算回报的“私人投资”,而被看作是整个社会最宝贵的、最值得投入的公共事业。
这意味着,要将社会化大生产所创造的巨大财富,用于建立覆盖全民的、免费的、高质量的公共托幼、公共教育、公共医疗体系,将劳动人民从再生产的沉重负担中解放出来。这意味着,要通过普遍缩短工作日,将人们的时间和精力,从异化的雇佣劳动中,归还给他们自己的家庭、社群和创造性活动。
简而言之,只有在社会主义的制度框架下,人的再生产,才能摆脱资本的奴役,回归其作为人类自身生命延续的、充满爱与希望的本质。
结论:在“世界主义”与“排外主义”的陷阱之外
综上所述,大规模引进移民,是晚期资本主义国家为应对其内在的人口再生产危机、补充产业后备军、以及规训本土工人阶级而采取的系统性、必然性策略。它绝非出于任何“人道主义”或“文化多元”的考量,而是资本逻辑冷酷运行的直接后果。
这一策略,是建立在对移民母国的“超级剥削”(无偿占有其人力资源)和对本国工人阶级的“分而治之”之上的。它在暂时延缓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同时,又亲手制造了更为深刻、也更具爆炸性的社会、文化与种族矛盾,并为右翼法西斯主义的崛起,提供了最肥沃的土壤。
因此,对于无产阶级而言,我们必须同时警惕和反对两种错误的、互为补充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陷阱。我们既要反对自由派那种以“文化多元”为名、行服务资本之实的、虚伪的“世界主义”;也要反对右翼民粹派那种以“保卫国民”为名、行分裂工人阶级之实的、反动的“排外主义”。
我们真正的、唯一的出路,在于坚持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这意味着,要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本土工人还是移民工人,我们都同属一个被跨国资本所剥削的阶级,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命运。
我们的任务,不是在资本家所划定的、狭隘的民族国家囚笼里,为争夺残羹剩饭而相互厮杀,而是要联合起来,跨越国界、种族和肤色的障碍,共同向那个制造了我们一切苦难的根源——国际资本主义体系——发起最终的、彻底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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