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黑与白》第二部卷四第四章 3. 元极大法

刘继明 2024-04-19 来源:乌有之乡

 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刘继明老师现授权乌有之乡网站对《黑与白》进行连载,敬请广大网友关注。欲购此书,请点击此处(https://book.kongfz.com/777769/6736302495/)。

3. 元极大法

不知是从哪一年起,一首名为《春天的故事》的歌开始在中国大地上广为流传: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

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

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

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

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

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

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春风啊,吹绿了东方神州,

春雨啊,滋润了华夏故园……

 

歌词朗朗上口,歌曲抒情优美,几乎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演唱者董文华是一位部队女歌手,长相甜美,嗓音清脆,八十年代就曾以一首《十五的月亮》名噪一时,《春天的故事》更是让她的名字和形象家喻户晓,被推上了歌坛皇后的宝座。有一段时间,从中国的南方到北方,从城市到乡村,从工厂到学校,到处都能听到董文华的声音,她唱的那么深情,清纯的嗓音像泉水流过人们的心田,让人如痴如醉……

这是一个令人躁动激动的年代,也是一个令人困惑不安的年代。无数的希望伴随着无数的失望,太多的愤懑和期盼、焦灼和迷惘、争论和不争论。改革的大潮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每个人都想当弄潮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许多人不管自己会不会游泳,吃不吃得到螃蟹,也不管前面是旋涡还是悬崖便义无反顾、稀里糊涂跳下水去,谁都不愿意成为《坚硬的稀粥》里那个反对改革的“爷爷”。干部纷纷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大学生不再由国家包分配,毕业后自谋职业,“深圳热”、“十万人才下海南”,越来越多的农民告别土地和家园,一窝蜂地涌向城市,从而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农民工”,与此同时,由于国企改制,工人的下岗和再就业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如同下饺子似的,这一波刚浮上来,那一波又沉了下去。整个中国仿佛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推动下高速旋转着,其形成的合力足以让整个社会随之共振、共情,随之天翻地覆、面目全非、日新月异、瞠目结舌……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注册成立公司,工商部门的登记窗口人满为患,马路边的店铺像雨后的春笋一天比一天增多。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每天都能听见人谈论股票,原始股、绩优股、蓝筹股、概念股、沪深指数、道琼斯和纳斯达克指数。建筑工地上,推土机不分白天黑夜地轰鸣,两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让全世界瞠目结舌。八十年代流行的倒爷、个体户,万元户已被投资、下海、总经理等取代,马路边一片树叶砸下来,都能砸中好几个“总经理”。生活成了一只不停转动的万花筒和一场又一场的时装秀,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什么会被淘汰或将流行什么。“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发展是硬道理”、“我的未来不是梦”。世界每天都在变,变则生,不变则死;“变”成了生活的常态……

不仅是大城市,包括东江省会大江市郊的娘子县城,也在悄悄变化。

最早显示这种变化的是,一家投资数亿元的省级大型企业东江棉纺厂从市区搬迁到了娘子县城。棉纺厂建成投产后,至少能为本地增加百分之十以上财政税收及上千名就业岗位。

另一个标志是,娘子县城老城区建起了一座十二层的大楼——娘子湖大酒店。这是娘子县第一座由民营房地产企业投资兴建的宾馆,也是娘子县有史以来的最高建筑。

紧接着,一条以康庄渠道为基础修建的高速公路破土动工了,竣工后,从娘子县城到省会大江市的时间,将由原来的一个半小时缩短至30分钟。这意味着,地处远郊的娘子县被提升到了与省会同等发展的地位。

过了没多久,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经东江省人民政府批准,娘子县将改为娘子区,正式纳入了大江市的城区管理范围。

消息传来,娘子县城一片欢腾,比过节还要热闹。以前,娘子县人到了省城,总要被当作乡下人歧视,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但从今以后,他们也是城里人了。

在全中国以及娘子县发生的一系列变化,都不能不说与那首《春天的故事》有关。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前后,一股神奇的“元极功”热在娘子县悄悄流行开来。

起初,人们并不清楚“元极功”为何物,只听说半年前,一个姓武的道士来到凤凰岛行医治病,让不少濒临绝境的病人起死回生,许多经年不育的夫妻喜得贵子,被岛上人奉为神医。这道士不单医术高超,还曾经在邳谷山修行多年,修成一门“元极大法”。

所谓“元极功”,据说由先秦的“辟谷”之术演化而来,是道家通过“却谷食气”,即不食五谷,靠吸气饮露、打坐静修等方法,以期祛病强身、延年益寿;辟谷术修到最高境界,可不食五谷、不吃熟食荤腥,唯能饮酒终日不辍,或以生果清泉果腹,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且能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神与物游、通灵五界、活百寿而不老、鹤发童颜、男女莫辨。庄子的《逍遥游》中诸如“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描写的就是“元极功”的最高境界。但除了少数高人,古代真正修习到这种境界的并不多。唐初,元极功被当作一种“魅术”受到朝廷禁止,但民间仍有少数人钟情于此术,武照人的父亲、山西人武彟就是其中一位。据说,武彟从山西到楚州当上都督之后,在邳谷山隐居修行多年,终于修习到了“元极功”的最高境界,后来,他将自己的经验写成《武氏元极功秘籍》一书,传之于世……

又据说,武姓道士就是武则天的后代。凤凰岛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只尊称他“大师”。半年前,武伯仲开始在小龙山开坛讲经,传授元极大法,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修习者遍及全岛,并且逐渐从岛上传播到全县乃至整个娘子湖地区。于是,娘子湖上这座几乎处于被遗忘状态的偏僻小岛,一下子变得引人注目起来。这以前,县城码头往返凤凰岛的渡船每天只有上下午两个班次,绝大部分乘客都是岛上人,现在增加到每天四个班次还常常人满为患。上岛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到小龙山慕名游玩或是去修习元极功的。原本寥寥落落的娘子湖码头变得熙熙攘攘,像赶集一样热闹起来。

不久,元极功开始在娘子县城流行,那种热火劲头,一点也不亚于几年前曾经流布全国的气功热。走在县城街头,到处都能见到人们在议论和切磋元极功的修习经验和方法,包括武伯仲的种种神奇传闻,从贩夫走卒到机关干部,一谈起元极功这个话题,无不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好几家单位还去凤凰岛把武伯仲请到县城来演讲,每次都座无虚席,比看美国大片的人还要多。

这学期,王晟同时要给民师班和普通班上两门语文课,每星期光顾着备课上课和给学生批改作业,够紧张的,加上还要挤时间写那本《宗达传》,比过去忙了很多,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去关心正在娘子县兴起的“元极功热”。

一天早晨,他起床后匆匆洗漱完,就去食堂吃早餐,上午连着四节语文课等着他呢。夜里下过一场雨,空气格外清新,校园里晨雾弥漫,不时有露水从空中滴落到脸上,凉凉的。王晟路过宿舍和教学楼之间一片树林时,忽然看见有个人,踮着脚尖,一只手抓着梧桐树的树叶,伸长脖子,张大嘴巴,啜饮着树叶上的晨露,动作看上去有些古怪,那副夸张陶醉和神秘兮兮的样子,把王晟吓了一跳。愣怔片刻,才认出是校长鲍达明。他有些纳闷,鲍校长并不在师范住,平时都是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今天为何这么早就来了呢?

“鲍校长,你这是……”

“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鲍达明像念经似的闭着眼念念有词。

王晟望着他那古怪的姿势,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吸风饮露……”鲍达明睁开眼睛,瞟了王晟一眼,见他仍然似懂非懂,又补充道,“我在修习元极大法,明白吗?”

王晟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他只听说鲍校长最近当上了什么“元极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但并不清楚“元极大法”究竟为何物。此刻听了鲍校长的话,有些不明就里。“你来这么早,就是为了修习这个?……”

“是呀,自从上次在县图书馆听了武伯仲的讲座后,我就开始修习元极大法。可我老婆单位里一棵树都难得找到,去哪里吸风饮露呢?”鲍校长说。他老婆在县图书馆工作,就是王晟认识的那位柳老师。

“武伯仲说,修习元极大法最理想的地方是深山老林,‘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讲的是这个意思,没办法,校园里只有这么一片像样的树林,只好将就吧!”鲍校长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水渍,满脸遗憾的神情。

王晟没听过武伯仲的讲座,对元极大法也没兴趣,他扬了扬手里准备装早餐的搪瓷缸,故意岔开话题问:“校长,你吃过早餐了么?”

“早餐?”鲍校长异样地瞥王晟一眼,仿佛他问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吃早餐了。‘去谷’是修习元极大法的第一步,但这得逐步来,从不吃早餐,到不吃晚餐,一天只吃一餐正餐,再到终日不食五谷。按照元极大法的教义,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但这不是每个修习者都能达到的境界……”

“校长,难怪你看上去比以前瘦了很多的。”王晟恍然大悟。

“是吗?我老婆怎么说并没有瘦多少?”鲍校长打量着王晟,像是发现了什么,“你的气色不大好,印堂发暗,双目无神……”

“可能是这学期太忙了吧。”王晟支吾道。

“你何不也练练元极大法呢?”鲍校长建议道。

王晟没吱声,心想,我现在恨不得每天吃四顿饭,若是不吃早餐,或只吃一餐,岂不要了我的命?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鲍校长对王晟的态度显然有点失望。“其实,修习元极大法对工作有好处,别看我比以前瘦了,精力却好多了。咱们学校有好几位老师也在练呢,有空你不妨跟大家交流一下……”

王晟正想着如何回答鲍校长时,对方又转到了另一个话题:“最近区里新来了一位副区长,听说是东江大学的教授,还是个海归,姓郎,你是东大毕业的,认识他么?”

王晟马上想到了导师郎永良的儿子郎涛。但真的是……他吗?王晟有点儿拿不准。

“听说,郎副区长是省里重点培养的干部,到咱们区是挂职锻炼。这说明我们国家比以前更加重视知识分子干部了……”鲍校长摩擦着手掌,兴奋地感叹道,“要改革,就得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鲍校长跟刚才谈论修习“元极大法”时的神神道道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前几天,王晟曾听同事说鲍校长可能要升任教育局局长,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朗副区长分管文教卫,星期四来师范调研。到时候要开个座谈会,你作为教师代表发个言吧?”鲍校长说。

“校长,你还是安排别的老师讲吧?”王晟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

“怎么没什么好讲的?你这个民师班班主任当得就很不错嘛。”鲍校长用鼓励的语气说,“就讲讲你当民师班班主任的经验。你和郎副区长是校友,争取他对学校工作的支持,给咱们再拨点钱……”

听鲍校长把话说得这么直露,王晟忍不住戗了他一句,“校长,你到底是要我发言,还是让我搞公关呢?”

鲍校长有些不悦,辩解道,“我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学校嘛!”

王晟不想跟鲍校长争辩,就松了口,“校长,你让我再想想吧!我得去吃早餐了。”说完,飞也似地走开了。

星期四上午,座谈会在师范教学大楼四楼会议室举行。按照校领导的要求,王晟和出席会议的干部教师代表们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会议室。座谈会开始前一刻钟,他还在想,“郎副区长”到底是不是导师郎永良的儿子郎涛呢?最近几年,报上经常报道知识分子弃文经商从政的新闻,难道郎涛这样的海归也未能免俗么?

当几位校领导陪同郎副区长走进会议室时,王晟一眼认出了走在鲍校长旁边的正是导师郎永良的儿子郎涛。与几年前相比,郎涛比过去略微胖了一些,在过去的书卷气之外,增添了一种领导干部才有的范儿。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干练洒脱的气质,这是王晟记忆中那个博学潇洒的海德格尔研究专家郎涛教授身上所没有的。

座谈会开始了。先是鲍校长讲了几句开场白,无非是欢迎郎副区长莅临本校指导工作云云,接着,他代表学校介绍娘子师范从创建到发展的概况,其中重点介绍了民师班开办以来的情况,从招收和毕业人数等几个方面,介绍得格外详细,拉拉杂杂讲了近一个小时。随后,按照学校的安排,几个教师代表分别发了言。轮到王晟时,鲍校长特意介绍了几句:“王晟老师是从省文联下派到我们学校锻炼的,现在是民师班的班主任,东江大学研究生毕业,发表过不少学术文章,最近还在写一本专著。叫……”他显然记不起来了,大声问道,“王老师呀,你那本专著叫什么来着?”

“《宗达传》。”王晟硬着头皮回答。

一直在埋头做笔记的郎涛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王晟。尽管王晟在东江大学读研究生时,不止一次听过郎涛的讲座,学潮期间,他俩还曾同台发表过演讲,有一次去导师郎永良家,也跟郎涛打过一次照面,但他拿不准郎副区长是否能认出或记得自己。

郎涛的目光在王晟脸上停留了片刻,便面无表情地转向了别处。也许,他并没有认出父亲的这位学生,或者认出了,但出于领导干部的“考虑”,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王晟不得而知。

座谈会结束后,王晟刚回到语文教研室,送走郎涛的鲍校长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神秘兮兮地说:“你猜刚才郎副区长问了我什么?”

“问……什么?”

“他问你在东江大学读研究生时的导师是谁……”

“你怎么回答?”

“你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呀!”鲍校长笑道,“你的导师究竟是谁呢?听郎副区长的口气,你们以前好像认识……”

 

王晟本来想告诉鲍校长,他的导师就是郎副区长的父亲,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查看全部

「 支持乌有之乡!」

乌有之乡 WYZXWK.COM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注:配图来自网络无版权标志图像,侵删!

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

官方微信订阅号

相关文章

《黑与白》第二部卷五第二章 1. 厂长

《黑与白》第二部卷五第一章4. 北京,北京

《黑与白》第二部卷五第一章 3. 北上

好物推荐

最新推荐

《黑与白》第二部卷五第二章 1. 厂长

郝贵生|把反帝反封的斗争进行到底! ——纪念“五四”运动105周年

《求是》(2024年09期):习近平:组织动员亿万职工积极投身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

两日热点

坚决不能让走资派掌控国家资源

五一话放假

毛泽东大传第四版 第六卷 五洋捉鳖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