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燕平 |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解说-人的本质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正是由于费尔巴哈把自己的哲学和政治斗争割裂开了,因此他就不能透过自然的关系看到社会的关系,不能透过自然的、生物的人看到社会的、阶级的人。
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各个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就其现实性说来,人的本质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费尔巴哈不是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所以他不得不:
(一)撇开历史的进程,孤立地观察宗教感情(Gemüt),并假定出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类个体;
(二)所以,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个“类”,理解为一种仅靠天然纽带把许多个人联系起来的内心的、瘖哑的共同性。
在这一条中,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了解,阐明了新唯物主义在这一问题上的基本观点。他在这里指出:“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各个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就其现实性说来,人的本质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前面已经指出,费尔巴哈的功劳就在于,他在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的长期统治下,打击了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恢复了唯物主义和无神主义的应有地位,把神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用人的本质去说明神的本质。他说:“新哲学完全地,绝对地,无矛盾地将神学溶化为人类学,因为新哲学不仅象旧哲学那样将神学溶化于理性之中,而且将它溶化于心情之中,简言之:溶化于完整的,现实的,人的本质之中。”[《未来哲学原理》。《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182页。]
费尔巴哈既然把神学溶化为人类学,那末什么是人类学呢:人类学指的就是那种专门从生物学的角度去研究人类及其种族的生理构造的起源、特点和进化等等的一门学问。费尔巴哈反对把神作为哲学研究的对象,主张把人作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因此他就把自己的哲学称为人本主义的哲学,即以人作为研究对象的哲学。同时,费尔巴哈还强调指出:人本主义哲学所研究的人,并不是唯心主义所讲的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肉体的人。人本主义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揭露这种现实的、肉体的人的本质。费尔巴哈还认为,只有这种人本主义的哲学才是唯一真理的哲学。他说:“真理既不是唯物主义,也不是唯心主义;既不是生理学,也不是心理学;真理只是人本学。”[《费尔巴哈全集》第1卷,俄文版,第157页。]
但是,费尔巴哈所研究的人,并不是现实社会里的现实的人,而是人类学里所讲的那种抽象的、生物的人。因此,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并不是什么唯一真理的哲学,而是一种肤浅的、不确切的唯物主义哲学。列宁在批判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时指出:“……费尔巴哈和车尔尼雪夫斯基所用的术语——哲学中的“人本主义原理:——是狭隘的。无论是人本主义原理,无论是自然主义,都只是关于唯物主义的不确切的肤浅的表述。”[《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78页。]为什么说人本主义哲学是一种唯物主义的哲学呢?因为人本主义哲学所讲的人,和唯心主义所讲的人不同,和费希特所讲的“自我”也不同。它所讲的人,不是一种超自然的、精神的、思想的实体,而是一种自然的、物质的、肉体的实体。为什么说人本主义这种唯物主义的哲学是狭隘的、肤浅的、不确切的呢?因为人本主义哲学所讲的人,并不是一种具体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的人、阶级的人,而是一种自然的人、生物的人。
因此,费尔巴哈把神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用人的本质去说明神的本质,这虽然是正确的,但他对人的本质的了解却是不正确的。在费尔巴哈看来,人的本质并不是具体地体现在各个个人身上,而是抽象地存在于人和人之间的共同性、统一性之中。费尔巴哈说:“孤立的,个别的人,不管是作为道德实体或作为思维实体,都未具备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只是包含在团体之中,包含在人与人的统一之中。”[《未来哲学原理》。《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185页。]
那末,这种人人都具有的、人类的统一本质是什么呢?费尔巴哈认为,这就是人的理性。他说:“在人的身上,真正的人的特点是什么呢?理智、意识与心。完善的人具有思维的力量,意志的力量,以及情感的力量。思维的力量是认识之光,意志的力量是性格之能,情感的力量就是爱。理智、爱情与意志的力量,这就是人的绝对的优越之点。人的本身最高的、绝对的本质及其生存的目的,是在于意志、思维与情感之中。人的生存就是为了认识,爱和希望。”[《费尔巴哈全集》第2卷,俄文版,第56页。]换句话说,在费尔巴哈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哪个阶级、哪个个人,只要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就有理智、意志和感情。因此,理智、意志和感情等抽象的理性,就是人的本质,就是人类区别于万事万物的东西。
与此相反,马克思主义认为,理智、意志、感情等虽然是人类都具有的特点,但它并不能说明人的本质。因为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不同阶级的人有着不同的理智、不同的意志、不同的感情。马克思教导我们说:“人的本质并不是各个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就其现实性说来,人的本质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主义认为,自从人类产生的那一天开始,人就不是一种自然的动物,而是一种社会的动物;自从人类社会出现的那一天起,人就不是脱离开集体而孤立存在的,而是生活在一定的生产关系、社会关系之中的。因此,我们在说明人的本质的时候,就应当把人当作整个社会关系中的一个分子去加以考察,而不应当把人当作与社会关系根本无关的东西去加以考察。只有从一个人的家庭出身、个人成分、经济地位、政治态度、社会关系、历史经历等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中去考察这个人的本质时,才能对这个人的本质作出正确的认识。如果我们脱离开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只是抽象地考察他有没有智慧、有没有愿望、有没有感情,也不管他的智慧、愿望、感情是属于哪一个阶级的,是为哪一个阶级服务的,这就根本不可能正确说明这个人的本质。
这样,马克思就从方法论上给我们指出了一个研究和说明人的本质的原则:即不要抽象地去了解人的本质,而应当具体地去了解人的本质;不要用人的自然属性去说明人的本质,而应当用人的社会属性去说明人的本质。
马克思在说明了新唯物主义对人的本质的看法以后,紧接着就指出了旧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在这一问题上所犯的错误。他指出,费尔巴哈在对人的本质的了解上,主要的错误有二:第一,他不是具体地历史地去考察人的本质,而是孤立地抽象地去考察人的本质;第二,他不是把人当作一个社会的人去加以说明,而是把人当作一个自然的人去加以说明。马克思在这里写道:“费尔巴哈不是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所以他不得不:(一)撇开历史的进程,孤立地观察宗教感情(Gemüt),并假定出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类个体;(二)所以,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个‘类’,理解为一种仅靠天然纽带把许多个人联系起来的内心的、瘖哑的共同性。”
这里,什么叫作“撇开历史的进程,孤立地观察宗教感情,并假定出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类个体”呢?为了了解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必须首先弄清楚费尔巴哈所讲的“宗教感情”是什么。在费尔巴哈看来,真正的宗教和人的威信是一个东西,人的友谊和爱情就是宗教的威信,宗教的感情也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友谊和爱情。费尔巴哈在《宗教的本质》一书中说过:如果把宗教了解为信仰上帝,那末宗教感情并不是生来具有的,但是如果把宗教了解为相互关系、相互联系的意识(爱情、感情),那末,宗教感情就是生来具有的。由此可见,费尔巴哈所讲的宗教威信,并不是宗教教徒们对上帝的信仰,而是指人人都有、生来就有的理智、意志、感情等理性的东西。
了解了费尔巴哈所讲的“宗教感情”是什么以后,就可以知道马克思在这里所讲的那句话的意思了。马克思在这里指的是:费尔巴哈的第一个错误就在于,他不是具体地、历史地去考察人的本质,而是孤立地、抽象地去考察人的本质。费尔巴哈为了说明人的本质,就假想出一个能够代表人类本质的标本——“人类个体”来。这个“人”既不属于任何社会,也不属于任何阶级。这个“人”只有理智、意志和感情,除了这些理性和他的肉体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这个“人”就是人类本质的代表者。不仅如此,费尔巴哈还进一步指出,这种人的本质是永恒不变的,它并不受社会历史的发展和阶级状况变动的任何影响。这样,费尔巴哈就把人说成了没有历史性、社会性和阶级性的一般的、抽象的人了。不仅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中,人的本质是没有区别的,就是在阶级社会中,奴隶和奴隶主、农奴和农奴主、工人和资本家的本质也是没有区别的。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本质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是变化的而不是不变的。“在阶级社会中,人的阶级性就是人的本性、本质。……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们的阶级区别消灭了,人们的阶级特性也要消灭。”[刘少奇:《人的阶级性》。《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90、95页。]因此,人的本质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社会历史的变化而变化的。至于费尔巴哈所说的那种只有理智、意志和威信,而不属于任何社会、任何阶级的人,实际上是根本不存在的。恩格斯在批判费尔巴哈这种对人的抽象的认识时指出:“就形式讲,他是现实的,他把人作为出发点;但是他却根本没有讲到这个人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因而他所说的人仍然是宗教哲学中所说的那种抽象的人。这个人不是娘胎里生出来的:他象由蛹变成蝴蝶一样,是从一神教的神身上飞出来的。所以,这个人不是生活在现实的、历史上发展了的及历史上规定了的世界里面。虽然他跟其他的人也来往,但是其中每一个人也和他本人一样都是抽象的。在他的宗教哲学里,我们终究还可以看到有男有女。但在他的伦理学里,连这一点差别也都消失不见了。”[恩格斯:《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6—27页。]
什么又叫作“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个‘类’,理解为一种仅靠天然纽带把许多个人联系起来的内心的、瘖哑的共同性”呢?这就是说,在人的本质这个问题上,费尔巴哈的第二个错误就在于,他不是用人的社会属性去说明人的本质,而是用人的自然属性去说明人的本质。由于费尔巴哈脱离了具体的历史条件和社会关系去考察人的本质,因此他只能从生物学的角度把人了解为一种与动物一样的自然物,把人了解为一种具有理智、意志、感情等理性的生物。在费尔巴哈看来,理性就是人的“绝对本质”,这种本质是人人都具有的一种人类的共同特性;这种本质只是人类在自然方面的一些特点,而不是在社会方面的一些特征;这种本质是人天生在内心中就具有的,是不受任何外部条件的决定和影响的。正因为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了解为人人都具有的理智、意志和感情等这一类的理性的东西,所以马克思才在这里说,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个‘类’;正因为费尔巴哈所讲的理智、意志和感情都是人们在自然方面的一些共同特点,而不是人们在社会方面的各种特征,所以马克思在这里才说,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种仅靠天然纽带把许多个人联系起来……的共同性;正因为费尔巴哈所讲的理智、意志和感情是一种人生来内心就具有的,不受任何外部条件的制约和影响的无声无臭、死气沉沉的东西,所以马克思在这里才说,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种内心的、瘖哑的共同性。

总之,费尔巴哈虽然把人看作是物质的、肉体的人,但是由于他不了解实践活动的意义,因此他所讲的人实质上仍是个抽象的、非现实的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评论费尔巴哈对人的看法时指出:“诚然,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有巨大的优越性:他也承认人是‘感性的对象’。但是,毋庸讳言,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的对象’,而不是‘感性的活动’,因为他在这里也仍然停留在理论的领域内,而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因此毋庸讳言,费尔巴哈从来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独的、肉体的人’,也就是说,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0页。]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本质不在于人的各种自然方面的特点,而在于人的各种社会方面的特征,因为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并不在于人的某些自然特征,而在于人的社会本质。人和人之间的本质区别也不在于他们的种族、肤色、年龄、性别、高矮、胖瘦等自然的特点,而在于他们的经济地位、政治态度、阶级立场、阶级感情等社会的属性。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指出:“……‘特殊的人格’的本质,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体的本性,而是人的社会特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70页。]。如果我们离开了人的社会特点,孤立地去考察人的自然特点,这不但不能说明人的本质,而且会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动物的本质。马克思说得好,“饮食和生育等等也是真正人类的机能,然而如果使这些机能脱离了人类活动的其他范围,并且把这些机能弄成最后的和唯一的究极目的,那么,在这样的抽象中,这些机能是动物的”[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6页。]。
马克思主义认为,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理智、意志、感情等理性的东西,把这种理性说成是人天生就有的、不受任何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条件所决定和影响的,显然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这种观点和黑格尔所讲的“世界理性”、“绝对精神”是差不多的。当然,费尔巴哈所讲的理性和黑格尔所讲的理性还是有些不同的:一个讲的是现实存在的、物质的、肉体的人的理性,一个讲的是某种虚构的、抽象的、绝对精神的理性。尽管费尔巴哈所讲的理性和黑格尔所讲的理性有所不同。但是,这并不能使费尔巴哈在人的本质这一问题上,从唯心主义的泥坑中解脱出来。这个事实,又一次地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下述观点:马克思主义以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哲学家,在自然领域中,他们虽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一进入社会历史领域中,他们就都成为唯心主义者了。
为什么费尔巴哈在人的本质这个问题上会陷入唯心主义呢?为什么他把社会的人会看成自然的人呢?其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他脱离实践、忽视政治的缘故。正是由于费尔巴哈把自己的哲学和政治斗争割裂开了,因此他就不能透过自然的关系看到社会的关系,不能透过自然的、生物的人看到社会的、阶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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