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初“讨李”

在高中同学群里，谈起当地抗日根据地的话题，大家七嘴八舌，颇为热闹。在报社工作的同学说：搜集一下“梁大牙”的故事吧，他的故事比较多。

“梁大牙”就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素有“万岁军”之称的梁兴初，因为牙长得奇大的缘故，人称“梁大牙”。

梁兴初以作战勇猛著称，无论红军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还是抗美援朝时期，都是一员虎将，被称为“铁打的”，正如他早年打铁的经历相符，在朝鲜战场上因为仗打得好，被彭德怀表扬为“38军万岁”，奉命回国汇报工作的时候，毛主席都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说：“久仰，久仰，‘万岁军’军长。”

“万岁军”由此闻名天下。

我不止一次在网络上看过梁兴初在平型关战斗打响之前留下的照片，虎背熊腰，金刚怒目，肩扛长枪，彪悍威猛，那时他是115师343旅685团3营营长，那次战斗，梁营长冲锋在前，所向无敌，不知枪挑了多少个鬼子，反正是杀成了一个血人。

梁兴初在我们这里也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上点岁数的人，提起“梁大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知名，主要是因为“讨李”，他参与了在我们当地来说可能是历史上所经历的最大的一场战役——“讨李战役”。

“七七”事变之后，日军狂妄地欲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1937年底，日军进犯山东全境，省主席韩复榘弃守逃跑，以沈鸿烈为首的青岛当局也无心恋战，率部逃之夭夭。1938年1月10日，日军在青岛登陆，不废一枪一弹，不损一兵一卒，长驱直入，占领青岛。青岛从此沦为了日本人的殖民地，老百姓受尽了奴役和折磨。

由于地方最高当局逃跑，形成了权利真空，国民党区乡政府群龙无首，纷纷以抗日的名义召兵买马，拥兵自立，而地方的乡绅地主、土匪流氓等各色势力也不甘寂寞，抓住时机，纷纷“崛起”，于是“游击队”、“自卫团”满天飞，司令满街都是，他们名义上抗日，实则就是趁火打劫，鱼肉乡里，今日派捐，明日收税，搞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老百姓还编了顺口溜，控诉那悲惨的生活：司令多似狗，指挥满街走，不是压捐税，就是抓丁走。

有一股势力比较大的占据着青岛西海岸重镇泊里一带，是靠着打家劫舍起家的大土匪李鸿升部，这股土匪队伍被授号国民党山东省第八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第十二团，李鸿升为团长，李永平为一营营长，不久李鸿升在与其他势力火拼时丧了命，李永平晋升为团长。后来这支队伍又被改编为国民党苏鲁战区游击队第二纵队第六支队，李永平任队长。这个李永平后来成了“讨李”战役里那个被讨伐的主角。

国民党军政要员们跑了，共产党来了，来收拾沦亡的河山。

1938年7月，中共苏豫皖边区省委将八路军4支队6大队改编为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队第二支队，简称八路军二支队，开赴鲁东南地区，开辟抗日根据地。这年底，二支队自西向东，一路凯歌，一举占领了泊里，并以此为中心，控制了周边大片土地。也是这年底，中共中央决定成立八路军山东纵队，鲁东南主力部队八路军二支队改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二支队，仍驻防泊里地区。

1939年5月，二支队奉命改编为一支队二营，开赴沂蒙山反“扫荡”。二支队撤离泊里后，敌伪顽和土匪涌入泊里地区。顽国民党势力诸城县长梁钟亭率保安团抢占了泊里；顽王德三团占了泊里周边的夏河城；顽高警吾14团盘踞在东潘家庄；顽12团李永平部盘踞在泊里丁家大村。泊里地区重新处于日伪顽控制之下。

一山不容二虎，这各派之间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李永平可是个占山为王的狠角，在争斗中“脱颖而出”，逐渐坐大，成为一霸。他灭了14团，杀了高警吾，又吞并了泊里周边地区的其他顽军，以泊里为大本营，四处扩张，控制了日（照）、诸（城）、胶（县）边的大片土地。

1943年3月8日，李永平向驻青日军第五混成旅团长内田投降，改编为滨海地区警备军，辖三个团，6000人，战斗兵力4000人，李永平被委任为少将司令。当地老百姓对这支公开投敌的汉奸队伍仍然习惯地称为“六支队”。

李永平卖身投靠日军后，百般讨好日军，甘当鹰犬，变本加厉地欺压残害老百姓，犯下了滔天罪恶。投日的当月，就在控制区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实行“五家连坐法”，一家有事，四家举发，否则五家连坐，谁家中来了亲戚朋友，有红白之事，必须向据点报告。有三人以上在一起说话，就有“种地”（即活埋）的危险。哪怕外出讨饭，必须托保长到司令部领牌，领不到牌子，饿死也不准许出去讨饭。他还在各重点村庄设立“剿共委员会”，大多由特务、地痞流氓组成，以多种身份散布在各个角落，监视一切可疑人员，制造白色恐怖。

在经济上，强征劳役和捐税，除了征粮供给青岛日军之外，每月还要征收粮草供养自己的军需，从1943年降日至1945年被消灭，共征收粮食1200多万斤，征款800多万元（伪钞），修据点42处，炮楼300多座，强征民夫70多万人次，所需建设材料全由老百姓负担，抽丁修筑工事，都得自带给养。

我的老家在鲁东南一个叫攒牛场的地方，解放以前，攒牛场就是大汉奸李永平的地盘，修建了高大坚固的据点，老百姓都称为“围子”。我小时候经常在爷爷家玩，听爷爷讲那些年遭得那些罪，那些被“六支队”欺负的事情。我的老爷爷就是因为没有及时上交课捐而大祸临头，被汉奸兵用枪托打断了一条腿，终身残疾，从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变成了“耿瘸子”，还把我们家一头耕田的大黄牛牵走了。我的爷爷当时只有二十几岁，“六支队”的汉奸上门催捐的时候，他奔跑避祸时被乱枪打中小腿，一颗子弹从腿肚子穿过，枪眼一直留在了腿上，爷爷在给我讲那些故事的时候总喜欢解开绑腿让我看那个深陷的枪眼，嘴里不停地骂着“六支队那些杂碎”。爷爷还跟我说起被抽丁修炮楼的事，谁干得稍慢些就会挨枪把子，汉奸兵下手也是狠，打起来没有轻重。

我还看有的老人回忆，伪李永平部一团长李贤斋，心狠手辣，凶残无比，人称“李小八”，他在丁家大村后村逼着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挖壕沟、修围墙、筑炮楼，老百姓自带干粮，每天从早干到黑，一直到星星出来了，看不见干活了才让收工。有个姓马的监工，看见谁直直腰喘口气，就拿马鞭子劈头盖脸抽人，常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才算完。有一个民工又饿又累，实在没劲干活了，就被姓马的监工抓起来，剥光衣服，在寒冬腊月里，用冰水泼了民工一身，不一会儿，那人就被冻成了冰棍。

汉奸李永平部所做下的恶真是罄竹难书，老百姓对他的恨也是到了极点，提起“六支队”，必带一个“狗杂碎”。正所谓“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汉奸李永平的疯狂，也就意味着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1944年7月，中共滨海区党委、八路军滨海军区根据山东军区的指示，发动了“讨李（永平）战役”，要收拾李永平这个铁杆汉奸了。

滨海军区是山东抗日根据地五大战略区之一，抗日战争时期，山东抗日根据地经过发展最终形成了山东军区，辖胶东、鲁南、鲁中、滨海及渤海五个军区。1943年3月，八路军115师与山东军区合并，新的山东军区实力大增，主力部队编为十三个兵强马壮的主力团。滨海军区就辖有三个，分别为滨海军区第四团、第六团及第十三团，后来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二十三团调入，成为滨海军区第二十三团，滨海军区所辖主力团增至四个。

这次“讨李（永平）战役”由滨海军区统一指挥，分左右两路纵队夹击，右路纵队参战部队为滨海6团、军区教导团、炮兵连、特务连等，由日照两城向东挺进；左路参战部队为滨海13团、军区骑兵连，由13团团长梁兴初、政委刘西元指挥，从王台、市美向南挺进。

1944年7月24日夜，“讨李战役”打响，在北起市美、南至两城的百里战线上，向伪李永平部几十处据点发起了猛烈进攻。右路纵队直取胜水、攒牛场、旺山据点，直抵伪李永平大本营泊里镇。我爷爷常跟我说起那次“过八路”的事，“过八路”就是八路经过的意思。那天晚上很热，村子里的人都在外面乘凉，八路军的队伍源源不断地向村子北面的攒牛场围子方向前进，“围子”是老百姓对据点的称呼，非常形象，据点都是四边用围墙圈起来的嘛。爷爷说那天晚上攒牛场的枪声象炒豆子一样啪啪响了一夜。据说围子里的汉奸兵没有防备，本来想杀掉从我们家抢走的黄牛犒劳犒劳，枪声一响，吓得不得了，仓促起来应战，顾不得杀牛了，我们家的黄牛趁机逃出了围子，自己跑回了家，令全家人惊喜不已。

梁兴初指挥的滨海13团也是一路凯歌，所向披靡，连克草场、藏马、龙古之敌，直插伪李大本营泊里。胶县敌伪慌慌张张向泊里派出增援部队，被13团一部伏击，毙伤敌伪40余人，俘获日军3人（其中女兵1人），击毁汽车4辆，丢盔弃甲，狼狈地逃了回去。

左右两路纵队会师后，驻泊里日军200余人，在李伪军400余人的配合下，向藏马山滨海13团营地反扑，滨海13团2连从丁家洼西山迂回敌后袭击，重创来犯之敌。滨海参战部队周密部署，顽强作战，在夺关拔寨的同时，又逼退了来自胶县、诸城的增援之敌，大长了人民的志气，大灭了日伪的威风。

为了挽回败局，日本侵略军密谋纠集了日伪军万余人，由59师团长细川中康的指挥，计划“扫荡”滨海地区。为了粉碎敌人的“扫荡”，“讨李”部队决定从内线转到外线，于8月5日结束了“讨李战役”。

这次“讨李战役”短短13天，连续战斗37次，拔除大小据点40余处，摧毁碉堡300余处，毙伤日军130名，毙伤伪军250余名，俘获日军3名，俘获伪军300余名，缴获大量战利品，解放了1000多平方公里土地，600多个村庄和30多万人民，巩固发展了滨海和胶东两个战略区的联系，成果很大，延安的《解放日报》以“山东捷报”对这次战役发表了社论，称赞“讨李战役”是“敌后根据地的胜利之道。”

“讨李战役”后，罪大恶极的汉奸头子李永平在青岛忧心如焚，一命呜呼。李永平的亲信，“李小八”，原1团团长李贤斋接任伪滨海地区警备军司令。李贤斋比起李永平，毒辣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日军对滨海区抗日根据地的报复性“扫荡”中，甘当马前卒，步步为营，一村一镇搞“蚕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肆意妄为。为了报复，李贤斋大肆搜捕、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泊里惨案”，先后杀害了300多人，夜间活埋的还不算在内（伪军称活埋为种地）。日伪惨害人的手法五花八门，残暴之极，有“香火触”，就是点上香，触烧腋窝、腘窝、两肋和女人的乳房，直至将皮肉烧成此黑色；有豁肉搓盐，将人的腿、胳膊、胸用刀子豁开一道道口子，在上面撒上盐搓；还有坐“老虎凳”、铁锨烙、割舌、拔牙、针扎指顶脚心、割跟腱、猪毛扎生殖器、火燎等等，很多人被这样折磨而死。我在泊里胶南二中上学的时候，从小生活在泊里的语文老师冷老师曾在教室里跟我们说，二中所在地就是当年日伪的滨海地区警备司令部，学校当年修建教室的时候，还曾挖出过不少人的骸骨，就是被日伪惨害后来不及运出而就地掩埋的共产党人或群众，当时听得我们毛骨悚然，对日伪的惨无人道气愤不已。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根据中共中央组建地方性野战兵团的指示，山东分局和军区将所属各军区部队编成5路野战军，共8个师。滨海军区部队被编为第一师、第二师，滨北军分区所属第十三团、六团、独立团被编为第一师，师长梁兴初，政委梁必业。

盘踞泊里的伪李贤斋负隅顽抗，拒不向共产党及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投降。山东军区野战兵团第一师梁兴初部和滨海支队遵照毛主席和朱德“限期解除当地日伪武装，坚决消灭拒不投降之敌”的命令，在解放了泊里外围胶县、诸城之后，发起第二次“讨李（贤斋）战役”。1945年9月15日，一师各团从西、北、东各方面向泊里进逼，一师3团在泊里以南贡口抢占海滩，在水中与敌肉搏，打死打伤伪军200余人，生俘300余人，封闭了泊里之敌从海上逃跑的大门。此时，一师已完成对泊里的合围，李贤斋已成瓮中之鳖。前指决定于9月27日发起总攻，一举拿下泊里镇。由于伪李部在泊里经营多年，工事坚固，易守难攻，镇周是一条又宽又深的水围，水围内外埋设了地雷，围墙上修有射击孔，转墙四角增有独立的炮楼，炮楼外是防坦克壕沟，敌占区为平原，地形开阔，强攻会造成重大损失，难度较大，前指决定实施近迫作业，逐次推进，向泊里逐步压缩。就在近迫任务接近完成，总攻即将开始的当天，讨李部队接到军区向东北挺进的命令，停止了对泊里之敌的进攻，“讨李”部队主力第一师在梁兴初的率领下，撤离泊里外围，开赴铺上集结，北上东北，去开辟新的战场了。

死到临头的李贤斋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捡到这样一个狗延残喘的机会，急忙寻找活路，投靠了国民党，被山东省政府改编为“诸胶日莒警备军”，他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企图东山再起，然而他的美梦很快就破灭了。

1945年11月，为了打通滨海地区与胶东地区的通道和联系，使两个解放区联成一片，山东滨海军区决定发起“泊里战役”，消灭李贤斋部，拔掉这个钉子，解灭这个祸害。这次实施泊里战役的主力部队是新编山东军区警备第十旅，另有藏马县大队及藏马、日照两县的民兵。前线总指挥是张仁初，政委是被当地人称为“赤脚大仙”的赖可可。这次战役在战术上仍然沿用第二次“讨李”时的迫近作业，步步逼近，构筑纵横交叉的交通壕。土工分队轮流作业，每天进度50厘米到80厘米，不断向前掘进，坑道一直挖到敌人的炮楼下面。12月26日，泊里战役的总攻开始了，随着一声巨响，泊里镇西南大碉堡连同一个连的守兵被炸上了天，我一线部队迅速突入，守敌困兽犹斗，倾巢突围，四散溃逃，死伤无数。经过四天激战，泊里战役胜利结束，共毙伤击散敌人1000余名，生俘敌副司令于炳宸以下官兵1600多名，除灵山岛外，滨海区全境获得解放。因李贤斋当时在青岛，暂存了一颗狗头在颈上，战役结束后，李贤斋跑到胶县收拢了散兵败将500多名，组成国民党诸城县保安第二大队，继续与人民为敌，1946年被悉数歼灭，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落了个可耻的下场。

“讨李战役”是梁兴初戎马生涯中的重要一笔，尽管因为历史的久远没有留下太多的细节记录，可以想见其过程一定是精彩纷呈的，那些已经隐于历史的精彩，在他曾经于东北战场、朝鲜战场上创造的奇勋中共同构筑了一座熠熠生辉的丰碑。

如今的泊里，一个崭新而生机勃勃的港口——董家口港正在崛起，一座滨海新城正在那历史的遗址上拔地而起，那些曾经的历史苦难，早已远去，而梁兴初们为这里的人民所做的那些牺牲和洒下的那片热血，作为一种永不磨灭的精神，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在这里的人民心中。

回望历史，心生感慨，与人民为敌者，遗臭万年；为人民谋解放的人，人民则口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