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解香港问题？我们来看看香港地区对中国的认同史

先给大家讲个故事。

冯玉祥将军应该是国民党要员中最正直的一位，一直坚决主张抗日，与常凯申闹了很多矛盾。在回忆录中，他记录了这么一件事。

一名长辈听说冯玉祥发达了，于是问他：“你置了多少地?”

冯玉祥说，“咱们国家都快要灭亡了，哪有心思去置产业?”然后讲了讲中国危急的状况。

长辈叹息，说，“你究竟年纪轻，还不知道世上的艰苦。什么外国人占高丽，占这占那，这和我们有什么相干?”然后长辈又开始劝他买地，并且苦口婆心地忠告“你千万不要上了人家的当”。

冯玉祥觉得他的观点很奇怪，说，如果国家灭亡了，那我们的地也是无用的了。

可是长辈也觉得冯的观点奇怪，说，谁来做皇帝我们就给谁纳粮就好了，只要地是自己的就行了啊。

后来冯玉祥意识到，这个谈话没有办法进行——他发现长辈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国家”。很快他又担忧起来，因为这可以代表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情况。

类似的故事有很多。写下《红星照耀中国》的斯诺，初到上海那些年对中国非常失望。日军侵占东北暴行连连，他焦急地和当地老百姓说这件事。民众们反而觉得他是神经病——东北被打了，和我们上海有什么关系?

更不要说鲁迅笔下的人血馒头。烈士为了国家而牺牲，只引来一众人看热闹等着吃人血馒头。他们不是冷血，而是不知国家为何物，所以并不知道烈士在干什么。

“人血馒头”并非所谓“劣根性”，西方国家历史上也都有过类似的过程

题目是HK问题，为什么我要讲这些故事呢?其实这些年来HK爆发的诸多问题，根本原因就是一点：对统一国家的不认同。所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要了解对国家的认同是如何产生的。

前两天某著名报纸模仿当年的“九评苏共”发表了一系列评论文章，主题是爱国。他们反复表达，说爱国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朴素的神圣的情感，流淌在血液里不需要解释。如果我们的XC部门真的这么想，那么恐怕HK问题永远解决不了，而且还会更糟。

因为，对于国家的认同感绝对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构建起来的。冯玉祥的那位亲戚可以代表中国古代绝大多数基层人的普遍想法。那么国家认同是如何被构建起来的呢?这其中大众传媒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比如报纸，杂志，电视和电影等等。通过大众传媒，全国各地不同的人开始关注相同的事情，人们感觉自己在和许多天南海北的人分享一件事情一个时刻。素未谋面的人们通过想象，让自己与他人建立起了联系。

在过去，他们只会把自己的亲戚，最多是同乡当做自己人。可是在大众媒体诞生之后，他们会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的命运，并且把他们当做是同胞。比如说2008年汶川地震，全国人民都心系汶川捐款祝福，甚至为之流泪。可是假如蒙古国也发生了特大地震，会牵动我们的心吗?事实上对于许多北方人来说，蒙古比汶川要近的多，可是我们觉得他们是外人，反而对一个远隔千里从没听说过的小城市就有一种认同感，觉得他们是同胞是自己人。

其实，现代民族国家是通过大众传媒构建起来的想象的共同体。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大多数中国人并没有到过这些地方。但是我们却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家，比阿尔卑斯山，比自由女神像富士山伏尔加河要亲切的多。天南海北不同省份的人们，其实我们并没有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存在，但只要一说是中国人，就觉得他们是我们的同胞。

国画大师关山月50年代创作的“江山如此多娇”

就连这幅画都是民族国家构建的组成部分

当然在现在情况也出现了许多不同。比如911事件发生后，某国内报纸就刊登了了一篇“今夜我们都是美国人”的报道，誓与美国同呼吸共命运。这当然有人类的普遍同情在其中，但更是因为当时美国媒体对中国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南方系的中国媒体人读美国的新闻报道恐怕比读中国的要更多。在长期阅读的过程中，他们自然就把自己代入了美国的视角，看美国的东西比什么都亲切，觉得美国人仿佛是自己的同胞。我并不是说不该同情911事件中受难的美国人，但是试想一下，隔壁的朝鲜发生了类似的事件，也被恐怖袭击杀死几千人，他们会发一篇报道说“今夜我们都是朝鲜人”吗?

好的，回到HK问题。其实五六十年代，HK人对于“中国”的认同度是非常强的。当时很多人就是从大陆的一代移民。反倒是港英政府和底层群众完全脱节。政府高层都在讲英语，可是HK人民讲的语言却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中国方言(当时粤语只能说是主流之一，但不能说是全部)。在他们看来，M语录、人民日报比洋大人的鸟语要亲切得多。六七十年代，毛泽东思想席卷全球，HK的大批左翼也举着M语录来反对港英政府，声势非常浩大。当时的HK，甚至还爆发了保卫钓鱼岛的运动。我们现在恐怕很难想象HK人群情激奋，上街举着保卫钓鱼岛的条幅，但是这在那时候是真实发生的。

当时中国大陆的文化输出非常强势，HK本土的中文报刊受到大陆的影响很大，常报道大陆的事情。另一方面，那一代文人大都来自大陆，他们心中的国就是中国。金庸为《明报》连载小说，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时的香港人也会产生共鸣。“国”的概念在他们心中还是很强的。

1967年的香港

但也就是七十年代开始，形势逐渐发生变化。HK本土的文化和传媒产业走向了成熟，尤其是音乐电影产业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从许冠文开始，HK电影统一使用粤语配音，粤语取代了各种驳杂的中国方言，成为HK民众的“普通话”。而许冠杰则让粤语歌曲崛起——在这之前，HK并无成熟的本土音乐，大都是翻唱或者仿造外国歌曲。同时，这时期的影视和音乐把视角放到了HK本土的市民生活，描绘了HK土地上的人物街道和琐事，HK人民对“HK”这一概念的认同真正构建了起来。

再加上70年代末开始，大陆放松了ZZXC。HK人逐渐开始关注本土。他们所熟悉的东西是HK本地的东西，他们会把HK当作是自己的家，把在HK的其他人当作是自己的同胞，对于大陆的情感越来越弱。对于HK的认同感越来越强，对于中国的认同感越来越低。

许氏兄弟的草根喜剧开启了香港本土电影的时代

所以，HK问题该如何解决呢?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知道，解决的根本方法，其实是建立起HK民众对中国这个概念的认同感。

但是这种认同感如何建立呢?现在全球告别政治这个浪潮已经几十年了，我们很难再像当年那样直接地进行政治宣传，这会招致人们的反感。相比之下，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发展文化产业，让大陆对HK进行文化输出。优秀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乃至手机app应用等等。(其实倒不一定用优秀作品，各种爽剧爽文nc短视频APP的杀伤力可能更大)。对统战工作的重点绝对不能再针对HK的权贵和富商了，这些人都是全球公民。我们要把工作的终点重新回归底层。

这个方向很简单，实践起来非常复杂，需要照顾很多细节，并且还要权衡和政治经济国际关系等其他方面。但是，明确树立起这个方向却是非常重要的。类似于“爱国是天生的朴素情感”这种蠢话，说还是可以说一说的，但是千万不敢真的这么认为。

在新中国建国初，第一代领导人和文艺工作者们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比如拍摄边疆题材的影视作品，反映中国边疆的风貌。这构建起生活在内陆的绝大多数人民对于祖国边疆的一个想象。边疆这个概念其实就是一种民族国家的概念，在古代中国是完全不存在的。这个概念建立起来以后，中国人对于国家这个概念的认同感也就逐步建立起来了。乃至扫盲运动、推广普通话、编写新的课本等等等等，都为民族国家的建立，为天南海北各地人民对国家的认同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如果真的想解决HK问题，就应该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而不是整天抱着所谓“一国两智”的优越感。

1965年的“草原英雄小姐妹”。从儿童开始构建祖国“边疆”的概念和形象

(正文完)

备注：“想象的共同体”这个理论是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来的，一经提出就获得了很高的认可，现在已经是许多人文社科专业的基础理论。这个理论本身内涵很丰富，这些年来也获得了一些发展，但是本文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做了简化处理。另外，民族国家确实是建构的产物，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虚假的骗人的不存在的概念，更不代表这个概念是没有意义的。通吃岛只是个公众号，更加细致的理论探讨就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