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铁皮上的伏天（5首）

· 卖吧
 

卖吧

卖掉那些废旧的机器

齿轮早已锈得快要散架

零件也被掏空

值钱的都被留下

不值钱的就当废铁卖掉

切割机将它肢解成一小段

一小块

这样很容易装车

现在它没用了

废物一个

赶紧拉走
 

· 焊工
 

焊枪抵住钢板

蓝火苗滋滋的叫

面罩往下一拉

世界就剩个窟窿眼儿亮着

焊渣在烫穿劳保鞋

烫疤在袖口安了家

整天弓着腰

钢板顶着膝盖

汗淌进工靴里

洇成铁锈色的地图

焊条在烧，钢板在烧

皮肉也跟着烧

下工铃响

铁腥味早已腌透了骨头

工棚水管子一激

烫红的地方嘶嘶响

可那股子铁味啊

总是往牙缝里钻

焊枪熄了半晌

手心还突突跳

像有根焊条梗在胸口和车间之间

半辈子都烧进去了

还差最后一道焊缝就焊完了
 

· 铁说疼
 

闸刀合上，通电

这哑巴铁，得叫它开口

面罩扣死，世界焖进黑锅

只剩那束电光

炸，先烫穿眼皮，再烙透魂

汗，脊梁沟早腌成了咸肉

焊条是喂铁的钉子饭

往裂缝里攮，往死里杵

看它吐出血泡金汤

滚着、沸着，像熔了的日头

手腕子绷铁，牙帮子咬酸

抖一丝，缝就歪成狗牙

火星钻透三层帆布

在皮上烙下个些许红点

憋住气，枪头顶着铁

让铁水爬， 让铁肉长合

风一吹

盘死了，筋摞筋，骨咬骨

甩了面罩，天地炫白的像冷却的钢渣

耳鸣里还滚着电的闷雷

咳口痰，铁渣子硌牙

工装烧成洞，窟窿眼儿漏风

胶鞋底冒青烟

膀子

千斤沉

腰

嘎巴响

可一看

铁成了型

比废弃场坍缩的锅炉胸腔

多了一泵滚烫的钟摆

心房里

它剪断了寂静

黑巍巍，沉甸甸

杵在那里

焊枪再走一遍，

铁屑子早入了骨

要疼，铁和人一块儿疼

铁星在血液中

长出新的骨节
 

· 伏天焊话
 

这鬼天气

铁疙瘩都晒得冒烟

我攥着焊枪

对抗着锅炉

火光噗嗤噗嗤

咬透厚钢板

汗珠子落在上面

滋啦一声响就沸腾了

安全帽湿得能养鱼

工服早已结出了盐霜

面罩一掀

呼出半斤热浪

晌午的蝉鸣

昨天就焊进焊缝里

今天

我想把太阳焊进去

把整个厂房焊进去

把老板也焊进去

收工叼上烟

瞅瞅那些焊疤

比晚霞还烫

脊背上

通红的皮肤已经炸开了花
 

· 铁皮上的伏天
 

砂轮咬住铁皮

夏天在焊缝间蜷缩成一道滚烫的疤

我的影子被铆钉钉死在钢板上

长出铜锈的指纹

安全帽下是一条汗水汇聚成的黄河

工装服盐碱地般板结成一幅中国地图

喉结蠕动时

车间吞下五毛钱盐汽水的渴

打磨机持续发出低吼嘶鸣

四十度温度从早晨黏到黄昏

铁屑飞舞如被萤火奔窜

在排风扇里寻找通风口

我们捶打钢铁

也被生活捶打进模具

当褪去手套的双手

在凉水龙头下苏醒成两枚钝器

我知道

有些光

必须从灼热的黑暗中磨出

我们的根据地在车间，在工地，在一切需要劳动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