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焊工三部曲（诗歌）

原编者按：这首写的是工友老张，但某种程度上，阿丁自己融入了对方，与对方的所思所感合一。遣词造句趋于坚硬、斩截。但要更深地贴近工友的状态，也许还需要更灵活和柔韧的语言。

焊工三部曲

作者│阿丁
 

1

他蹲着

像一块被焊住的铁

蓝色工装，泛着油光

安全帽下，一张被弧光啃过的脸

焊枪嘶叫时

整个车间都在发烫

金属的裂缝，被烫平的伤疤

烟尘钻进肺里，像多年的老友

工资单上的数字

比焊缝更直白

他数了三遍，就这么多

刚够儿子的学费，外加一包红河

下班时，他站在厂门口

点一支烟，看夕阳

像一块冷却的焊渣

暗红，沉默，滚烫过
 

2

车间东头那盏灯总亮着

老张蹲在那儿，像块生根的铁

护目镜蒙着层蓝烟

手攥焊枪，比握锄头还稳当

火星子噼啪炸开

溅在他磨破的衣袖上

烧出一个个焦黄的小窟窿

像田埂边野花随意地开

他弓着背，脖子往前抻

焊条在钢板上游走

拖着条银亮的尾巴

把裂缝缝成结实的疤

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淌

滴进领口，洇湿了后背

可他的手纹丝不动

像是要把命都焊进那道缝里

歇晌时，他摘下头盔

脸膛被紫外线烙得通红

皱纹里嵌着黑色的金属碎屑

笑起来满口烟熏过的牙

当暮色吞没最后一道弧光

他起身拍打身上的灰烬

身后留下无数道闪亮的焊缝

那是他刻在铁皮命运上的挣扎。
 

3

车间角落

老张弓着背，像一张拉满的弓

电弧是他手中的闪电

每一次迸发都抽打着他

黝黑的皮肤

面罩后的眼睛熬成了两团火炭

飞溅的火星混合着刺鼻的烟尘

他焊着钢铁

也缝合自己的裂痕

每一道焊缝都是一道伤疤

结痂又绽开

汗水顺着安全帽檐滑落

砸进脚下的废铁堆里

手臂上细小的汗珠

朵朵蒸发

累了，他就换一种姿势

对抗着那些铁和轰鸣的机器

三十年了

手中的焊枪早已磨得发亮

现在，他时常停下动作

凝视那团跳动的蓝焰

恍惚间觉得那是自己燃烧着的灵魂

暮色漫进厂房，他摘下沉重的面罩

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河床

远处传来下班的钟声

他却依旧蹲在那里，

打磨着最后的接口

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却被淹没在噪声里

打磨机火星飞溅

他只听得见自己和那些铁块轻微的呼吸声

我们的根据地在车间，在工地，在一切需要劳动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