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1985年的一份农村调查报告

近日，我在乌有之乡网上看到李昌平的一篇文章。文中回顾了他在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时的情境，重新登出李昌平上书总理的一封信，信中以详实的数据，直言“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引发中央对“三农问题”的重视。

虽然已经过去了25年，现在重读这封信，依然动容，促你思考。1981年开始实行的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改革，虽然解除了制度上对农民的束缚，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推动了农村劳动力的流动，激活了全国工业、建筑业等行业和市场经济的繁荣兴旺。但农村、农业、农民问题依然十分严重，这是全国普遍存在的现象，而且从1985年以来，三农问题就呈现出蔓延的趋势，直至现在，还没有找到根本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内蒙古卓资县哈达图乡政府任农业干事，下乡督促农民交公粮交费和做计划生育手术，成为基层干部的三项最为重要的工作。1985年，我到巴音行政村协助村干部督促村民交粮交费，那年大旱，村民庄稼收成无几，但农业税费不减免，村民困难，干部为难，当时财政实行的县乡分灶吃饭政策，乡政府收不回税和费，吃财政的干部和公办教师就发不了工资，乡里办的养老院里老人米粮就得断供。到了收税费最后阶段，乡村干部只得拿村民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来顶税费。在这种情形下，我写了《一个贫困山村的调查报告》，一式三份，分别寄给自治区政府、新华社内蒙古分社和我们县县长。据说，新华社内参登了，自治区党委周惠书记和布赫主席办公室向县委政府打来电话了解情况，说自治区领导要来哈达图现场调查，后来因为大雪封进村路，没有成行。这是我听我们乡书记和乡长对我说的，没有什么证据，因为即使内参登了我的稿件，也不可能给我寄一份。

当时报纸上多是农村冒出卖万斤粮的农户、收入万元钱的万元户的新闻，因此县里有人认为我是抹黑农村大好形势，要整我，但我反映的事实存在谁也否认不了。好在党中央也发现包产到户并不能解决所有农村问题，有的贫困户没有政府帮扶，他们生活难以为继，对农村贫困户的帮扶开始列入了各级党组织和政府的工作日程。?1986年5月16日，国务院设立了扶贫开发领导小组，1993年12月28日更名为中央扶贫办。 当时我们县的县长是张楚，比较开明，我得到了他的支持。?后来我从县档案局复印下来卓资县政府办公室第十期简报，时间是1985年11月19日。上面有张楚县长批示，并作为下发我写的调查报告的按语。简报档案里还有自治区政府信访办领导的批示和张楚县长的批示页，以及我写的信原件。

简报原文如下：

按：智广俊同志调查报告写得很好，值得一读。报告比较客观地反映了一个自然村的贫困状况，分析了它的形成原因，并又提出了改变贫困面貌的设想和意见。应引起我们我们有关部门和各级领导的重视。

我们几次强调各级领导同志深入基层动手搞调查。但时至今日见到调查报告的无几。我们再次建议，今后各乡镇、县直各局行政负责同志都要具体搞几个典型报告，以便提供领导参阅，指导全县工作。

一个贫困山村的调查报告

今年秋季，我去本乡巴音行政村协助工作，在工作中发现大唐貢沟自然村是一个很贫困的山村。

工作结束后，群众困苦生活情境久久在我脑海里涌现，常常夜不能寐。交粮纳税固然是农民应尽的义务，但扶贫致富，为人民谋幸福却是共产党员的天职。我理应如实向政府反映该村情况，以求得到帮助。

一基本情况

该村位于灰腾梁上的偏僻山沟，海拔2000米左右，距乡政府所在地——五福堂10里，有39户145人，其中呆傻病人6人，娶不回媳妇的单身汉14人，青年中外流巴盟等地做工的有7人，从70年—85年人口下降4人，特别是82—85年期间下降了12人。75年以来，全村只娶回两个媳妇(其中一个是换亲)。7—13岁适龄上学儿童17名，其中13名在本村念书，入学率76%。从82年起，全村只有两个初中毕业生。

总耕地1043亩，人均耕地7.2亩。有草场10500亩，人均草场72.4亩。养羊196只，人均1.3只。有牛28头，马2匹，骡5头，驴2头，打牲畜合计56头(匹)，人均0.3头(匹)，有猪30口，人均0.2口，鸡200只，人均1.4只，猪鸡人均占有量显著低于全乡平均数。

全村负担农业税2268.50元，各项积累提留550元，社会办学费、国库券157元，每份承包地负担农业税14.40元，提留积累社会办学等费6.10元，几项合计负担20.50元。全村家家都欠集体债务，总计欠21577.67元，人均欠债286.4.74元，除2户外，均欠信用社贷款，总计贷款2万余元，且大多数是当年归还不了的款，全村人均欠外债286.74元，无一存款户。

81—85年全村修盖房屋两家4间，均为简陋土房，其中一家门窗不完备。卫生状况很差，大多数人不能坚持天天洗脸。全村除有一户上级政府无偿发放的一台风力发电机外，再无任何农业机械设备。庄稼脱粒雇外村机器，粮食加工到5里外的另一个村。没有商业代销点，林业仅有5株树。交通落后，时有摔伤牲畜的事发生。往地里送粪，庄稼成熟后上场基本上是人背畜驮。全村只有一口大口井，人畜共饮，村西头人家担水，来回有2里远。文化娱乐生活贫乏，三十年来没有放映过电影，许多人没见过火车，没有坐过汽车。

去年是丰收年，平均亩产120斤，为历史最高产量，人均产量720斤。今年歉收五成，平均亩产60斤，人均生产粮食360斤，每个人除口粮360斤，饲粮粮150斤，种子108斤，实欠258斤，全村总欠粮三万一千多斤。

生活水平就按去年丰收年计算分类：

一类户，口粮不缺，养畜多，不欠信用社贷款，生产资料基本齐全，有零花钱的有两户13口人，占全村总人数8.9%。

二类户，丰年有吃无烧，一遇灾温饱都成了问题，交不起农业税和积累等费。每年春季需贷款才能进行农业生产，成人达不到人均一张被的有20户122人，占全村总人数的84%。

三类户，无论丰歉都交不起农业税积累等费，全靠社会救济生活的有5户16口人，占全村总数7.1%。其中有3人时常外出讨吃。有一户五口人，户主叫王三魁，一只眼瞎，另一只眼也基本失明，家里有两个70岁的老人，老伴属于属于呆傻病人。一个6岁的女孩。生活全靠76岁的老汉放羊为生，生活很是苦。

二贫困原因分析

(一)农业生产脆弱，牧业不发达。该村地处寒冷山区，无霜期短，霜冻、冰雹频繁，十年九灾，三年一大灾，农业生产十分脆弱，一遇灾年吃饭都成了问题。没有钱买牲畜，没有粮草发展牧业。

(二)文化落后，缺乏科学技术知识，全村大多数是文盲半文盲，缺乏科学种田、科学养畜知识，对科学技术接受不了，推广不开，牲畜不防疫，牲畜改良化不高，种田不调换新良种，化肥使用不普遍，还是落后的生产方式，经济效益不高。

(三)交通闭塞，有机肥送不到地，粪草当柴烧，广种薄收，土壤肥力减退，杂草丛生，形成恶性循环。

(四)资金不足，无力向生产广度、深度发展。

(五)种地负担重，无利可图。种一份7亩地，丰收年亩产120斤，总产720斤，扣除种子粮108斤，余612斤，按大麦价格每斤017元计算，(一般只能卖大麦，其它作物质量不合格)收入103.7元，扣农业税费21元，农具费雇脱粒机费等费用29元，只余53元，辛苦一年，所剩无几，种地无利可图，遇灾年甚至亏本，所以，不少村民要求退地。

(六)地处偏僻，上级干部很少深入该村工作，缺乏政府部门的扶持与引导。

三脱贫致富的几点建议

(一)调整产业结构，走以牧为主的道路

该村农业生产脆弱，但草场广阔，这是该村最大的优势，今年在县畜牧局帮助下，建成一个500亩大的草库伦，今后发展生产应以种草养畜，走以牧为业的道路。

(二)农业生产应该实现粮草轮作，压青轮作。使粪便归田，培肥地力。调换小日期农作物良种，增施化肥，种地养地，实现良性循环。

(三)给与扶贫款支持，发展生产。

(四)普及文化教育，培养自己人才，有条件的话，应保送回乡知识青年参加各种技术培训班。培养本村科技人才，讲究卫生，培养良好生活习惯。

(五)领导重视，四方支援，政府部门应把扶持贫困山村村民脱贫致富当作一件重要工作来抓，减轻农民负担，发动有关部门尽力支援，特别是科技部门前来推广先进技术。

哈达图乡政府干部：智广俊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