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门生:夜

门生 2025-12-29 来源:北国早春

摘要

深潭之上,如毛雪花缓缓沉降,扰动的涟漪很快便散开,似这涟漪从未有过——但这沉降的雪花,却确确实实地,改变了潭底的光影。

作者:门生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会儿正簌簌地飘着。借着屋里透出去的那点微弱的光,能看见它们不慌不忙、绵密地落向庭院里光秃的枝桠,眠于已覆了一层白绒的青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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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很静,只剩下他缓慢而略显滞重的呼吸,还有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永不停歇的嗡鸣。那声音很低,却无孔不入,贴着地皮,钻过窗缝,化成为这寂静的一分底色。

他半卧在床上,一笔一划地圈阅尚带油墨香味的材料,床边摊开着新借来的书籍。身傍,茶杯早已没了热气,杯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慢慢汇聚,又无声地滑落。

床一半堆满了书籍,但仍空落落的,老旧的镇纸压着一角小山似的文件和材料。屋里的暖气大约是供得太足了,有些闷,带着一股陈旧书籍和木头家具的混合气味,提醒他缴纳取暖费用。他感到一丝疲倦从骨头缝里渗出,但并不想立刻睡去——人老了,睡眠也成了件吝啬的事。

这时,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他还是察觉了这几乎听不见的响动。“进来吧”,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战士小吴端着个粗瓷大碗,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小伙子很年轻,脸上总带着一种怯生生的紧张,微低着头,不敢看过来,耳尖却红得厉害。 “主……主席,”小吴浓重的北方口音比那叩门声大不了多少, “今天是您的生日……您晚上没吃啥……田师傅给您下了点面,您……您吃点东西吧……”

他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动作快得像被烫着,随即就把手缩了回去,垂在身侧,手指绞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下摆。“谢谢,放这儿吧”他点了点头,语气如往常般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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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嘴唇嚅动,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没能说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小吴也困惑,自己对他,似乎不是惯常的敬畏,倒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怜悯?这念头让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掐灭了。

屋里重归寂静。他的目光落向那个碗——一只很普通的碗,青灰色的粗瓷,边缘有个不起眼的小磕口。碗里盛着胖头鱼汤,还蒸腾着热气。汤色有些浑浊,浮着几点黯淡的油星,沉着几段面条。面条看起来不像是长寿面,颜色也不甚白净,就那么毫无生气地半沉半浮在汤底。

他的思绪又回到新阅的材料上了,伸手去摸搁在碗沿上的筷子。是惯用的木筷,用得久了,前端颜色深一些。面热气腾腾的,看着还算筋道,带着鱼汤和面粉的清香,不似那些经霜的枯草,一触即溃。

面吃得很快,他夸面条的筋道,心尚未停止对未来的思考——可就是这寡淡的、零落的滋味,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毫无预兆地,猛地推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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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面。也是清汤挂面。但那汤是滚烫的,刚从灶上舀出来,蒸腾起大团大团的白汽,熏得脸上湿漉漉的。警卫排的战士们高兴地拥入窑洞,小小的陋室顿时热闹起来。炭火盆烧得旺旺的,毕剥作响,把一张张年轻的脸映得发红发亮。那些面孔,有些仿佛还带着硝烟味,有些则满是书卷气,有些憨厚,有些机敏,此刻都欢笑着,眼睛里闪着光。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拍着手,用南腔北调的声音,不大整齐地说着、唱着。“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声音并不整齐,甚至还有些跑调,但响亮极了。炭火的噼啪声、碗筷的碰撞声、年轻有力的心跳声,几乎要把厚实的窑洞顶子掀开来。

有人把一大碗热腾腾的、飘着几点葱末的面条端到他面前,面条很长,看着也很筋道,寓意长寿。大家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开着朴素的玩笑。窑洞外是陕北冬日的严寒,风声呼啸,洞内却暖意融融。暖意穿透厚厚的棉衣,一直熨帖到心里去。他笑着接过面,在众人的注视下挑起一筷子,吹了吹气。面条的热气夹着水汽,逐渐模糊了眼前一张张生动的脸,但那份喧腾的、饱含希望的暖,却无比真切地烙在了心底。那是力量的源泉之一,是无论多难的关口,回头望一眼,就能重新鼓起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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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知不觉中吃完了,喉咙里有些发哽,似是在向不愿枯落的意志诉说着年岁的衰驰。他放下筷子,搁在碗边,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过于安静的冷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空落的碗,越过堆叠的文件,投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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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更密了,是一片茫茫的、旋转的白。庭院里那盏孤灯,在雪幕后晕开一团昏黄模糊的光晕,什么也照不清——只是让那无边的落雪显得更加寂静、更加执着。世界仿佛被这无声的雪包裹着、吞噬着,天地间只剩下这间屋子,这张床炕,这位老人。

窑洞内热气腾腾的面孔呢?他们如今在哪里?大多在追寻路上驻足了吧——倒在黄土高原的沟垄边,倒在铁路线旁的炮楼前,倒在硝烟迷蒙的古城下,倒在千里沂蒙的小调中——倒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化作史册内冰凉的名字,亦或连姓名和尘土都未曾留下。

另一些幸存的人,或许就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还不愿睡去的房间里,忙碌着,争论着,算计着,走向各自选择的轨迹。

那曾经能把窑洞照亮的、毫无保留的笑声和歌声,似已消散在岁月呼啸的风里,再难聚拢起来了。就连这残烛的生日,也过得如此冷清和凄凉。小吴那孩子的心思,他看得懂。或许还有别人记得他?那个总是默默无言,每天早上固执地要替他打理那早已稀疏白发的医护人员?除了她呢?

唉,社会上云水煞怒,风雷激荡,哪还搁得下对个人处境的感慨和伤怀!未来的方向,历史的潮流,浩浩荡荡地席卷着大地——他还想多看些文字,多见些人,对社会再看的全面些,对局势再见得明朗些,他宁愿材料和文件的洪流将他淹没……窑洞里跃动的欢笑,年轻的容颜,笑声和歌声,在支撑他,在鼓励他,在期待他——让他想起广阔的大地上,为了生存和发展,正在奋斗着,战斗着,前进着的大多数人,让他拥抱大多数人的期待和憧憬,分享大多数人的欢欣和喜悦。

可就在这一刻,在这深冬的雪夜,面对这凄清的月光,钢铁的意志、崇高的理想、历史的重任,悄无声息地让开了一道心隙。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底最深处弥漫上来。那不是失望,不是悲愤,甚至不是感慨。那是一种极为纯粹、极为清醒的——

空。

他仿佛独自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中央。四面望去,皆是茫茫的白,没有来路,也望不见去途,更无处寻鸟兽的音迹——所有的声音都被积雪吸走了,所有的温度都被寒风吹散了。是呀,自己已垂垂暮矣,衰残的身躯,又能再撑过几个年头?耗尽了能量的火种,曾经炽热燃烧,照亮一方天地,如今却只能感到寿命的有限——他快要与他深爱的土地和人民作别了。不过还好,雪中还有不少声响——热闹是他们的,斗争是他们的,未来也将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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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久半卧着,望着窗外永不止歇,纷纷扬扬的雪片。衰老的脊背依然坚韧刚强,像不屈的雪松。雪光映在他脸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那张如今沟壑纵横的脸,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看过太多风云变幻、太多生离死别、太多成败兴衰的双眼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担心和忧虑。

深潭之上,如毛雪花缓缓沉降,扰动的涟漪很快便散开,似这涟漪从未有过——但这沉降的雪花,却确确实实地,改变了潭底的光影。

啊,风雪,愈发地大了。

啊,夜色,愈发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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