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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27-《乐土》第二十七章

浩然 2025-11-03 来源:新浪博客泥土巢

【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27)

第二十七章

无声无息地下了场小雪,接着又嗷嗷乱叫地刮了几天西北风,一家人都猫在屋子里没出去,可把人给憋闷坏了!

我站在母亲身边,用肩头撞她的大腿,苦苦哀求:“妈,让我到街上玩儿吧,让我到街上玩儿吧!……”

“你想着活活地冻死呀?”母亲一边揣着红红的高梁面,一边没好气地回答,“快上炕里,跟你姐姐坐在一块儿,等着吃饭。”

我不再吭声,也不上炕,哦着嘴巴呆一会儿,任性地一扭身子,往外走。

母亲侧过脸,朝我瞪起眼睛:“你又不听话,是不是?”

“撒尿!撒尿都不行?”我随口说出这句当做挡箭牌的谎话;好似条件反射,话一出口,倒真觉着有点儿憋得慌了。于是我扒开棉门帘儿,冲到堂屋,冲到另一个直朝院子的门口。

风,“呼”地一下,带着刀子一样冷冽的寒气削砍过来,噎了我个倒憋气,赶紧躲避地退后一步。抬眼瞧见那灰蒙蒙的天空,屋檐上倒挂着的亮晶晶的冰锥子,还有邻居家房瓦上和墙根下颜色变得暗淡的残雪,我有点儿害怕了。就两脚蹬着上门坎儿,肩头倚着门框,挺着肚子往外撒尿。

尿水冒着热气儿,淌到硬梆梆的地上,好似摊在烧烫的锅上的鸡蛋清,转眼间凝固起来,结成了冰。

我逃命般地跑回屋里,爬到炕上,挤靠着姐姐坐下;挺有兴致地回味着外面那奇特的寒冬情景,越回味越想跑出屋子再试试,搞一番惊险活动的这种念头,渐渐地形成了一种渴望,而且迫不及待。好不容易熬到过晌,蓟运河那边王大郎庄的表兄来了,父亲和母亲光顾着招呼客人,顾不上理会我,我就硬拉上姐姐,溜出家,闯进冰冷的街头。

街头并没有因为冰冷而断了人烟。相反,比下雪之前来往走动的人倒显着多了。他们都匆匆忙忙,又是欢欢喜喜的样儿。没有人揣着袖子和空着手,都提着、抱着、背着各种各样能吃用的东西。……

我高兴地说:“姐,要过年了吧?”

姐姐点头回答:“好象。”

我连声说:“就是,就是要过年啦!”

过年,这个对小孩子最有刺激性和诱惑力的日子即将来到的消息,不是从父母那里听说的,也不是查看黄历查看出来的,而是左邻右舍、南宅北里乡亲们的行动作为,以及由这行动作为形成的一种强烈的异平寻常的气氛,使我感觉到的。

雪后那几天,所遇到的人,几乎都跟以往不一样了。平时懒散的,变得勤快了。平时性子倔的,变得和气了。平时过日子穷酸抠嘲的,变得大方慷慨了。家家户户都开始使碾子、劈木柴,有的人还磨刀霍霍地杀鸡、宰猪。……

我虽然刚刚经历几个新年,但印象深刻,每逢过新年,人们都有这样的情绪和行为的变化,到处都洋溢着欢乐、和谐、紧张、富足的气氛。

我跑回家里,从母亲那里得到证实,真的要过年了。多好呀!多美呀!

唉,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家过了一个最冷清、最没意思的新年!

父亲不点花,不放爆竹;母亲不蒸糕,不做豆馅饽饽;我和姐姐两个人跟父母一样,都没有更换新衣裳,还是穿着破旧的棉裤棉袄;甚至不打扫打扫房子,不重糊白窗户纸,不张贴红对联。……总之,能表示跟过去一年告别的仪式极其简略。只是父亲买了一张灶王像,挂在被烟火热气熏黑了的土墙壁上;母亲用鸡毛掸子给纸扎的神龛清清尘土,摆上一盘点心,点着三炷香,插在泥土烧制的香炉里。三十儿晚上吃了一顿饺子。当然也守岁了。但是坐的时间很短。我跟姐姐抓牌玩儿,还没玩儿够,靠在被垛上出神儿的父亲就一个劲儿打哈欠,刷洗完碗筷家什的母亲就不停地催促我们脱衣服睡觉。

街上,二踢脚、小挂鞭和洋炮,一声接一声的爆响。中间夹杂着大人们的呼喊和小孩子们的欢叫,连火药的气味儿,都从门缝钻进屋,钻进鼻孔,香喷喷的挺好闻。

我要到街上去看热闹。

父亲不吭声。自从他遭受土匪“绑票”、出了土地、典了房子、卖了大黄牛之后,他就变了性子,总是皱着眉头,闭着嘴巴,阴沉着脸儿,寡言少语的。

母亲也有变化:对父亲温和了,而对我和姐姐却越发粗暴,动不动就跟我们瞪眼睛,或者可着嗓子吆喝训斥。

我猜想,母亲准是又想起那个算命的瞎子给我下的那个“命硬、克父母”的结论,准是把我当成我家遭受大难而破了产的罪魁祸首。所以我也跟着起了变化,不知不觉中变得胆怯,不敢任性,不敢撒娇。当母亲绷着面孔,把我拽到怀里给我解钮扣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地由她摆布,没敢做任何反抗的表示和小动作。

我们四口人先后躺在被窝里,父亲用胳膊肘撑起上半截身子,伸长脖子,顺起嘴唇,运足一口气,要熄灭墙壁小窑洞里的油灯。

我赶紧伸出手,扳住父亲的肩膀头,连声喊:“爸爸,别吹灯!别吹灯!”

父亲被我这么一闹,只好把含在嘴里的一口气轻轻地释放出来,没让它扑向灯火。

母亲却恼了,隔着被窝狠狠地拄了一下子,很严厉地教训我:“有你这么不懂事儿的孩子吗?大年三十儿晚上,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不服气地顶撞她:“我咋啦?我咋啦?”

母亲告诫我:“记住,要说止灯,光能说止灯!吹灯是灭的意思,不能说它!”

不管说“吹灯”还是“止灯”,反正都是一回事儿。在父亲又一次憋足一口气而用力呼出的当儿,墙壁窑洞里那颗黄豆粒般的光明,很不甘心地挣扎着摇晃几下,随后灭掉了。

整个屋子,连同我们一家四口人,立即象是堕入黑暗的深井里。这种突然而至的、特别浓重的黑暗,还携带来一股子看不见,却可以触及到的阴森森、冷飕飕的气流,朝着人的身上无情地袭击过来。

我不禁打个寒颤,连忙往被窝里蜷缩。

父亲仿佛也感到黑暗的阴凉,放平身子之后,先给我掩掩被角,又给自己掩掩被角。忽然,他深深地叹口气:“唉,这是我在这个家,在这块生身养身的地方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这么一折腾,我就象一棵小草,连根儿拔掉喽!”

母亲接着话音开导父亲:“天底下是空膛儿的,道儿是让人踩出来的;在这块地上给拔了,咱们绕过去,再找别的地盘再扎根儿。……”

“别做梦啦!不论走到哪儿,我也是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光蛋,还有啥指望、啥奔头呀!”

“我不看那么绝。只要咱们从眼下起长志气……”

“拉倒吧!”父亲怒冲冲地叫道,“又这一套,又志气!如今是有志气人能活的世道吗?你摆一摆榜样,我看看!”

“大过年的,我不跟你怄气。”过了一阵儿,母亲用忍让、和解的口吻说,“反正,这一回,咱一定得好好地奔,奔出个样儿来。我不信咱家就没个时来运转的日子,就非得倒霉到底儿!”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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