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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25-《乐土》第二十五章

浩然 2025-10-31 来源:新浪博客泥土巢

【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25)

第二十五章

一个女人,在家里再能主事,也无权卖房卖地。这样一桩挪动祖传产业的大事,必须由大伯出面:因为他是父亲的兄长,可以当我们的一半家。起码要由他来当中保人,先把赎父亲的钱拿到手,等父亲安全回来,再写正式的文书地契。大伯虽然胆小怕事,爵位在那儿摆着,他也不好推辞。大妈虽然不太乐意,也不好直接阻挡。

大局已定,大伯家的人显得踏实而轻松了。一会儿这个走过来,一会儿那个走过来,都象最亲近的人那样给母亲出主意。

大妈盘腿往炕上一坐,吧嗒着长杆大烟袋说:“要我看呐,光卖地,别卖宅子。”

母亲说:“把那几亩地全卖掉,也凑不够二百块钱哪!”

“那就咬咬牙,背一点儿债。”

母亲摇头道:“我知道背着债务的罪有多难受!”

大妈继续指点说:“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就是当叫花子讨饭吃去,转回来也得有个避风躲雨的窝儿呀!”

母亲轻轻地叹口气:“连一块一陇立脚养人的土都没了,空窝还有啥用处?”

等串门和商量事的人走净的空当时刻,二哥走进屋,象报喜似地对母亲小声说:“婶子,我跟别人打听过,他们说,给绑票儿的送钱赎人的事儿,可以雇人去办。有人专门兜揽这种事儿干。”

母亲回答他:“这主意,有好几个人给我出过了。雇人,要花一大笔钱哪!不图钱,谁肯去冒那种险呢?”

“咱们找要钱少的雇。……”

“如今这钱,丁对丁,卯对卯的,没有多少富余,一个大铜子儿也得掂量着花。还是我自己去吧。”

“跟那种人去见面打交道,您真不害怕吗?”

“唉,我命里注定这样遭劫难、受折磨,只能豁出去了。”母亲叹息一声说,“我求你搭个手,让他二嫂子过来照管照管这两个小的。”

二哥说:“我留在这儿就行。”

母亲不放心地叮问他:“黑夜里你妈能放你出来吗?”

二哥回答说:“这是我妈安排的。她让我爸爸我们爷儿俩晚上都过来,给您壮壮胆子,看看家。”

晚上,凑到我们家的不只是大伯和二哥,还有几位来往的亲戚和乡邻。他们没有力量资助金钱,也不敢挺身冒险,代母亲去赎父亲,倒是能够同情,肯给我们一点十分适度的关心和照顾。这在当时,对我的母亲来说,也是极为可贵的了。因此,她表现出很高兴很大方的样子,特意打发二哥从小铺买来几包纸烟请大伙儿抽,沏茶水给大伙儿喝。交谈的时候,大伙儿故意不提正题,而是东拉西扯地磨蹭时间,好象闲着没事儿很平静、很轻松的样儿。直到母亲到门外看看天上的星斗,转回来说“该动身了”,屋子里的气氛才骤然间紧张起来。每个人都停止住声音,停止住动作,两眼发直地盯着母亲。

母亲不动声色地穿衣服。她在自己的小棉袄外面套上父亲的马褂子,还系上了裕布,把沉甸甸的钱包揣在怀里。最后,她从吊竿儿上抻下一条有了破洞的长围巾,围在脖子上。

我跟姐姐趴在炕上被窝里,傻模傻样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还觉着母亲这一打扮怪逗乐、怪好玩儿的,不由自主地冲着母亲吐舌头。

“我走啦!”母亲轻轻地说一声,走到门口又转回来,站在炕沿边,给我和姐姐掩了掩被角,“乖乖地睡觉吧,别闹。……”

我忽然感到有点害怕,猛然地坐起来,一把抓住母亲的袖口,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只是伤心地掉泪。

母亲伏下身来,嘴巴几乎触到我的脸上,声调微微有些发颤地哄我:“本来挺乖的,怎么又不听话啦?不是都说好了听话吗?我去接你爸爸,要不去接,人家就不让他回来。懂不懂呀?”

我也弄不清楚,当时我对母亲的话是不是都弄懂了。但是,一听到她接父亲回家来的话,我立刻就安静下来,泪水没有安全停止住,却松开了紧紧扯住母亲的手。

母亲侧过身去,揭开炕席的一角,拿出压在底下的一把亮晶晶的剪刀,揣在怀里。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旁边的几个人,被母亲这一意外动作惊得同时抽口气,发出很重的“哧”的一声。

蹲在北墙边的大伯,倏然地站立起来,说:“我们爷儿俩送你去!”

要迈门坎儿的母亲收住步,扭转头来看大伯一眼,有些迟疑地说:“不用啦,我自己能行。”

大伯说:“我们不到他们跟前去,在远处等着你,也比你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强啊!”

母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又转身往外走去。

大伯和二哥紧跟在后边。

屋里留下的人,谁也不吭声。在一片紧张的寂静中,能够听见母亲和大伯、二哥他们三个人那杂乱的脚步响,从堂屋响到后院,以至渐渐地消失。

我和姐姐紧紧地偎依在一块儿,一动不动,看着跳动的灯火发愣。是困倦,还是迷惑?也许是恐惧。反正,在众人焦急地等待母亲返回的时刻里,我的脑海里的“水”好似结成了冰,凝固得不再流动。人们开始闲聊,大声咳嗽,甚至于大妈进屋来,两只手比比划划地吵吵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后来,大概是睡了一觉,姐姐用力地摇撼我肩膀。

我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父亲。

父亲,一天一夜之间好象消瘦了许多的父亲,紧贴着炕沿站立,朝我伸着手,轻声问:“醒了?想我没有?”

我光着身子跳起来,扑到父亲的怀里,抱住父亲那冰凉的脖子。

这会儿,屋里只剩下我们梁家的人了,乡邻全都告辞。

母亲送客人回来,跨坐在炕梢,低声地哭了起来。

大伯劝母亲:“人回来了,比啥都强。别心疼钱啦。”

母亲撩着衣襟擦泪,同时呜咽地说:“我不是心疼钱。财去人安,该着。……我觉着太窝囊!”

停了片刻,大妈在一旁举着长杆烟袋说:“啥窝囊不窝囊的,地卖了,房子也卖了,赶快想想往后咋过日子吧!”

“你放心。”母亲打起精神,不慌不忙地说,“就是去要饭吃,也离开这个家门口,不给老祖宗丢脸现眼!依我想,人不能永远背运、永远倒霉,只要不丢掉志气,不忘了正气,总有时来运转,总有苦尽甜来日子。”

父亲不插言。我听到他在咬牙切齿。过一会儿,他指使四哥:“去叫小铺的门儿,打两瓶子酒,庆贺庆贺。庆贺我的心里开窍了,眼睛明亮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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