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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22-《乐土》第二十二章

浩然 2025-10-28 来源:新浪博客泥土巢

【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22)

第二十二章

傍晚的时候起了风,不太大,却刮得很有劲儿。直到我躺在被窝里,模模糊糊地要入睡的时候,还听见窗户纸儿“咕咚、咕咚”地敲鼓。我故意装作害怕,往里边缩,往父亲那温暖的身上靠,让他搂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响动,把我从酣睡中惊醒,我感到自己不是躺在被窝里,而是坐在母亲的腿上,偎依在母亲的怀里,被紧紧地搂着,特别不自在。极困,不想睁眼,打算挣脱开箍着我的胳膊,接着再睡。最末后,我很可能是发脾气了,一边伸腰踢腿地打个挺,一边哭闹一声。

“敢动,全弄死你们!”

耳边厢这种陌生,又很凶很怪的吼叫,把我的睡意赶跑了。我用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屋子是黑糊糊的点着小油灯。在昏暗的灯光里,我看到我们面前站立着一个个子很高的人。

这个人真好笑。他的头顶和脸上套着一个黑布袋子。布袋子上挖开三个窟窿,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眼珠儿映着灯光,好似两个转动着的玻璃球儿,特别的逗人!

我没有笑出声来。因为立刻又发现,那个人的手里攥着一把雪亮的杀猪刀子,刀尖直冲着母亲和我的身子。

他吼叫一声“不许动”,还把刀尖儿用力地摇动了几下。

我被吓得飞了魂儿,“哇”的一声哭了。

“小崽子,住嘴!”

那人显然是装着倚声说话。我在赵各庄煤矿的时候,可以说一天到晚不断地跟操着这种腔调的人打交道。真正的“倚子”根本就不是这个味儿。只有小孩子间逗着玩儿,学对方的腔调说话,才是这样怪声怪调儿的。

母亲把我连眼带脸地一齐摁在她那怦怦乱跳的胸膛上,同时强作镇静地低声哄我:“好孩子,妈在这儿,别怕,别怕。……...”

我憋得出不来气儿,本能地挣扎一下。我的手指头触到姐姐的脑袋。看样子她比我醒得早,并看到了可怕的一切,把头紧紧地扎在母亲的另一边的胳肢窝里。接着,我的手脚同时触到又凉又硬的土墙壁上。原来我们娘仨被逼堵在墙旮旯。那个头上套着黑布袋子的人,一脚站在地下,一脚蹬着炕沿,冲着我们持刀相对;好象另一只脚一提,就能够蹿到我们跟前,突突几下子,就能捅得我们顺脖子流血,象过腊月准备新年货猪样。……

我不敢再哭,不敢再闹,使劲儿往母亲身上靠,仿佛只有钻进她的胸膛里边躲避起来,才能够保险和平安。

更加昏暗的地下也还有人,好似做什么活计那么忙忙乱乱。有的在摔柜盖儿,唏哩哗啦地扔东西;有的用镐头“嘭嘭”地戳地皮;有的用棍子“梆梆”地敲墙壁;有的用什么家什“叮叮”地杵房顶。……

各种瘆人的响声响了好久才停息,接续着的是那伙人“喊喊喳喳”的咬耳朵交谈的声音。

过一会儿,那个头上套黑布袋的人,又一次冲着我们发出怪腔怪调:“快说,你们的钱藏在什么地方?”

母亲赶紧低声下气地回答:“哪有钱哪!一家人吃的用的,全在这儿摆着。……”

“你们从唐山煤矿带回来的钱呢?”

“买牛,买种子,办丧事,全都花光了。……”

“住嘴!你们在外边发了大财,金钱财宝弄回来不少,还敢骗人!”

“唉,那不是人呆的地方。那是干卖命的活儿。干一天,刚够一家人的嚼过;歇了班,立刻就揭不开锅。怎么能发财呢?……就因为怕他爸爸在井下给砸死,受不了洋人的气,才凑了点盘缠,又奔回老家的呀……”

“哼,你这娘们儿刁着哪!你不是个好东西!城四厢的都知道你!”

“我哪儿行为不端,你们各位就整治我吧,别伤害他们爷仨……”母亲本来是不慌不忙答对他们的,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她使劲儿“咕噜咕噜”地咽了几口,没有让自己流泪和啼哭。

头套黑布袋的人大喝一声:“少费唾沫,你说咋办?”

“求你们各位高抬贵手,修好积德。”母亲似乎又恢复了镇静,哀求着,“别听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瞎猜胡传的话。我们没发财。我们实在是穷人,刚够着碗边儿。就放过我们去吧。”

“放过去好办。听着!”头套黑布袋的人伸出手里攥着的刀子,在我们眼前摇晃几下,一字一字地宣布说:“准备好二百块大洋,明儿个三星正中半夜里,送到芮家坟东北的废砖瓦窑去。咱们公道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听见没有?”

母亲大声质问:“你们让我到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呀?”

头套黑布袋的人不耐烦地回答:“要钱,还是要人,你瞧着办。告诉你,要是过了定准的时间舍不得掏钱的话,就拉上棺材到那儿去收尸首吧!”

母亲一面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一面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没有再吭声。

腾腾的杂乱脚步响,呼啦啦的门帘子响,叮哐的门板子撞击响。街上,左右邻居传来一阵子“汪汪”的狗叫。过一阵儿,就象熄灭的火一样,没有了任何响动和声音。一切都回复为寂静,静得吓人;好似立刻就要天塌地陷一样让人胆战心惊。

从打那伙人匆匆忙忙地离开我家的小屋,到一切声音全都消失,母亲一直沉默地坐在原来就坐着的地方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样。倘若她不是一下连一下地急促地喘气儿,间或地眨巴下眼睛,我将更加紧张和害怕,会以为她也象奶奶那样地死去了。

开始,我虽困惑不解,急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有一种无形的气氛威慑着我,压抑着我,使我不敢动,也不敢张嘴,把脸儿紧贴在母亲身上,好久都不动一动。过了很长时间,我实在憋不住了,就直起身子,扭头朝屋子看一眼。

墙壁上有个被熏得漆黑的名叫“灯窑”的洞,里边放着一盏黑瓷的豆油灯,摇曳着微弱的火珠儿。在它那混浊、惨淡的光亮照射下,可以看到散乱地搭在柜沿儿上的衣服和布片子;可以看到摊在柜上的烂棉花套子;可以看到抖落在地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墙角一个盛粮食的大缸旁边,扔着姐姐的一双准备过年穿的花鞋,还有我的一辆小马车。那车是四哥给我做的,木头架子,木头轱辘,上边涂了红绿颜色,能拉着跑。这会儿,它不光被底朝上翻着扔在那儿,还给跺得歪扭了架子,掉下一只轱辘,挺可怜的样子。

我心疼极啦!掰开母亲搂抱我的手,爬到炕沿,要下地去拾起来。

“你要它干什么用!”母亲怒冲冲地把我拉回她的腿上,低声地招呼我姐姐:“快起来,自己穿衣服。…

姐姐问:“找我爸爸去呀?”

母亲没有回答她。

这时候我才顾上想,父亲在哪儿呢?父亲是最有力气、最英雄的,刚才他要是在家里,那个头上套着黑布袋子的人准不敢在我们面前耍刀子,吓唬我们;那伙子人,更不敢乱翻我们的东西,还踩坏了我的小马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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