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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19-《乐土》第十九章

浩然 2025-10-22 来源:新浪博客泥土巢
【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19)

第十九章

乡村孩子的生活内容是丰富的。但对丰富的东西到了习以为常的时候,就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单调和枯燥之感,于是萌发起新的不满足和新的渴望情绪。

我家死了人。我家活着的人全都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或忙忙碌碌、乱成一团。这本应当看成是泄气的事、倒霉的事,可实际上恰恰相反。我们这平平常常的人家,忽然间成了单家庄和邻近几个村的人所瞩目的中心。一天到晚不断地招来许多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挤在大槐树下,挤在大棚外边,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眼光观看宅院里一切,对我们梁家的每个人,包括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表现出某种尊敬和羡慕神情。这是令人奇怪而难解的。过去即使我疏远的小伙伴儿们,此时都设法靠近我和向我献殷勤,好象我们一下子变成了最荣耀的人家。一些上年纪的老头和老太太们,不加掩饰地大声赞美:

“看人家,死得多有福呀!”

“是呀,这么多的孙男孙女!”

“丧事办得真够阔气。当年芮家财主出大殡也就这样气魄!”

“人家两儿子,老大在家里是殷实户,老二在外边发财回来的!”

“难怪人家这么排场!咱死了,说不定咋冷清哪!”

我不懂他们所说的这些话的意思,但我知道这话都属于夸奖,属于好话。所以在给奶奶办丧事的时候,倒真的给了我一种新的精神刺激。在那不算短暂的整整七天的日子里,我一直是兴奋的。包括夜间守灵这件辛苦的差事,我都不情愿免掉一次,总追在父亲和哥哥们的后边,学他们的样子做。

每天晚饭过后,稍作歇息,我们全体子孙们都集中到大席棚的灵前,换上香,烧一遍纸,冲着棺材接连地磕三个头,痛哭一通。这以后,大伯、父亲和大哥、二哥就轮流地陪着劳忙的人守候在灵前,不让油灯熄灭,不使香火烧断。象我这样年纪小的,就回屋睡觉。

因为从四面八方的乡村城镇里赶来许多吊孝的亲戚、朋友,就把原来住房的布局给打乱了,基本上实行男一屋女一层的并房办法:我跟父亲,还有四哥陪着王大郎庄的表兄、高家犁的姐夫睡在四哥刚刚成亲不久的东厢房小南屋;母亲带着姐姐和几个女客人,住到南院的我们家去。大伯家的别的几个屋里,或住着由大妈、嫂子陪伴的女客,或住的由另外几个哥哥陪伴的男客,或住着劳忙的和吹鼓手班子。所以能够住人的房间,全都挤得满满当当。

有一天夜间,我们烧过了头遍纸,陆续地回到屋里睡觉。表兄和姐夫不知到哪儿去串,四哥挺烦躁、挺不高兴的样子,闷声不响地先上了炕。他是大伯最小的儿子,平时很被娇惯,没有别的哥哥手勤,但是巧,会雕刻皮影人儿,还会耍皮影人儿。别看他平时有些结巴,却特别爱说话,爱跟见过世面的人聊天儿。可是今儿个,他好象有些闷闷不乐,不言不语地闭上了眼睛;见我们进来,立刻翻个身,脸冲南墙,似乎要睡着了。

父亲给我摘了孝帽子,脱下孝袍子,扒下鞋袜,放我躺下,嘱咐我:“闭眼,不许动,不许跟四哥淘气。他累了,让他歇会儿。听见没有?”

我冲父亲点点头。因为我也感到有些疲劳,打不起精神。

父亲又说:“我去看看给吹鼓手吃的夜饭准备下没有,一会儿就回来带你睡,乖乖地等我。”

我闭上眼睛,表示明白和听话,让他放心地去做事情。

父亲把放在柜子上的煤油罩子灯眠下去,就匆匆地出了屋,还轻轻地给倒掩上门扇。

我在昏暗中躺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刚才在北屋呆着时候,那种由于无聊而产生的困倦,好似消失了;尽管睁开眼睛看看,觉得一片昏暗,没意思,而立刻又闭上,仍然不能睡着。我听着躺在炕梢的四哥的呼吸声,听着北房里传来的人们的谈话声,还有从东院大棚那边传来什么响声。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很长的时间,这些声响,都仿佛大车轱辘滚过地面那样缓缓地去远。这情形是我刚要进入睡眠状态。忽然间,我听到脑袋前边的门扇“吱啦”响一声,布门帘儿“呼啦”地飘动一下,带进一股小风。

我当是我父亲转回来,就想假装睡着,等到他在我身边躺下,我再突然打个挺,好把他吓一跳。

炕梢处,横靠南墙的柜子那儿发出挪动东西的声响,放在那儿的煤油灯也被捻亮了。

我睁眼一看,进来的人不是我父亲,是个女的,是新媳妇四嫂子。

四嫂子头上箍着白布,更显出她头发的乌黑、脸色的红润;白孝褂子的衣襟下边,露出绿色花袄的丝绦子边儿。她的两只手扶着油漆柜,两只眼睛却盯着用棉被蒙着头的四哥。

据说她比我四哥大两岁,是亲上加亲,小时候他们就认识。可是,他们一成亲倒不象从前那么要好,好似跟当时农村一些新婚男女一模一样,在一条炕睡半年还谁也不理睬谁。她长得并不俊,但是挺清秀,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她爱笑。不是哈哈大笑,也不是前仰后合的笑,甚至不是捂着嘴巴“嗤嗤”地笑。只是眼睛一亮、嘴唇一抿,微微的,似笑非笑的笑。对老人,对平辈,甚至对小孩子,见着面的时候,她就这样一笑;说话的时候,也常常先这样一笑,再开口。所以她的婆母、我的大妈很喜欢她。别的嫂子背后说大妈偏心眼儿,说因为大妈偏爱小儿子,自然也就偏爱小儿子的媳妇。四嫂子还有个特点,也就是说跟四哥不一样,虽然口齿伶俐,却少言寡语。她尤其不跟四哥说话儿,也不跟四哥笑,象害怕四哥那样,老躲着他——我当时就是这么看的。

这当儿,我发觉四嫂子端起灯来,转身朝我照照,就机灵地闭上眼睛。这个小动作的出发点,也属于闹着玩儿,想吓她一跳,实在不存有一点儿恶意,甚至没有任何别的谋划。

那边的四嫂子开口了:“装样儿,真睡着了?”

我以为她在问我,刚睁开眼,刚要喊叫一声,吓唬吓唬她,却瞧见四嫂子已经离开我,而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四哥,是在跟四哥说话儿。我就闭上嘴巴,心里很扫兴。

四哥没吭声,只是动弹一下。

“你们老爷儿们多没出息呀!”四嫂子小声地说:“这是人,不是狗,能钻柴禾垛里干那事儿?”

四哥撩开被头,从枕头上抬起脑袋,两只眼冒火苗子似地直冲着四嫂子的脸,随后好似气呼呼地说:“过来!你过来呀!”

四嫂子不动,把脸扭到一边儿。

我很害怕,担心愤怒了的四哥会猛地蹿起来,动手殴打不听话的四嫂子。

“听见没有,你过来!”四哥象小孩打架开始叫阵那样,怒冲冲而又压着嗓门地叫着。

四嫂子不吭声,重又把灯光捻得眠下去,移到炕沿跟前。

四哥“嗖”地坐起身,张开两只赤裸着的胳膊把四嫂子给紧紧地搂抱住,使劲儿亲四嫂子的腮帮和嘴唇。

我放下心,立刻又感到奇怪:都是大人亲孩子的小脸蛋儿,哪有大人亲大人的呀!

过一会儿,四嫂子用一只戴着银镯子的手臂,推着四哥,小声说:“快放开我。让人家看见多不好!……来人了!来人了!”

窗外果然传出脚步响,随后说了话:“喂,老四家,找着针了没有?”

四嫂子在屋里应声:“找到了。我想挑个大号的呢!”

四哥不情愿地松开手,放了在怀里挣扎的四嫂子。

四嫂子急匆匆地走出去了。经过我头前刮一股风,放门帘儿的时候,又吹过一股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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