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里，长不出人心——写在一棵长得极好却早已空心的桃树下

那年爷爷种下一棵桃树，说是给子孙留口甜的。
我们那时笑，说一个老头，整天围着树转，像是没别的事干。可他确实比谁都认真，太阳刚升，他就挎着锄头来了；天刚黑，他才肯收工。
桃树年年开花，结的果子不多，但扎实，咬下去一口，汁能甜进心头。
他常说一句话：“果子不能光看外头好看，心里要结实。”
我们听着，只当是老人口头禅。

一、树还在，爷爷走了
爷爷去得不算突然，但也没人真准备好。他走前两天，还在剪枯枝，边剪边咕哝：“这树里头有点问题。”
他说完这句，就再没醒来。
我们给他立了碑，把桃树画上去，还刻了一句话：“此树见证三代情。”看着挺感人。
可没多久，没人再管那树了。锄头锁进仓房，剪刀放进抽屉，再没人去翻叶子、除虫。
大家都说：“树自己会长，哪有那么娇气。”

二、果子越长越好，人却越看越虚
几年后，那树越长越旺，桃子比以前多，个头也大，颜色鲜亮得像打了蜡。
亲戚朋友来了都说：“哟，你们家这桃，光看就流口水。”
父亲笑：“老底子种的好。”
可没人知道，那桃子咬不得。我试过，一口下去，嘴里是空的，舌头碰到一团黑软的烂泥，隐隐还有股虫味。
桃子没心，心里全是虫子。外头越红，里头越烂。
这不是果子，是摆出来给人看的幻觉。像个花瓶，只装样子，不装真东西。

三、虫子越来越嚣张了
一开始，虫子还藏着躲着，天黑才出来；后来，虫子光明正大地在树干上开派对。
我们劝父亲治虫，他摆摆手：“树都这么多年了，随它去吧。”
邻居来了，看着满树红桃，说：“真好，你爸真会养树。”
我们就这样，继续让树烂下去，也继续收获别人的称赞。我们学会了一件事：只要不揭开皮，里面烂不烂没人知道。

四、纪念的，不一定值得纪念
那年村里搞“祖辈精神展”，我们把爷爷种的桃树照片送了上去，题字“根深才能叶茂”。照片上桃花灿烂，果子红得耀眼。
展览大获成功，大家纷纷点赞，说这才是“家风传承”“精神财富”。
我却记得，那天风大，一根粗枝“咔嚓”落下，断口发空，里面一层腐木。
我忽然明白：人们喜欢树，不是因为它真的结实，而是它“看起来”结实。

五、我们守的是空壳，不是根
我们对爷爷留下的，不是接力，而是摆设。我们守住了树的样子、果的光泽，却不肯低头看树根烂成什么样子了。
后来有人说想吃树下的桃子，我笑着说：“别咬，咬下去怕你后悔。”
他说：“可是你们这桃子，看起来真的太好了。”
我说：“所以我们从不吃它，只拍照。”
我们留的是样子，不是生命；纪念的是表面，不是内核；接的是传说，不是传承。

尾声：桃树还站着，心却塌了
有一天我梦见爷爷回来，站在那棵树前摇头。他问我：“你们不是说要好好照顾？”
我低头不语，心里却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照顾——只不过，照顾的是树的皮，果的亮，不是树的命。
风又吹过，桃子摇晃，仿佛轻声在笑，也仿佛在叹气。

后记：谁还会翻一翻树叶呢？
爷爷种的是果，我们留的是空。
桃子越来越大，虫子越来越肥，人却越来越不敢咬下第一口。
锄头还在，剪刀也还在，只是不再有人愿意弯下腰，翻一翻树叶，看一看虫子是不是真在爬进心里。
我们拍了照片、写了文章、做了展览，却忘了那句老话：
“桃核里长不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