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上的砖是怎么脱落的
这是根据作者和作者的战友的经历,让豆包给改写的小小说。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五月底,华北平原上已经热浪滚滚,耿志国提着褪色的军用行李包站在县城汽车站门口,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在洗得发白的军装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十三年军旅生涯,最后就浓缩成这么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耿志国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转业证明和安置通知书,纸张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他抬头看了看汽车站对面新盖起来的商品房小区,“阳光花园”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刺目的光芒,像一记无声的嘲讽。
“同志,去县民政局怎么走?”耿志国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肩膀已经摘掉肩章的位置停留了片刻:“转业军人?沿这条街向前走,右转一百米就可以看到民政局的牌子了。”
“谢谢。”耿志国挺直腰板敬了个礼,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退伍,手臂尴尬地放了下来。
耿志国走在脏乱的街道上,看着满大街的自行车、新开的歌舞厅、贴着彩色瓷砖的商店门脸。十三年,足够让一个地方变得面目全非。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刚入伍的时候,在山海关老龙头上,部队响亮的口号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后来,为了发展旅游业,那声“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的宣传口号,却成了他们部队撤离老龙头的号角。
县民政局在一栋七十年代建的三层灰砖楼里,走廊阴暗潮湿,墙皮剥落。耿志国按照指示牌走到二楼最东头的房间,门框上钉着块已经掉漆的木牌:“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不散满屋的烟味。
“报告!原XX集团军XX师四级专业军士长耿志国,前来报到!”耿志国本能地立正站好——这是他十三年来刻进骨髓的习惯。
男人抬起头,眯着眼睛透过老花镜看他:“稍息吧,早不是部队了。”他掐灭手里的烟,“材料都带齐了?”
耿志国赶紧从包里掏出档案袋,双手递过去:“都在这儿了,首长。”
“别叫首长,我姓徐。”男人接过档案,随手翻了翻,“耿志国...你是耿家庄的?”
“是,徐主任知道我们村?”
徐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七五年到七七年,我在你们村插队。老耿支书还在吗?”
“那是我大伯,去年刚过世。”耿志国眼睛一亮,“徐主任在我们村待过?那可真是巧了。”
徐主任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他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耿志国的脸:“你是老耿支书的侄子...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村口大槐树下玩?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不到腰的高度。
“是我是我!”耿志国激动地说,“徐主任记性真好!”
“什么主任不主任的,那时候你们小孩都叫我徐知青。”徐援朝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坐吧,说说你的情况。四级专业军士,满八年转业,按政策...”
“应该安排事业单位或者国营企业。”耿志国接过话头,他在部队时研究过《退役士兵安置条例》,清楚自己作为满十三年军龄的士官应有的待遇。
“政策是政策。”徐援朝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无奈,“你知道现在县里什么情况吗?国营企业六成以上亏损,事业单位超编率达37%。去年复员及转业的应安置退伍军人,到现在还有十几个在等待岗位。”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油腻的台账,“你看这栏——‘企业自主用工权’,现在连粮食局都在搞承包制,咱们安置办是块夹心饼啊。上面的政策让安置,可下面企业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
耿志国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我在部队是汽车修理技师,有装甲车辆维修特级证书...”
“我知道,材料上写着呢。”徐援朝叹了口气,指尖敲了敲档案里那张泛黄的《军士退出现役登记表》,“你这表上盖着‘师级单位政治机关’的章,可到了地方...这样吧,看在你大伯的面子上,我给你优先排号。不过...”他压低声音,“你得自己先找找门路,现在的政策是‘双向选择’,有接收单位肯盖章,咱们安置办才能走程序。明白吗?”
耿志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涌起一阵悲凉。曾经在部队,他们是保卫国家的“长城砖”,可如今转业,所谓的安置政策,却像是在一点点拆除这座“长城”。
离开安置办,耿志国在县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正午的太阳晒得他头晕,他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转业时发的安家费总共不到四千,买房就花了三万多,全是借的。
“一碗素面。”他对老板娘说。
面端上来,清汤寡水,飘着几片菜叶。耿志国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十三年部队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饥饿的滋味。
吃完饭,他按照徐援朝的建议,开始一家家单位跑。县运输公司、汽修厂、农机站...回答大同小异:“不要人”、“编制满了”、“效益不好”。
傍晚时分,耿志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平房。妻子李淑珍正在门口洗衣服,看到他回来,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怎么样?”
耿志国摇摇头,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那是临走时徐援朝塞给他的。
“别急,才第一天。”李淑珍给他倒了杯水,“听同事说,他的爱人在铜加工厂上班,听说效益不错,要不明天去问问?”
耿志国眼睛一亮。铜加工厂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已经改为XX股份公司,听说工人每月工资加奖金能拿四五百块钱,比他转业前工资还高。
第二天一早,耿志国就来到XX股份公司人事科。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
“转业军人?”她翻看着耿志国的材料,“我们厂原则上欢迎军人,不过...”她欲言又止。
“科长,我在部队是修车的,但我学习能力强,什么工种都能干。”耿志国急切地说。
女科长笑了笑:“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样,新员工都要参加岗前培训,培训费六千元,你能接受吗?”
耿志国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六千。包括技术培训、安全教育和厂服等费用。”女科长的语气变得公式化,“这是规定。”
六千元!相当于他近三年的工资!耿志国感到一阵眩晕:“这...这是国家规定的吗?”
“厂里规定的。”女科长合上文件夹,“交钱才能安排工作,不交就算了。现在想进我们厂的人排队呢。”
耿志国失魂落魄地走出铜加工厂大门,站在烈日下一动不动。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但他感觉不到热,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他呆立许久,直到毒辣的阳光把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安置办走。路上经过一家音像店,《潇洒走一回》的歌声从喇叭里飘出来,欢快的旋律与他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奔向新生活的热切,只有他像个迷失方向的孤舟,在时代的浪潮里随波逐流。
他又回到安置办,徐援朝听完他的讲述,沉默地抽完一支烟。
“小耿啊,这事...”徐援朝叹了口气,“铜加工厂现在是股份制企业,我们安置办管不了。要不这样,我给你安排到县农机厂,虽然效益差了点,但至少不用交钱。”
“农机厂?”耿志国听说过,那是个濒临倒闭的老厂,工人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
“别挑三拣四了。”徐援朝压低声音,“政策是说‘安置’,可没说安置到哪儿。去年有个转业兵不服从分配,最后被安排到离县城三十里的乡办砖厂。你想想清楚。”
耿志国想起妻子期待的眼神,想起女儿需要交的学费,想起买房欠下的巨额债务...他咬了咬牙:“徐主任,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把纺织厂那个培训费交了。”
徐援朝惊讶地看着他:“六千块啊!我一个月工资才不到三百元,上哪给你弄这么多钱?”
“我...我可以打借条,慢慢还...”
“糊涂!”徐援朝拍了下桌子,“你知道现在多少人下岗?铜加工厂说垮就垮,到时候你钱白交了,工作也没了,找谁哭去?”
耿志国低下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军裤——这条裤子他已经穿了六年,膝盖处磨得发白。
最终,耿志国还是选择了农机厂。报道那天,厂长带着他在破败的厂区转了一圈,车间里机器锈迹斑斑,几个工人围在一起打扑克。
“小耿啊,厂里现在没活,你先回家等着,有活了通知你。”厂长拍拍他的肩膀,“工资嘛...等厂里效益好了补发。”
耿志国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耳边仿佛又响起部队首长的叮嘱:“你们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转业后一定会得到妥善安置...”
一周后,耿志国再次来到铜加工厂,把借遍亲朋好友凑齐的六千块钱交给了人事科长。当他拿到那张盖着红章的收据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下周一报到,记得带两张一寸照片。”女科长头也不抬地说。
回家的路上,耿志国经过县城的广场,一群小孩正在放风筝。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红色的风筝在蓝天中越飞越高,突然线断了,风筝随风飘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耿志国摸了摸胸前,那里曾经别着闪亮的军功章。他想起不久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举国愤怒却无可奈何;银河号事件中,美国强行登船检查,我们的海军只能远远看着...
“长城上的砖是怎么脱落的?”耿志国喃喃自语,答案在他心中渐渐清晰——不是一夜之间,而是被所谓的“发展政策”,一块一块地撬松,直到轰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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