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昂创作话剧剧本:《重逢》(又名《重上井冈山》)
《重逢》,又名《重上井冈山》
(四幕话剧)
时 间 当代,某年春节前地 点 北京,某首长宅邸
人 物 洪大山 当年中央苏区的赤卫队员,解放后曾任基层干部,劳动模范。忠于革命传统,热爱社会主义。为人耿直,性格火爆,体格魁梧,老当益壮,声若洪钟。由于自小和“首长”相熟,所以不拘礼节,放言无忌,有时弄得“首长”很尴尬。“首长”虽然感到不快,但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听之。
洪 松 大山的养子,余宜修前妻的长子。中等身材,略有点瘦,但很结实。“共大”(即“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毕业,当过技术员、工程师,现已下岗待业。兼有工人和知识分子的特点,热爱劳动,喜欢读书,善于思考,有政治头脑,对社会问题不是仅从眼前的切身利害考虑,能作理性的分析。不轻易发言,说话声音不大,不紧不慢,但很有条理,有说服力。
洪 英 洪松的女儿 ,从“共大”改组而成的江西农学院毕业,尚未就业。体格健美,面容开朗,思想单纯,未脱稚气,但继承了前辈的刚烈性格,不乏野性。词锋犀利,一针见血。
余宜修 人称“首长”,参加过长征,将军。现在是政协常委,农村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认为毛、邓相辅相成,前后一脉相承,资本主义这一课要补,但社会主义的旗子不能丢。样子很像吴法宪,五短三粗,像个屠夫。粗鲁无文,不学无术,但又居功骄傲,盛气凌人。因为耳聋,对话时听不清别人的话,也不理睬别人的意见,常常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在家里也是一言堂,但在夫人面前却自惭形秽,内心里怕她三分。
冯 漪 “首长”的第二任夫人,身材修长,高出余宜修半个头。虽然眉目清秀,但神情落寞,有寡妇相,很像张爱玲。父亲是北洋政府的次长,祖母是满清格格,伯父在抗战时期曾出任伪职,镇反时被枪毙。本人是燕京大学校花,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连续不断的革命一步步地摧毁了她的家族,文革初期她又被剃了“阴阳头’,因而痛恨一切革命,认为“这个仇一定要报”。但为了再做人上人,不得不混迹革命队伍,1949年参加文工团,擅演《雷雨》中的繁漪。她违心地嫁给一个老红军,但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首长”,认为他是个土匪、草包。对他颐指气使,爱理不理的。文革中,”首长“被关了起来,她和余念兹被赶到北大荒,把变态的情欲倾注在这个小儿子身上。平素沉默寡言,莫测高深,只对小儿子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寄情书画,迷信宗教,言谈中有时突然泄露出内心的恶毒仇恨。
余念功 “首长”前妻的次子,衙内型的纨绔子弟,面孔像他父亲,但身材高大,一脸横肉,貌似胡传魁。对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都毫无礼貌,常常推搡妨碍他的人,打断别人的话。上的是干部子弟学校,文革初期是联动头头,行凶作恶,涉嫌打死教师,曾被捕入狱,后又下乡劳动,认为自己受了残酷迫害,对毛主席恨之入骨;但又认为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以“红二代”自居,狂妄自大,野心勃勃。现在是国营某大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人大代表,财大气粗,力主铁腕治国,对外扩张。
余念兹 首长的幼子,另一类型的纨绔子弟,娇生惯养,身体柔弱,面孔苍白,眉清目秀,有点女性化。样子像她母亲,但却显得意志薄弱,面带病容。冯漪对他特别溺爱,母子关系暧昧。留学美国,学业无成,但满脑子“普世价值观”。反对“极权主义”,主张放任自流。生活放荡,感染了艾滋病,不得已而辍学回国。内心阴暗,蓄谋传播病毒,对人类实行“报复”。
牛力田 首长的司机, 农村青年,淳朴善良。是一个矮小、机灵的小伙子。念过初中,参军后分配给“首长”开专车。观察了他们一家,口虽不言,但却很有看法。对洪大山的意见怀有同感。暗恋女服务员小马,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
马萧萧 女服务员,来自外省小城的市民女孩,上过高中,当兵后分配她来照顾“首长”。聪明,漂亮,高挑,有一点风骚,幻想出人头地。由于遭到余氏父子欺骗玩弄,变得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说话骂咧咧的,自称“姐”。她知道小牛爱她,她也喜欢小牛,但认为他是个小孩,帮不了自己,不把他当回事。
杨顺芝 作家政工的中年妇女,从青年时期来到“首长”家里,做了10几年,对于首长家的一切隐情全都看在眼里。由于她相貌平平,“首长”对她并不上心,但一时兴到也会拿她出火。善良、软弱,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巡视员 中纪委巡视员,沉静的中年人,不动声色。
场 景 余宜修的豪宅。舞台前部是客厅,向阳,外面是花园。客厅东侧有门通向他的套间,西侧一门通向冯漪的套间。中间摆着一组沙发、茶几。沿着两边的墙壁是书架。东侧是一排排精装烫金的《大全》、《大观》之类,也有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这都是公家发给首长的,但似乎很少披览,所以一色簇新,金光闪闪,只有一套《金庸全集》翻得稀烂。西侧是冯漪的书,一半是线装古籍,大部分是诗词,其中有《花间集》、《南唐二主词》、《纳兰词》、顾太清的《东海渔歌》等等;一半是洋装书,其中有一部精装的《圣经》,还有些《傲慢与偏见》、《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之类的英文原版小说,有些中文书是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徐志摩的,一部《张爱玲全集》也快翻破了。书架前面各有一排沙发。往里,两边各两门,是子女的房间。客厅的中央,有一架大三角钢琴。舞台后部是餐厅,地板高出客厅。两厅之间没有间隔,但有华丽的帷幔,不过经常是拉开的,用有穗的丝带束起来。沿着天花板和两侧墙壁有垂花装饰,上面,当中有毛泽东和邓小平两人的画像。顶棚上是几盏灿烂夺目的水晶吊灯。餐厅里有餐桌、餐具柜等等,靠后墙是吧台、酒柜,吧台后面是过厅。两侧有门,通向厨房和服务员的房间。整个建筑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名贵的室内植物,奇花异草;古玩珍宝,琳琅满目。从正面的窗子可以看到,余宜修和夫人的房间全都是如此。但处处可以看出风格的不协调,既有暴发户的浮夸豪奢,也有没落者的附庸风雅,还有些红色文化的残留痕迹。
第一幕
(一天上午。开幕时,舞台上空无一人。牛力田急急忙忙地跑上。
牛力田:马姐!马姐!萧萧!——哪儿去了?帮帮忙啊!
杨顺芝:(从厨房里走出来)哦!小牛你回来啦?买了什么?买到紫螃蟹啦?
牛力田:(懊丧地)咳!别提螃蟹啦!都是螃蟹惹的祸!
杨顺芝:螃蟹怎么惹祸了?(关切地)——看你满头大汗!(递毛巾)给,擦一擦。
牛力田:(接过毛巾,擦汗)首长太太一大早就打发我到天津去买紫蟹。
杨顺芝:我知道。按说冬天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只有这天津紫蟹,虽说个头小,只有扣子大,可是特别的名贵,冬天拿它涮锅,可鲜着哪。
牛力田:我说呢,一斤要卖好几百块钱,真舍得花钱。
杨顺芝:你不知道?今天是双喜临门哪。
牛力田:什么双喜临门?
杨顺芝:小少爷从美国回来——他可是太太的心肝宝贝,首长的江西老表一家子也要来,这还不是双喜临门?
牛力田:这些老表是什么人,还得首长亲自去机场迎驾?
杨顺芝:听说姓洪,是首长的发小,两个从小在一块放牛,铁哥们儿。长征的时候,首长把前妻生的大儿子留在他家,姓了洪。大儿子有个女孩,这回也来了,听说要接萧萧的班。说起来,还是首长的亲孙女呢。
牛力田:在美国留学的这个少爷多年不回家,我还没见过呢,怎么回来了?
杨顺芝:听说是病了,太太这几天坐立不安,你没看见?这下好了,双喜临门,一家团圆了。
牛力田:(气哼哼地)哼!他们双喜临门,我可是满地抓虾!
杨顺芝:你怎么满地抓虾?
牛力田:咳!别提了!(沮丧地坐到沙发上)我到海边码头上,买到刚刚捕捞上来的海鲜,可是到了机场,人家根本不让登机,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实在没法,我抬出首长的官衔来,说你们耽误了中央首长的大事,我可吃罪不起。这才放行,不过海鲜要放进行李舱。
杨顺芝:(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继续说话)那也行,只要能运回来就得了呗。
牛力田:麻烦还在后头哪!
杨顺芝:又是什么麻烦?
牛力田:没想到,起飞以后,发动机震开了笼子,螃蟹爬了出来,行李仓里到处都是螃蟹!空姐发现了,叫我赶快去捉,她们也帮着捉。
顺芝:有人帮忙还能快点。
牛力田:快?没那么容易!你想想看,行李舱里大小箱包成堆,小螃蟹见缝就钻,可不是那么容易逮的。糟糕的是,螃蟹还没逮完,虾又蹦出来了!
杨顺芝:哎吆,这可麻烦了!
牛力田:螃蟹虽然能爬,逮起来还不太难;大虾一蹦三尺高,按住这个,那个又蹦起来了,这一下我可是真的抓虾了!开头,空姐们嘻嘻哈哈地帮我逮螃蟹,这时候也没辙,撒手不管了,有一个还气得地哭了起来。
杨顺芝: (怜惜地)小牛,这一回可真难为你了。
牛力田:还没完呢!一直到飞机着陆,虾还没抓完。机长不依了,说我妨碍他们作业,要罚款。
杨顺芝:罚你?
牛力田:我哪儿有钱呀?带的现金买海货用完了,身上只有几块钱。结果,把我的证件给扣下了,只留给我一个驾照。
杨顺芝:(长叹一声,无限同情地)唉!你看,为了他们吃这一顿饭,让咱小牛受了多少辛苦,多大的委屈!(用手为小牛拭去额上的汗水)
牛力田:不说了,阿姨!(有点哽咽,眼睛里含泪)咱们干的就是这个伺候人的活。(突然)哎!光顾说我的历险记,忘了卸车了。——阿姨,马姐呢?萧萧呢?
杨顺芝:(意味深长地)小马这一次怕是有去无回了。
牛力田:(情急)怎么回事?她去哪里了?
杨顺芝:本来是叫她开车,送太太去机场接小少爷,刚要出门,管理局来了个电话,找她去谈事。太太自己开车走了。首长去接老表,坐的是老大开的车。
牛力田:这我知道。——管理局找马姐谈什么呢?
杨顺芝:这还猜不着?八成是提干。小马这丫头心大,她可不想跟咱们这样,一辈子伺候人。这两年,她的功夫都用在这上面。首长和老大看她漂亮,争着宠她,她也就顺水推舟,来者不拒——图的什么?不就是提干?不过,恐怕先得上军校住几年。
牛力田:(有点困窘)阿姨,你不了解,马姐不是那种人,她心里也很苦····
杨顺芝:(谅解的微笑)你是个好孩子,不论对什么总是往好里看。我在这里10几年,见得多了。不光是你马姐,来来去去七八个姑娘,首长一个也没放过。
牛力田:(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纳闷:他一把年纪了,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头?
杨顺芝:一天到晚大鱼大肉、燕窝鱼翅、鹿茸牛鞭、乌龟王八,猛往肚子里装,茅台、大麹、威士忌、白兰地、葡萄美酒,一瓶一瓶往里灌,生出来的火力往哪儿使?还不就得找女人?
牛力田:他不是有夫人,有太太吗?
杨顺芝:哼!太太才不待见他呢!
马萧萧:嗯,那倒是。太太是名门闺秀,祖母是满清格格,父亲是北洋政府次长,瞧不起大老粗。
杨顺芝:听说她伯父还当过市长呢。1950年镇压反革命,和温家宝的伯父一样,枪毙了!
牛力田:她本人是燕京大学校花,多才多艺,能歌善舞,人见人爱,当然不把“首长”放在眼里。
杨顺芝:所以呢,两个人是同床异梦,后来干脆分床,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随便和姑娘们玩儿。
牛力田:(懊恼)咳!全乱套了!
杨顺芝:说也怪,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么就会当兵?还是个离休干部呢!
牛力田::这你就不懂啦?清朝末年,地主豪绅、假洋鬼子,个个“咸与维新”,都成了新党;北伐军来了,他们摇身一变,都成了国民党;解放大军一到,他们又“咸与革命”,变成共产党了。夫人是1949年9月份参军,离开国大典不过十来天,也算个老革命。
杨顺芝:我说呢,都是老革命,可作派不一样。
牛力田:首长是大老粗,放牛娃出身,当过红军,参加过长征,受过伤,流过血。要说打土豪分田地,杀鬼子保家乡,那可是不含糊。可是现在呢?(愤激地)叫我看和军阀官僚没什么两样,一天到晚,就是一个吃喝玩乐。
杨顺芝:别这么说,他还有公事呢,政协委员,听说还是个常委呢,有他忙的。
牛力田:不错,还是什么委员会副主任,头衔不少。(鄙夷地)他那些“公事”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迎来送往、游山玩水,花天酒地,打打麻将,玩玩桥牌,顶多不过是听听汇报,签字划押,有什么忙的?这些“公事”,我闭着眼睛也能干,保证比他更称职。
杨顺芝:可惜你没这个资格。——别聊天了,帮我把海货搬进厨房,客人快到了,我也该准备做饭了。
(杨顺芝转身走出后门,牛力田跟在后边。随后可以看到他们出出进进,搬运食材。当他们某一次进入厨房后,马萧萧从外面匆匆回来,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会儿,拖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来。她神情凝重,步履缓慢,面孔苍白,目光冷峻,但显然心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她走进客厅,呆立了一会,坐在正面的沙发里。搬完了食材,牛力田也来到客厅,忽然看到马萧萧,吃了一惊。
牛力田:马姐!你回来啦?
马萧萧:(不应)
牛力田:听说你去管理局啦,谈得怎么样?
马萧萧:(不应)
牛力田:(劝慰)到军校住几年,受受训,锻炼锻炼,也有好处····
马萧萧:(勃然作色)什么军校!谁说我上军校?
牛力田:那么,你····
马萧萧:打回老家去,复员了!
牛力田:复员了?首长不是答应你····
马萧萧:什么首长?狗屁首长!他的话,狗屁也不如!狗屁还有点臭味。
牛力田:别····怎么回事?
马萧萧:姐我来这儿两年,老东西天天花言巧语地哄我,叫我好好伺候他,应许推荐我上军校,没想到——全是骗人的鬼话!
牛力田:管理局怎么说?
马萧萧:服役期满,复员回家!
牛力田:军校呢?
马萧萧:压根就没提这档事!
牛力田:——哎!老大不是说要你去他们集团公司,给他当秘书吗?
马萧萧:别提老大了!你没看见?前天老大回来,带着一个小蜜,两个人打情骂俏,形影不离,还特意向我介绍:这是清华的高才生——他妈的成心气我!
牛力田:两头落空,这下把你坑苦了!(沉默有间,决心把话说出来)马姐,我知道你受了多大委屈!
马萧萧:····
牛力田:我刚来不久,有一天晚上,我把太太送到保利剧院,自己开车回来。没进门,就听见你又哭又叫,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来一看,首长正抱着你往他屋里走,你一边挣扎,一边哭叫。我站在吧台那边愣住了,不知怎么着好,只听见你在里边哭,渐渐地声音低沉下去,我知道,你····我还在那里愣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在我心里,你是天仙,神女!怎么就····解放军首长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干部,怎么会变成这样!(痛哭失声)
马萧萧:牛仔!(激动地抱住小牛,相拥而泣,有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不认识自己了!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站起来,沉入美好的回忆)),我也是毛主席阳光照耀下的祖国花朵,我要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我父亲是文化馆干部,母亲是小学老师,家庭和学校都教育我,要学保尔,学卓雅,学赵一曼、刘胡兰,学居里夫人,学雷锋。我走出校门,走进军营的时候,怀着多么美好的梦想!我把俄罗斯作家契诃夫的几句话抄写在我的日记本里,当作自己的人生指南:“人的一切——不论是心灵、服装和容貌,都应当是美好的”。我想做一个美好的人,想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但是,一来到这里,进了这个狼窝,一切都变了,面目全非了!
牛力田:在我眼里,你永远是美好的····
马萧萧:牛仔,姐知道你喜欢我,女孩子,哪有人家爱她,她不知道的?可是,姐不配你爱。(欲言又止,掩面而泣。一会儿,放开双手,抬起头来)我不配你爱,我是个破鞋,是个婊子!····有一天,老大醉醺醺地突然回来,撞见了,当场就要插一腿,老头争不过他,居然就让他上。(顿足痛哭)姐我成什么人了?他妈的,一条老狗,一条大狗,你争我抢,就像我不是人,是一块肉!一块臭肉!一块烂肉!(痛哭)
牛力田:别说了,马姐!我都知道!····
马萧萧:也怪我自己鬼迷心窍,想借这个机会往上爬,可怎么也摆脱不了为奴的命!
牛力田:姐,咱们光荣服役,参加人民解放军,是为了保卫伟大祖国,怎么就变成了奴仆?
马萧萧:毛主席那会儿,老百姓当家作主,干部是人民公仆。可现在变了,公仆成了官老爷,咱们就成了奴仆。你姓牛,我姓马,一牛一马,咱们就是给他们当牛做马的!
牛力田:没错!就是····
杨顺芝:(从厨房走出,接过话茬)别忘了,还有我呢。我姓杨,你们是牛马,我是老绵羊!
牛、马:杨阿姨!
杨顺芝:刚才我还跟小牛说,萧萧这回怕是有去无回,要提干了,可——好像没戏?
马萧萧:没戏!一场骗局!——提了干又怎么样?像他们一样,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杨顺芝:那你怎么····?
马萧萧:去集训队报到,完了回老家。
杨顺芝:这口气就忍下啦?——咳!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就是这当牛作羊,任人宰割的命!
牛力田:(愤然起立)不对!毛主席领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不能再当牛做马!《国际歌》说得好:“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我们不是牛,不是马,不是牛羊,他们才是“牛马而襟裾”,衣冠禽兽!
马萧萧:(起立)再见啦,二位!我和他们没有完,我和几个姐儿们合计好了,非把他们扳倒不可!(拉起行李箱,走向舞台后方,走到餐厅,触景生情,站住,高声朗诵了几句马雅可夫斯基的诗)
“你吃吃凤梨,
你嚼嚼松鸡。
你的末日到了,
资产阶级!”
(她愤怒地一把扯掉台布,餐桌上的餐具纷纷落地,稀里哗啦,跌得粉碎。
(正当此时,余宜修、余念功父子迎接洪大山、洪松、洪英一行从机场回来,进门时正好撞见这一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门边)
马萧萧:(见到洪英,摸摸她的脸蛋)这是我的接班人吧?好好干。
余念功:(怒吼)马萧萧!
马萧萧:(用行李箱推开余念功)好狗不挡道!(转身面向余宜修)告诉你吧,我马萧萧已经串联了前任的几位姐儿们,把你们告到中纪委了,你就等着到秦城去养老吧!(说罢拉着行李箱扬长而去。洪大山摇摇头,啧啧称奇)
洪大山:告什么告?这姑娘怎么了?好大火气!
余宜修:(尴尬地)要复员了,闹情绪呗。
余念功:(咆哮)反了她了!——不行,我去逮她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她!(转身欲下)
余宜修:(拉住念功)算了,闹大了影响不好!这样吧····(把余念功拉到吧台后面窃窃私语)
(洪大山等继续走向客厅)
洪 英:(打量豪华的陈设,不禁咋舌。对洪松)爸,你猜我想起啥?
洪 松:啥?
洪 英:《史记》里面的一句话。
洪 松:什么话?
洪 英:“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
洪 松:呵呵。
洪大山:你们爷俩嘀咕什么?
洪 松:英子看到这里的气派,想起当年陈胜称王,老乡们去见他,发现他派头很大,有点吃惊。
洪大山:派头大,问题也不小——你们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吧?(洪松、洪英点头)这是为什么?咱们继续观察吧。
(余宜修父子密商结束,余念功从后门匆匆离去。余宜修走到客厅)
余宜修:请坐,请坐!怎么都站着?
洪大山:我们从井冈山来到北京,一路风尘仆仆,怕弄脏你的沙发。
余宜修:别打哈哈了,坐吧坐吧!(但众人仍然站着,不肯落座)这边是我的房间,要不进去坐坐?一会儿为你们接风洗尘。
洪大山:好吧,看看你的安乐窝。
(众人鱼贯而入。观众可以看到他们在里面饮茶,交谈。少顷,冯漪、余念兹从机场回来。余念兹一进门就颓然坐倒在沙发上,闭目合眼)
冯 漪:(坐到余念兹身边,亲切地抚摸她的头发)念兹,你累了吧?
(余宜修房内传出喧哗声)
余念兹:(厌烦地)这是些什么人?吵死了!
冯 漪:一些不相干的人,别理他们。
余念兹:哪儿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叫他们快滚!
冯 漪:别,这是老头的乡亲,老伙计,沾亲带故,还有个丫头,是来接替马萧萧的。
余念兹:萧萧要走啦?可惜!——新来这个漂亮吗?
冯 漪:我还没见呢,从照片看还不错,就是有点野性。
余念兹:野性好,越辣越有味。(兴致勃勃,但又感到自己力不从心)咳!——(颓然长叹, 重又坐倒)
冯 漪:看你累的。要不到你房间洗一洗,躺会儿。
余念兹:好吧。(懒洋洋地站起来,往他的屋里走。冯漪提着他的行李,跟进去。半响,才走出来)
冯 漪:(站在客厅中央,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生气地叫嚷)这是什么怪味?哪里来的?小马!——(想起马萧萧已经走了,改口叫牛力田)小牛!——(厉声)牛力田!
牛力田:(从厨房跑出来,汗流满面,袖子撸到拐肘,双手沾满面粉——他正在帮厨)什么事?太太!
冯 漪:这股怪味是哪里来的?
牛力田:什么味?(嗅)我没闻见。
冯 漪:你的嗅觉有问题!明明有味么,又酸又臭!
牛力田:(又嗅)哦,可能是客人带来些汗味。
冯 漪:什么客人?几个乡巴佬!——快打开空气净化器,把这股臭味赶走,再喷点空气芳香剂!
牛力田:好吧。我得先去洗洗手,你看这满手是面粉。
冯 漪:快去!完了再拿消毒剂,把他们动过的家具彻底擦洗干净,谁知他们带来些什么细菌、病毒!
牛力田:(一边走,一边小声咕哝)谁带着病毒啊?
冯 漪:(厉声)你敢不听话?你!(牛力田耸耸肩膀,下。冯漪怒目而视)
(闭幕)
第二幕
(场景不变。开幕时,午宴刚刚结束,人们陆续从餐厅走向客厅,最先离席的是冯漪母子)
冯 漪:(边走边说)这些螃蟹什么怪味?
余念兹:好像是汽油味。你也吃出来啦?
冯 漪:这个小牛从哪儿买的臭鱼烂虾?
余念兹:太不像话了!
冯 漪:一会儿跟他算账!——宜修!你陪客人吧,我们歇会儿。(和余念兹进了她的套间,观众可以看到他们在里面一边交谈、品茶、观画、拥抱、缠绵,一边偷听客厅的谈话,并做出各种反应)
余宜修:你歇着吧,一大早起来,开了两个钟头的车,把你累坏了。(落座。对洪英)你叫个洪英吧,过来我看看(洪英从最西边的沙发上起立,走过来,站在余宜修面前。余宜修抓住她的小手,不断地抚摸着,同时笑眯眯地端详她的模样。对洪大山)唔,是有点像我。
洪大山:我们英子比你好看多了,更像她奶奶。
余宜修:(对洪英)知道吗?别看我姓余,你姓洪,其实是我的孙女呢。
洪 英:知道些,听我爷爷讲过。
洪大山:我可没忘了对她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从小就给她痛说家史。
余宜修:你爸是1934年生的,生下来没满月就开始长征,没法带,把他留在江西,交给你洪爷爷,姓了洪。洪奶奶当时刚生了小弟弟,一块儿喂他们吃奶。进城以后,1955年吧?你亲奶奶去世了,虽说是和我离了婚,可孩子还是我的,我不能不管哪,你念功叔叔还小,刚刚五岁,就回到我家,让念兹他妈照看着。这就是咱们的家史。
洪 英:(突然)爷爷!你为什么和奶奶离婚?
余宜修:(一时语塞,尴尬地)这····志趣不合吧。
洪 英:她不也是老红军吗?你们一起走过二万五千里,怎么志趣不合?
洪大山:小孩子家,你不懂!进城以后,兴了个“夫人大换届”,山妹子换成洋学生了。
余念功:(开口为老爹辩护)这我能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宁吃鲜桃一颗,不吃烂杏一筐。你懂吗?有了鲜桃,谁吃烂杏?
洪 英:所以奶奶就给当烂杏丢了。——奶奶后来再婚了吗?
余宜修:没,没有,就她一个。(改换话题)怎么样,你吃饱了吗?
洪 英:撑死了!(走开)这一顿的卡罗里够我三天消耗。(回到自己的座位)
洪大山:这顿饭真够丰盛啊,和当年井冈山的南瓜饭可不能相比了!
余宜修:当然啦,咱们干革命为的什么?不就是要过更美好的生活吗?对不对?
洪大山:可我记得当年是说让大家都过上美好生活呀!
余宜修:别眼热,你的生活也不错吧?对不对?
洪大山:比你差远了。
余宜修:这个问题一时解决不了。
洪大山:为什么?咱们不是一样的人吗?
余宜修:那不一样,你又没参加革命。对不对?
洪大山:你是说参加革命的该享受,没参加革命的就该受苦?我当赤卫队算不算参加革命?余宜修:也算——不算,你又没脱产。对不对?
洪大山: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也想参军,你要我替你抚养孩子,劝我不要去,在家里领着赤卫队干吧。
余宜修:是有这话。
洪大山:是不是脱离生产的人该享受,搞生产的不配享受?
余宜修:那当然!贡献不一样么!对不对?
洪大山:那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怎么说?
余宜修:那是一句老话,古人也做不到。
洪大山:共产党也做不到?
余宜修:不能这么说····
洪大山:应该怎么说?
余宜修:现在群众生活也有所改善吧?对不对?
洪大山:解放以后,是有很大改善,可是现在有不少人又在吃南瓜饭了。
洪 英:有时南瓜还吃不上呢。
余宜修:不至于吧?
洪大山:你是当官作老爷,几十年一次也没回咱们井冈山老区。阿松在我家,你也不回来看看,顺便看看老战友?
余宜修:忙啊!一年到头开不完的会。
洪大山:光开会有什么用?你不能忘了穷爷们。解散了人民公社,农民失去集体经济的靠山,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贫富差距可是越拉越大啦!
余宜修:(正色)你这个看法有偏差!大包干可是“田野的希望”啊!不是有个歌吗?对不对?
洪 英:对,(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洪大山:谁的希望?什么样的希望啊?
余宜修:这就是咱们农民世世代代的梦想啊!
洪大山:什么梦想?我是农民怎么不知道?
余宜修:你忘了咱们从小念道的顺口溜啦?“三十亩地,两头牛,夜晚搂着个剪发头”!
洪大山: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笑弯了腰,笑出泪来,最后咳呛不已)
洪 英:(过来为大山捶背)爷爷,别笑了!
余宜修:(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
洪 松:我来说说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不可否认,一切小生产者,包括农民,都有自私的一面,不过同时,在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中,也形成了邻里互助、团结合作的传统。常言道:众擎易举,孤掌难鸣;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人心齐,泰山移;表达的就是这种认识。特别是在贫苦农民中间,一向都有穷帮穷、变工搿犋的好传统。不过,这还不能使农民彻底摆脱贫困。毛主席的伟大就在这里,他关心群众,相信群众,号召我们组织起来,实行互助合作,从互助组到初级社,从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一步步把农民引上一条康庄大道。(充满感情地)七零八碎的土地,汇合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孤零零的个体农民,集结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有了集体化,才有机械化、电气化,才有现代大农业。人们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涌现出无穷的力量。毛主席说:从来没有看见人民这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可是,正当我们走在大路上,向着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宏伟目标突飞猛进的时候——毛主席离开了我们!1982年全国农村工作会议以后,公社解散了,甚至互助组也不复存在,人们被迫离开了集体经济的阳关道,又回到小农经济的独木桥,集体的拖拉机拆开、砸烂,论斤分给各家各户,大牲口宰了,分肉吃!有一位老伺养员,看着心痛啊!上吊自杀了!我爸(哽咽),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出血来····
余宜修:对这些问题不能感情用事,要从全局来看。你不能不承认,人民公社搞早了,搞糟了,毛泽东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走了弯路。
洪大山:哎哎!咱们还是称他老人家毛主席吧,打从井冈山他就是咱们的主席么!
余宜修:也行,主席就主席。
洪大山:我问你,凭什么说主席走了弯路?
余宜修:毛主席对中国革命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特别是打仗,的确是用兵如神,听他指挥就胜利,不听就是失败,你不服不行。这么多将军、老帅,个个都是能征惯战,没有一个不听他的。可要说搞建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还得听咱们邓大人的。这叫毛邓互补,相辅相成,一脉相传,毛领导我们站起来,邓领导我们富起来。
洪 英:你想把不可调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这是典型的折衷主义!
洪 松:折衷主义是修正主义者的思想方法,也是他们欺骗人民的一种手法。
洪大山:我问你:为什么搞建设要听邓那一套?
余宜修:这不明摆着吗?对不对?就说农业吧,农民都是各顾各,总害怕别人占了他的便宜。所以,合作化不合乎农民的心意,农民不需要集体化,包产到户才是人间正道。
洪大山:你是聋子还是怎么了?阿松说了半天,你就一点没听进去?经过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农民已经得到改造,大部分人都接受了社会主义,特别是贫下中农,社会主义积极性非常高。
余宜修:你和阿松,代表不了农民。
洪大山:我是农村基层干部,一直没有脱离生产,连续多年都是劳动模范;阿松在农机厂工作,和农村联系很密切,对农业生产很关心。这次来北京,上百名乡亲委托我们带来一份《关于重建农村集体经济的建议书》。我们不代表农民,谁能代表?你?
余宜修:当然,我可是正经八百的贫雇农。对不对?
洪大山:哈哈!我又要笑你了——你确实曾经是个贫雇农,放牛娃,我也是。咱们俩,一个住在东村,一个住在西庄,咱们一年到头,在井岗山向阳的的南坡上,给地主放牛放羊,风雨不误。那时候,咱们确实做过“三十亩地两头牛”的好梦。可是,毛委员带领红军来到井冈山,发动群众进行土地革命,给咱们指出了一条新路。不过,你尽管参加过暴动,当了红军,做了大官,可仍然怀着你那“三十亩地两头牛”的梦想。你的梦想实现了,而且是超额实现了,这座大房子,这些奇花异草、山珍海味,其实就是你那“三十亩地两头牛”的放大、膨胀。三十亩地变成了高官厚禄,两头牛变成了法拉利、保时捷。所以你以为中国农民都和你当年一样,还在那里梦想“三十亩地两头牛”,其实他们早就超越了个人发家致富的迷梦,奔向了集体富裕的理想。所以说,你根本不代表农民,说你是农民的叛徒你可能接受不了,那也得说你是个逆子,农民的不孝子!
余宜修:什么?叛徒?逆子?不孝?——哈!
余念功:(在整个辩论期间一直躁动不安,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扼腕长叹,这时用力拍一下茶几)我说几句!我当过农民,最有发言权!
洪大山:好,咱们就听听你这个“农民”的。
余念功:文化大革命初期,响应那个“伟大领袖”的号召,我们这些根红苗正的革命干部子弟,组织了首都红卫兵,东西纠,联动,向地富反坏右造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懂吗?
洪 松:听说,把你们班主任也打死了?还给你冯妈妈剃了个阴阳头!
余念功:没错!——咦!你怎么知道?
洪 松:你们是风云人物,红卫兵小报上有报道。
余念功:那是百分之百的革命行动!你懂吗?可是江青这个臭婆娘不依了,叫谢富治这个狗家伙把我们这些革命小将抓了起来,关进大牢,硬要把斗争的矛头扭转过来,对准老爹这样的革命干部!
余宜修:是啊,我可是首当其冲,还有少奇同志、小平同志、彭罗陆杨、薄一波等等六十一个叛徒,那可是打击一大片啊!
余念功:后来,多亏老帅们抗议,又假惺惺地把我们放出来,但是要下放劳动,说白了,就是流放、苦役!
洪大山:哦,原来你这个农民是不自愿的。
余念功:他妈的,把我们发配到大西北!我们从东往西,走啊走啊,越走地越荒,越走心越凉。来到山沟圪拉一看,连个房子也没有,叫我们住他妈窑洞!
洪大山:窑洞好!冬暖夏凉。陈永贵要等到全大寨的社员都住上新窑,自己才下楼,搬进窑洞呢。
洪 松:当年毛主席在延安杨家坪,不就住在窑洞里?在窑洞里写出惊世宏文,指挥千军万马,解放了全中国!
余念功:(不听)那日子啊,(摇头)吃的是猪狗饭,干的是牛马活。半年吃不上一次肉,嘴里淡出个鸟来!为了解馋,什么没吃过?你懂吗?我吃过蚂蚱,吃过蛇,还吃过刺猬····
洪 英:听说还有人生吃猪肉呢。
洪 松:那说明,猪肉是有的,只是没有锅,或者一时找不到锅吧。
洪大山:(一笑)说明那个孩子没耐性,——找个锅还不容易?哪个社员家里没有锅?也许他不愿别人沾光,怕人家吃他的肉。
余念功:(继续他的控诉)沉重的劳动,那是对我们的残酷迫害!我们什么活没干过?你懂吗?除牛圈、挑大粪、挖烂泥、劈山修路、填土造田——咳,都不是人做的!
洪大山:慢着慢着!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是请你们去享清福,而是让你们经风雨,见世面,和我们农民一起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社会主义不是吹出来,是干出来的,就是要出大力,流大汗,苦干加巧干。我们农民干的就是这个,这是我们光荣的任务,神圣的事业。我们都受了残酷迫害?农活不是人做的?我们不是人吗?
余念功:(理屈词穷)哪怕你说一千道一万,反正我自身的惨痛经验告诉我:农业不能这么搞,合作化、公社化是死路一条,你懂吗?是一条通向荒蛮的绝路!
洪大山:死路一条?那什么是活路?出路在哪里?
余念功:只有机械化、电气化、现代化才是出路!你懂吗?
洪大山:你以为我们不懂?毛主席早就说过:农业的唯一出路是机械化。1954年,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时候,他就亲自批准建设了洛阳东方红拖拉机厂,几十年来生产了几百万辆各种农业机器,可帮了咱们农民的大忙!可是,自从农村实行单干,拖拉机销量锐减。1980年东方红履带拖拉机销售两万多台,1981年一下子降至不足1万台。“向四化进军”的牛皮吹得山响,结果如何?农业现代化实现了吗?
洪 松:不仅没有现代化,原有的现代设施也破坏了,结果是连年减产。我这里有一些数据(打开微信):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小麦育种专家李振声计算出“上世纪 50 年代我国粮食单产年均增长率为 1.59% , 60 年代为 2.42% , 70 年代为 4.62% , 80 年代为 2.78% , 90 年代为 2.2% , 2000—2008 年 9 年的年均增长率为 0.87% 。 ”也就是说,实行包产到户后的 80 年代,其增长速度远低于人民公社时期的 70 年代。
余念功:这几年我很少离开城市,农村的具体情况不大清楚。可我知道出现了不少能人,专业大户,有的兴办实业,创造了成千上万的就业机会,资产上亿元呢。
洪大山:你说的就业机会,就是雇佣劳动吧?
余念功:这很正常,总得有人干活吧?
洪 松:毛主席早就说过,只要分田单干,不用多久,最多两三年,就要出现两极分化。现实正是这样。许多家庭由于劳动力不足,无法继续经营,只好把土地转包给富裕农民,就是你说的大户,自己去给大户打工。年轻人多半离乡背井,到深圳、珠海的血汗工厂,去给老板卖命,赚取低微的工资。
余念功:低工资是我们的优势,有利于吸引外资,又可以增强我们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你懂吗?所以劳动工资绝不能长。
洪 英:工人不能长,可老板能长!
洪 松:你到农村看看,老的老,小的小,找不到几个年轻人;房子年久失修,东倒西歪;垃圾没人处理,堆积如山;蒿草从街上长到院子里、屋子里,床底下,谁也不去管。人们活得没奔头,投井上吊的,喝农药的,年年都有。听说有个妇女,用斧头砍死三个亲生儿女,然后自己喝了农药!这样的悲惨事件年年都有,到处都有!
余念功:(喜形于色)这就对了!大锅饭,养懒汉。有竞争,社会才有活力,没有竞争,整个社会死水一潭。既然有竞争,就必然有成功者,有失败者。优胜劣败,物竞天择,这是天然的法则。你懂吗?茅于轼先生为什么要办“天则研究所”?就是要研究这个优胜劣败的法则。要是反过来,优败劣胜,那就是逆淘汰,上帝不允许的。所以,你不要给我讲这些失败者的故事,我没兴趣!撒切尔夫人说得好:“我不同情失败者”!
洪大山:听起来,你肯定是成功者了?
余念功:(得意洋洋)那当然!
余宜修:(夸耀地)念功是国营“天降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旗下有100多个子公司,资产有上千亿呢。(拍拍余念功的肩膀,自豪地)将门虎子啊!
余念功:(急于显摆)我们的集团为什么叫“天降”呢?
洪 英: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余念功:你不懂!——知道刘主席《论修养》里引用过孟夫子的话吧?——(夸张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江青把我们下放劳动,让我们吃点苦头,没想到反而成全了我们,成就了我们,练就了我们坚强体魄,铁石心肠,霹雳手段,让我们今天担当起领导中国的大任!这就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小亏,占大便宜!你懂吗?
洪 松:(不理会他,继续揭露)有些姑娘来到城市找不到工作,那里下岗的女工也是成千上万,她们被迫沦落风尘,靠出卖自己的青春维持生活。卖淫这种现象,是旧社会的特色。新中国成立以后,毛主席一声令下,千年冰河解了冻,姊姊妹妹站起来!一夜之间把妓院彻底扫除,中国大地真正成了一片净土。毛主席一走,(沉痛地)这种丑恶的现象又卷土重来了,而且和吸毒一样,愈演愈烈,泛滥成灾,据统计中国现在有三千万妓女,实际上恐怕还不止此数。
余念功:那是她们自己乐意。你懂吗?又舒服又来钱,哪儿有这样的好事?我看到一份材料:深圳的警方曾经抓到一些妓女,把她们送回原籍黑龙江,然后警察们乘车返回。゙嗨!他们还没到深圳,那些卖淫女子坐着飞机先到了,并且已经在重新接客。(一本正经地说教)“食、色,性也”,这就是人性,你懂吗?只能顺乎自然。西方许多国家,卖淫是合法的。我到过荷兰,那里的妓女就摆在橱窗里,像别的商品一样,任你选购。
洪 英:人肉市场!呸!
余念功:这都是正常现象。你懂吗?北京这里有一位美国博士李银河,她就主张卖淫合法化。她的论据很绝,她说:阴道和手、脚、大脑一样,都是人体器官,我可以支配我的手脚,为什么不能支配我的阴道?既然可以用手脚大脑作谋生的工具,为什么不能用阴道为顾客提供服务、赚钱?这不是很正常吗?(左右顾盼,得意地)哈哈····
洪 英:恶心!李银河愿意卖,让她去卖吧!
余念功:那她用不着,人家是大学教授、研究员,还是政协委员呢。
洪 英:政协里净是这号人物!
洪 松:依靠资产阶级,是搞不成社会主义的。
余念功:那你说依靠谁?依靠工人?——哼!
洪大山:你们说毛主席让社会主义建设走了弯路,叫我看,你们才是走了弯路!你们想通过搞资本主义来发展社会主义,这就像国民党让几十万大军投降日本鬼子,美其名是“曲线救国”一样,这个弯子绕得太大了!
洪 英:不仅是弯路,简直就是邪路!
余念功:(勃然)谁敢说改革开放是走了邪路?
洪 松:你们的“总设计师”说过,要是出了百万富翁,改革开放就失败了,说明我们走上了邪路。现在百万富翁已经不在话下,百亿富翁、千亿富翁也出现了,据报道,马云一个人的财富超过136个国家产值的总和,所以有人说“上帝已不能阻止马云”。你敢说改革开放还没有走上邪路吗?
余念功:怎么不敢?人家有本事,能挣会赚,合理合法,完全正常!你懂吗?怎么叫走邪路?有本事你去挣呀!
洪大山:说改革开放是社会主义的自我完善,改来改去,改成了资本主义,这很正常吗?
余念兹:(辩论进行中,从冯漪的房间出来,站在洪英坐的沙发后面,一边摸弄洪英的头发、肩膀、脖颈、耳朵,一边听人们辩论。洪英出于礼貌,未便峻拒,她有点窘,有点烦,也有点兴奋。听到这里,余念兹开口插话,洪英趁机跑到洪爷爷身边坐下,余念兹就坐在她的位置上)我认为很正常。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东德西德都呆过,她从政多年的结论是:资本主义是最好的制度。
洪 松:据报道,(打开微信)全世界82%的财富,都流向了最富有的1%的人,最富有的42个人所拥有的财富,相当于全球最贫困的37亿人的财富总和。(收起微信)——这样的制度是最好的制度吗?
洪大山:你们既然要搞资本主义,何必还要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子?
余宜修:哎——,资本主义这一课必须要补,可社会主义的旗子一定不能丢!
洪大山:为什么?
余宜修:老百姓不会答应。
洪大山:可见老百姓还是要搞社会主义的!
洪 英:不是说不用看老百姓的脸色了吗?
余念兹:我们看问题,不应当局限于个人的经验或某些人的偏见,而要掌握全球范围的的大数据。
洪 松:我说的这不是大数据吗?
余念兹:(自说自话)什么叫大数据呢?就是不走随机分析法(抽样调查)这样的捷径,而采用所有数据进行分析处理。大数据的5V特点:Volume(大量)、Velocity(高速)、Variety(多样)、Value(低价值密度)、Veracity(真实性)。这是IBM提出的。
洪大山:IBM是什么玩意儿?
洪 英:爷爷,IBM就是国际商业机器公司,美国的。
余念兹:(继续说)刚才你们说农业,我在美国住了七八年,到过许多地方,据我观察,美国的农业,基本上全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私人农场 。农场主雇佣农业工人,实行高度机械化的农业生产,运用农业生物技术,大大地提高了美国农业的劳动生产率。尤其是信息化技术的引入,造就了美国“精确农业”,大大地降低了美国农业的生产成本,提高了美国农业的生产效率和农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一直以来美国都是农产品出口的大国,靠着大量出口农产品美国挣到了许多钱,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GDP,也让美国农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洪 英:说了半天你只讲了个美国经验,还是随机分析么!
余宜修:(自从遭到洪大山斥责,一直不愉快地沉默着,此刻开口袒护小儿子)念兹讲的是美国,可是很有代表性。对不对?
洪大山:(对余念兹)你说的这个过上幸福生活的“农民”,是农场主,还是农业工人?
余念兹:全包括在内,他们都很幸福。
洪大山:恐怕是大不一样吧。农场主拿去全部利润,住在庄园的宫殿式豪宅里,过着神仙日子,高兴的话,还可以参加竞选,弄个总统当当——卡特不就是农场主吗?农业工人呢?虽然能拿到一份工资,可比起农场主的收益来,那就是沧海一黍了,只能住在附近的小镇,勉强维持个小康生活,一旦失业,就难免流离失所,靠救济金过日子了。
余宜修:(继续辩护)田纪云总理有篇文章,说我们的联产承包是一大创造。文章里讲了一个情况:中央在作出这个决策以前,曾经派人到西方许多国家进行考察,发现他们的农业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
洪大山:哈哈!全世界都单干,咱们也得单干;他们搞资本主义,咱们也得搞资本主义!请问——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要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伟大事业吗?不是要消灭私有制吗?不搞社会主义,要我们共产党干什么?
洪 英:这个田纪云脑子进水了吧?既然西方国家都是单干,那中国不过是东施效颦,说得好听点,也是从众,随大流而已!怎么说是“一大创造”?
洪大山:什么创造?老牛破车!老祖宗已经单干了几千年了!几千年的经验证明,小农经济没有出路!
洪 松: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是搞不成工业现代化的。现代化的大工业,只能建筑在现代化大农业的基础上。实现农业现代化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美国式的道路,就是刚才念兹所描述的,发展私人农场。不可否认,走这条路,可以实现农业现代化,但那是资本主义的现代化,一切生产条件——土地、资源和生产资料全归农场主所有,农场主用它来榨取农业工人的剩余劳动,农业工人处于被剥削的地位,所以这不是我们所要的现代化。
余宜修:叫我看,能实现这种现代化也不错,农业工人能过上小康生活也该心满意足了。对不对?
余念兹:不平等的幸福,总比不幸福的平等好。
洪大山:甘当工资奴隶?亏你是个老革命呢!
洪 松:所以我们不能走这条路,但也不能照抄苏联集体化的经验,而要走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道路,就是把农民逐步地组织起来,通过共同劳动,实现农业的社会主义现代化。
余宜修:这个问题早在建国初期中央就有争论,毛的意思是像你说的这样做,可少奇同志他们认为,单靠着木犁、老镢头,还是搞不成现代农业。对不对?所以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危险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在目前是冒险的,‘左’的,带破坏性的,在将来是右的,改良主义的。”。
洪大山:又是“左”,又是右,大帽子满天飞,真叫人左右为难,寸步难行!那该怎么办呢?
余宜修:得首先发展工业,对不对?造出农业机械,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再搞农业合作化。
洪大山:又来了!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搞不成工业化,一没有劳动力,二没有资金,三没有原料,四没有市场——你靠什么发展工业?就是能造出农业机械来,你卖给谁?是不是先把拖拉机库存几年,等将来搞合作化的时候再拿出来卖?
洪 松:对这个问题毛主席早有考虑。他认为,农业是基础,工业是主导,这是肯定无疑的。不过,他又说,“既然西方资本主义在其发展过程中有一个工场手工业阶段,就是还没有采用蒸汽动力机械、而依靠工场分工来形成新生产力的阶段,那么中国的合作社,依靠统一经营形成新生产力,去动摇私有基础,也是可行的”。虽然中国工业底子薄,但也不是没有工业,旧中国继承下来一些,解放区也有不少,再加上手工业,就可以为农业现代化提供技术支持;反过来,农业合作化又为工业的发展带来资源和市场,工农业互相促进,现代化就有希望。
余念兹:你们这样搞的结果,财富集中到管理者手里,就会出现拥有特权的官僚阶层,形成极权主义体制,这就是哈耶克所说的“通往奴役之路”。许多思想家都预见到这个危险,爱因斯坦虽然同情社会主义,也不免为此而担忧呢。
洪大山:(大声)所以要继续革命!要搞社会主义教育,要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余宜修:哼!这就是老毛晚年严重的政治错误。革命胜利了,不好好搞建设,把经济搞上去,还在那里以阶级斗争为纲,一个接一个地搞政治运动,没完没了地瞎折腾。
余念功:毛泽东已经是败柳残花,日暮途穷,那是他的垂死挣扎!
洪大山:你们认为毛主席错了?
余宜修:错了,大错特错!别看我是放牛娃出身,长征到达陕北以后,老子也上过几天红军大学,懂得几条马列主义:物质决定精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对不对?生产力最具体的表现是生产工具。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对不对?所以要集中全力发展生产力,发展新科技,不管姓社姓资,只要能发展生产力就是好主义,只要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洪 英:你这是典型的唯生产力论,实用主义!
洪 松:科学技术不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力的第一要素不是工具,而是制造工具、使用工具的人。没有人,就不会有工具,即使买到新工具也不能使用。新的工具、新的生产力不会自动形成新的生产关系,美国虽然生产力高度发达,但并没有变成社会主义。必须经过人的斗争,经过革命,新的生产关系才能建立。生产关系也不是消极的适应生产力,它要对生产力发生积极的或消极的影响。所以,要不断地加以调整,在阶级存在的情况下,就要进行阶级斗争,继续革命。只有这样,才能为生产力的发展不断开辟道路,而不能仅仅依靠改进技术。
余宜修:在我们国家,阶级斗争已经过去了,对不对?重提阶级斗争就是无的放矢!所以,(试图婉转些)小平同志说得很中肯,毛的动机是好的,反修防修么,谁不赞成?可是——多余!
洪大山:怎么多余?
余宜修:走资派在哪里?修正主义在哪里?
洪大山:就在党内,就在这里!(指着余宜修的鼻子)你就是一个!
余宜修:我?我是走资派?谁搞修正主义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复辟资本主义?
洪大山:走资派为了欺骗人民,是不会把底牌亮出来的,打左灯,向右转,做的不说,说的不做,谁不知道你们这一套!
余宜修:(忿忿地)老伙计,你太过分了!我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好酒好肉招待你,你倒指着鼻子骂我!
洪大山:该骂!酒肉堵不住我的嘴!(气得发抖)
洪 英:爷爷,您别激动,血压又该上升了。(跑过来)我扶您到屋里歇会吧。(扶着洪大山走进他的房间。
(牛力田干完他的活计,一直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旁听,这时站起来,帮助洪英扶着洪大山下场。
(静场。尴尬而紧张的沉默)
余宜修:(放下茶杯,改换话题,试图缓和空气)阿松!我这个当老子的不称职,30多年不闻不问,也不知你是怎么生活的。
洪 松:我很好,洪爸爸洪妈妈对我很亲,他们自己的孩子被白狗子弄死了,就把我当作了亲骨肉····
余宜修:怎么?他们的孩子怎么啦?····
洪 松:你们长征以后,白狗子回来了,爸爸、妈妈背上我,和赤卫队一起上山打游击,把小弟弟留给奶奶照看。白狗子来搜查,把奶奶吊起来打,问他们在哪里,奶奶不说,就把小弟弟用刺刀挑了。奶奶吊在梁上,几天几夜,活活吊死了!
余宜修:是吗?唉,真没想到。
余念兹:这就是搞阶级斗争的恶果。。中国不需要革命,革命只会使矛盾激化。你不让他活,他也不让你活。
余宜修:那你这几年怎么样?
洪 松:爸爸妈妈省吃简用,供我上学,上了“共大”。
余念兹:什么“共大”?
洪 松:“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
余宜修:那不是个正规学校。
洪 松:这是毛主席亲自倡导,兴办起来的新型大学。我们半工半读,学校不收学费,还有助学金,所以,一点都不困难。不像现在,穷孩子要上大学,比登天还难。
余念功:上学就像买衣服,买不起就别买,上不起就别上,你懂吗?没有钱就别上大学。
洪 松:我是在在学校入党的。毕业以后就在地方国营农机厂做技术工作,从技术员做到工程师。
余念兹:你有学位吗?没有学位的工程师在美国是不合法的。
洪 英:(正好从爷爷的房间走出)我们在中国,这儿不是美国!
余念兹:(耸耸肩膀,冷笑一声)哼!
洪 英:((走过来,向余念兹)请问你有学位吗?
余念兹:(狼狈地)没,没有。
洪 英:(自豪地)别看我爸没有学位,他可有不少发明创造,得到好几项专利呢。(坐)
余念兹:(疑惑地)哦?
余念功:那你该混得不错吧,对不对?在厂里负什么责任?
洪 松:没有——下岗了。
余宜修: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下岗了?
洪 英:有机会你该去问问朱镕基。
洪 松:说是要改革,必须产权明晰,就是说,要把国家的企业转让给个人。于是,我们厂就归了一个副厂长所有。
余宜修:怎么就归了他?
洪 松:一百万块钱,就把几千万的资产买去了。
余宜修:一百万也不是个小数,这位副厂长从哪儿弄来这笔钱?
余念功:老爹,这些事你不明白,——借呗!到银行去贷款哪,我就是这样干的。
余宜修:银行就肯贷给他一百万?
洪 英:他是县长的小舅子。
余宜修:哦,难怪。——一那这跟你有啥关系?对不对?好好当你的工程师嘛。
洪 松:不,大有关系。这个人本来是厂领导里面问题最多的一个,专门搞些邪门歪道,可县里认为是思想开放,点子多,出了几次大乱子,反而步步高升。我最见不得这种人,好几次给他提意见,文革时候还贴过大字报。
余念功: 那你是造反派喽?你懂吗?咱们可是一条线上的啦。
洪 松:我这个造反派和你不一样,我们是专向走资派开火。
余念功:那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洪 松:他一上来,首先把我的工程师资格取消了。
余念兹:本来么,工程师必须有学位。
洪 松:(继续诉说)进一步深化改革 ,说是要增效减员,打破工人阶级的铁饭碗,全厂五百名职工,一下砍掉了将近一半!这个厂是我参加兴建的,在那里辛辛苦苦干了三十年,给了三万块钱,叫做“买断工龄”,就这样把自己卖了!祸不单行,(指洪英)她妈妈是纺织厂的挡车工,也下岗了。我还好,有些技术,街道维修站把我请了去,给人家修修家用电器什么的。大部分职工成了无业游民,只能到劳力市场上找点零活干。从乡下来打工的人多得很,零活也难找。英子她妈现在还是待业,只好天天到广场上唱红歌,怀念毛主席,惹得老板们心烦。有个老板从自己的楼上朝她们开了一枪,虽然没伤着人,但从此红歌就不让唱了,说是“扰民”。我们下岗以后,厂里招了批农民工,有的试用期一过就再换一批,老板倒是省钱了,可他们自己,一掷万金,一个月的交际费就是几百万!
余念功:几百万交际费算什么!我们每年上交税款就有几百亿!不让我们自己吃点、喝点?告诉你吧:不会花,就不会赚!你懂吗?
洪 松:(继续诉说)下岗职工拿上这三万块卖身钱能吃几年?花光了只好喝西北风!有的人就去盗窃、卖淫,投井上吊割腕服毒的不少。有个人专门跑到北京,在朱镕基宿舍大院门口,从头到脚,淋上一桶汽油,划一根火柴,自焚了!(啜泣)
余宜修:阿松,不要伤感么!历史在前进,总要有些人做出牺牲,对不对?你们下岗待业,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洪 松:(愤然)不对!他们要搞私有化,工人阶级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因为这个阶级是社会的主人翁,有权参与立法,有权参加管理,可以批评干部,罢免领导,还享有种种福利。他们要搞私有化,必需打垮这个阶级,粉碎这个障碍。办法就是把我们遣散,使我们变成散兵游勇,溃不成军。他们得逞了,我们失败了!垮台了!
余宜修:也不能这么说。还有党么,对不对?我们这些人还在嘛!
洪 松:国企改革不是你们的决策吗?你们已经不代表工人的利益了。
余念功:对!我们代表全民!
洪 松:(冷笑)全民中的一小撮吧!
余宜修:怎么能这么说?
洪 松:你没有看到?只要哪里发生劳资冲突,警方肯定毫不犹豫地站在资本家一边,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残酷无情地殴打、逮捕工人,这还不清楚吗?
余宜修: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么!对不对?(改变话题)这里一个女兵要走了,我想起老家有个孙女(指洪英),想叫她来帮忙照料一下。
洪 松:英子从江西农业大学——就是以前的“共大”毕业以后,还没找到工作——求职难啊!以前是国家统一分配,现在是自谋出路。
余念兹:自由选择职业很好,可以充分体现自己的个性,西方各国都是这样。
洪 松:照顾爷爷,当然是应该的。不过,她读过本科,有自己的专业。
余宜修:(向洪英)你学的是什么?
洪 英:兽医专业。
余宜修:什么?
洪 松:兽——医!
余宜修:(欣然)那正好,给我来做个保健员,很合适,对不对?。
洪 英:(冷淡地)再说吧!
余宜修:你们父子来了,能不能多住几天?逛逛北京,快到年根了,过了春节再走。
洪 松:英子头一回出远门,我们不放心,也想了解一下爷爷的打算。不过····
洪大山:(从他的房间走出)不过我们来北京,不是为了观光,主要是想到信访办,摸摸中央的底,反映下面广大群众对农业政策、农村工作的意见。
余宜修:(不安地)上访?其实大可不必,你们和我谈谈就行了,我可是政协常委,还是农村工作委员会的副主任呢。
洪大山:咱们已经谈过了,没用,恐怕你代表不了中央。
余宜修:(悻悻地)你们既然信不过我,去信访办谈谈也行。我,是代表不了中央,那你们能代表广大群众吗?
洪大山:当然!
余宜修:(冷讽热嘲地)恐怕未必吧!
牛力田:(一直在旁听,这时突然站起来,忍不住开口)我认为洪爷爷他们的意见完全正确,确实代表了广大工人农民的心声!
余念兹:(大惊小怪)谁在说话?这是什么人?
余念功:(同时,呵斥)闭嘴!这儿没有你说话的权利!
余宜修:(差不多同时,厉声地)牛力田!
洪大山:为什么不让人说话?不争论?还是一言堂?——小牛同志,你尽管说!
牛力田:(走向前,迫不及待地,滔滔不绝)农村实行单干以后,农民越来越苦了。后来又要搞土地流转,转来转去,土地都归了大户。现在又提倡资本下乡,老板们到处圈地。开发商贿赂干部,拿到征用土地的批件,强行拆迁,开着推土机,把人家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推倒。谁不愿意,就雇一些黑帮,把农民往死里打。推土机从人身上碾过去,(声泪俱下)活生生的人压成血淋淋的肉饼!我家的房子,半夜里被他们放火烧了,大梁砸下来,压断我爷爷两条腿,只能在地上爬。他和乡亲们到处告状,打了两年官司,最后判了个聚众滋事,无理取闹,关了半年!(向洪大山)洪爷爷!老百姓没法活了!有一个乡的老百姓,抗议暴力拆迁,几千人包围了乡政府,乡长还要耍威风,老百姓把他从二楼上扔下去,一看还没摔死,当场挖个坑,活埋了!官民关系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这就是社会主义吗?
余念功:(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对付这般刁民就是要暴力镇压,铁腕治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洪大山:(冷冷地)你这个专政是镇压无产阶级的,应该叫资产阶级专政吧?
余念兹:要是实行美国式的宪政民主,就不会有这样的乱子。
洪 英:美国的乱子还少吗?
洪 松:(牛力田说话时,他一直在沉思)听这位战士的血泪控诉,我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在抢劫、殴打他们的父母兄弟,又指望他们为你们去打仗,这不是有点困难吗?
洪大山:有些人还巴不得打一仗,显一显大国的威风呢!
余念功:不错,中国的事业做大了,就是要扬威世界,重振大汉雄风!
洪 松:叫我看,还不如先解决国内矛盾,把道路端正。我认为,中国当前的主要矛盾,是国内官僚买办资产阶级和工人、农民以及其他劳动人民之间的矛盾。应当趁中美之间出现激烈冲突、爆发战争以前,尽快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重建无产阶级专政,重新走上科学社会主义道路。只有这样,才能凝聚人心,举国一致,抗击国际垄断资本的霸权。
余宜修:(不屑地)国家大事自有顶层设计,对不对?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冯 漪:(从牛力田说话开始,她就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门边倾听,这时突然插进来,故意不动声色地)牛力田!
牛力田:有!
冯 漪:你今天在哪里买的这些臭鱼烂虾?
牛力田:天津啊,直接从渔船上买的,刚刚捕捞上来,怎么会不新鲜?
冯 漪:(声色俱厉)你敢狡辩!
余念兹:好像有一股汽油味。
牛力田:哦,在飞机上,螃蟹和大虾从笼子里跑出来了,可能沾上点汽油。
冯 漪: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把笼子关好?
牛力田:关是关好了,起飞以后震开了。小飞机,震动得厉害。
冯 漪:哼!你还蛮有道理!
牛力田:哪有什么道理?有道理还不会叫人家罚款呢。
冯 漪:罚你多少?
牛力田:五百。(从口袋里掏出罚单,伸手要递给冯漪)——我哪有五百块呀?欠着呢。证件还扣在机场。
冯 漪:我不管!你犯了错误,罚我的款?从你的工资里扣吧!
洪大山:(听了半天,这时站出来)这算什么事啊!螃蟹、大虾很新鲜,小牛同志辛苦了,大伙应当说声谢谢!(掏出钱包,拿出钱来)五百块我给你垫上,别为难,赶快去把证件赎回来。
牛力田:(接钱,哭)爷爷!
(冯漪悻悻地转身回房,其余的人表情不一,有的感叹,有的冷笑)
(闭幕)
第三幕
(场景不变。
(第二天清早。
(洪大山、洪松,差不多同时走出各自的房间。
洪 松:爸,你睡好了吗?
洪大山:睡不着,一夜没睡。这个席梦思我睡不惯,睡上去好像腰悬在半空,不落实,不踏实,很吃力。
洪 松:我也睡不惯。——所以毛主席才要睡硬板床呢。
洪大山:昨天晚上睡不着,我就翻来覆去地想 :我们这个老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听听他说些什么?——毛主席走了弯路,犯了严重政治错误!公社化搞糟了,阶级斗争是瞎折腾!
洪 松:作了大官,忘了本了。
洪大山:英子还没起来?
洪 松:睡呢,昨天累坏了。
洪大山:让她睡吧,咱们俩去信访办。她又不了解多少情况,别叫她掺合了。
洪 松:爸!咱们得趁早,上访的人多,听说排长龙呢。
洪大山:对!(他们准备出行)
杨顺芝:(从厨房走来)哟,你们两位早起来啦?这是要出门啊?早饭准备好了,我特意留了些蟹黄,给你们蒸了小笼包,还有花式蛋糕、牛奶咖啡,吃了再走吧。
洪大山:我们到街上买个烧饼算了,包子留给他们吃吧。
杨顺芝:咳,他们这家人,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从来不吃早饭。这包子是专为你们做的。
洪大山:那就谢了!
洪 松:大嫂,您真是个好心人!
杨顺芝:听说你们要去中央反映意见,可得把咱们老百姓的心里话说给他们听听。
洪大山:你放心!
冯 漪:(已经打扮停当,提着手袋,夹着《圣经》,从她的房间走出)杨妈!你在这里叨叨什么!还不快去做活!
杨顺芝:(吃了一惊)是,太太。(惴惴不安地下)
洪大山:你这么一大早起来,是要出门?
冯 漪:今天是礼拜天,我上教堂做礼拜
洪大山:(惊讶地)你信耶稣教?你可是····
冯 漪:我从小受洗,读的是教会学校,一向信奉我主耶稣。
洪大山:你主?
余宜修:(穿着睡袍,从他的房间走出)信仰自由么!对不对?过去她不敢公开承认,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教堂了,这都是改革开放的好处。
冯 漪:你怎么也起来了?
余宜修:很想多睡会儿,可是不行,今天政协开会,审议一号文件,非去不可。
冯 漪:(轻蔑地)那你去开你的会吧,我自己开车走啦。(转身扬一扬手,眼睛并不看什么人)掰!(下)
余宜修:你们这是要去上访吧?叫我说你们就免了吧。没听见?一号文件马上就出台,到时候一切都明白了,对不对?用不着你们去打听。
洪大山:不行,我们还要反映下面的情况呢。
余宜修:那些负面的情况,上面不要听。
洪大山:怎么?叫我们报喜不报忧?那群众的问题怎么解决?
余宜修:这你放心 ,中央自有办法。
洪大山:不行,我不放心。
余宜修:(不悦)那你们就去,碰了钉子可别怪我。(大声)小牛!
牛力田:(应声而出)有!
余宜修:把车开出来 !去政协!
牛力田:是!(下)
余宜修:对不起,你们打的去吧。(气哼哼地回房更衣)
洪 松:我们坐地铁。
洪大山:(愤愤地)不用你“首长”操心,我们走也走得到。(对洪松)走吧!(同下。少顷,余宜修身穿军服走出房间,下)
杨顺芝:(端着小笼包从厨房走来)怎么?都走啦?两屉小笼包白做了!这可咋办?(坐在餐厅发愁)
洪 英:(从他的房间走出,伸懒腰,打呵欠。看到杨顺芝)早上好,阿姨!
杨顺芝:(喜不自胜)姑娘,你没走?快来,我正愁小笼包没人吃呢!
洪 英:我爸他们都走啦?也不叫上我!
杨顺芝:快!快来尝尝阿姨蒸的蟹黄包。
洪 英:阿姨,你也吃,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杨顺芝:好,我也尝尝。这是你让我,要是平常,他们宁愿喂狗,也不让我们吃,说是标准不同。我们都是从大灶打饭,战士伙食。
洪 英:阿姨做的包子真好吃。这还是昨天的蟹黄吧?
杨顺芝:是啊,我特意留的。
洪 英:怎么他们说有汽油味?这不是挺好吗?
杨顺芝:太太是阔小姐出身,嘴忒尖,三天两头地挑刺儿。
洪 英:那个小子呢?
杨顺芝:他啊,从小娇生惯养,到美国住了几年,学了些洋规矩,这也不科学,那也不卫生,更难伺候!
洪 英:他还没拿到学位,怎么就回来了?
杨顺芝:病了。
洪 英:啥病?
杨顺芝:(小声)听说是性····
余念兹:(洪英她们议论他的时候,他走出自己的卧室,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Good morning!
杨顺芝:(惊慌地)少爷起来了!您吃早点吗?
余念兹:不用了,给我一杯咖啡就好。
杨顺芝:好。(收拾笼屉匆匆下)
洪 英:(向客厅走去,一边做一些伸展动作,嘴里哼着歌曲)“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
余念兹:(尾随着她走进客厅)你对我很关心哪。
洪 英:怎么说?
余念兹:我听到你们在议论我。
洪 英:哦,听说你病了。
余念兹:我的病和你有什么关系?
洪 英:(冷淡地)没关系。——对不起,我要出去走走。
余念兹:要不要我陪你去?
洪 英:谢谢,不必了。再见!(下)
余念兹:(瞅着洪英的背影)哼!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杨顺芝:(端着咖啡杯上)少爷,您的咖啡。
余念兹:以后不许你们在背后议论我!背地里嚼舌头是不好的。
杨顺芝:是,少爷。(赶快走开)
余念兹:该死的贱货!(喝咖啡,陷入沉思)旅美七年,学业无成,结果是身染绝症,铩羽而归。我恨!恨命运对我不公,恨人世对我无情,把我,一个天之骄子,社会的精英,正待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却一落千丈,打入绝望的深渊!(沉默一会)我要报复!(狠狠地放下杯子)要让人类与我同归于尽,让世界和我一起毁灭!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哭泣)
杨顺芝:(从后门探身观看)少爷,你没事吧?我听见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余念兹:滚开!少管闲事!
杨顺芝:是,少爷。((缩回去)
余念兹:愚蠢的女人!——(继续沉思)芸芸众生,他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好像一群蝼蚁,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只求一个温饱!都是无用的废物!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
——可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即使能出人头地,备极尊荣,到头来还不是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转眼成空!——所以,尽管我性命垂危,朝不保夕,还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及时行乐。——这个井冈山的小鹿,虽然有点野性难驯,但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就在今天!(狞笑)嘿嘿嘿嘿····
冯 漪:(从教堂回来)你在这里笑什么?(走近)怎么?脸上还有泪!
余念兹:我正在思考人类的命运,感到生死无常,所以又哭又笑。
冯 漪:傻孩子,别发神经了。(坐在余念兹身边,用亲吻为他拭去泪水)妈咪在教堂坐了半天板凳,浑身酸疼,给妈咪按摩按摩。
余念兹:(油腔滑调地)愿意为女士效劳。(冯漪一笑,躺在余念兹腿上,余念兹为她按摩。对话当中,变换各种姿势,左侧右侧,或仰或俯)
冯 漪:想当初我们家里,有专门雇请的按摩师,男女都有。
余念兹:值得怀念的民国时代,北洋政府时代!那是近世中国的黄金时代啊!政治清明,文化昌盛,思想开放,学术自由,令人心向往之。可惜,一连串的革命运动,把一切搞乱了!
冯 漪:我恨透了一切革命!我们家就是被这些革命运动一步一步彻底摧毁了!辛亥革命,把我祖母从皇家格格变成平头百姓;国民革命,把我父亲从国府次长变成教书匠;土改运动,把我的老家扫地出门;镇反运动,杀害了我的伯父——这些仇一定要报!
余念兹:妈咪,我常常感到奇怪:你这么痛恨革命,为什么要参加革命?还要嫁给一个老革命?
冯 漪:那还不是权宜之计?几百万共军席卷大陆,就像洪水猛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只能找个避风港,苟且偷安。当时我在燕京大学读书,学生剧社排演万家宝的《雷雨》,我演里面的繁漪,风头十足,叫解放军看上了,动员我参军。我正发愁没有出路呢,于是就顺水推舟,进了文工团。当时我们这种人很多,文工团里差不多有一半,不是国民党县长的女儿,就是国军团长的儿子。他们当中有一些思想激进,要和家庭决裂,大部分不是。
余念兹:你到了文工团,还演《雷雨》吗?
冯 漪:当然。(得意地)那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天生就有那么一种气质,最适合演繁漪。有一次老头子看戏,看上我了,把结发夫人休了,死活要我嫁给他。
余念兹:你爱他吗?
冯 漪:爱?明知是个丘八爷,大老粗,怎么会爱他?但是为了找个保护伞,也只好逢场作戏。
余念兹:可文革一来,这个保护伞也不灵了。
冯 漪:别提文革了,那真是一场浩劫!开始的时候,老头还没事,他儿子是红卫兵头头,破四旧拿我开刀,给我剃了个阴阳头。
余念兹:昨天他还说是百分之百的革命行动呢。
冯 漪:我不记恨他,那时候他年幼无知,都是上了毛泽东的当。——(咬牙切齿地)我最恨的就是毛泽东!恨不得上帝一把天火把天安门那个纪念堂化为灰烬!
余念兹:这你不用着急,听说要拆呢。
冯 漪:你哥他们没闹几天,就给抓了起来,下放到大西北,老头子也给关进牛棚。林彪一号命令下来,咱们俩也被赶到冰天雪地的北大荒!
余念兹:我记得,那一年我十五岁,初中刚毕业。
冯 漪:一提起北大荒,我就从心里发冷!那是什么日子啊!冬天到了,买煤没有钱,砍柴没有力气,夜里屋子里像个冰窖子,墙上结着白霜。咱们只能钻在被窝里,互相搂抱着取暖。——落难母子,相依为命啊!(哭泣)
(洪英从外面回来,听到哭声,担心惊动他们,站在吧台旁不敢移步)
余念兹:妈咪别哭!北大荒的日子虽然艰苦,却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你不仅给了我母性的温暖,而且让我品尝到女性的甜美,这是我终生难忘的。
冯 漪:(像小女孩一样伏在余念兹的怀里)念兹,你不藐视妈咪,把我当成轻狂女子吧?
余念兹:不会,你放心,妈咪。
冯 漪:你真是妈咪的好宝贝,没有你,妈咪可怎么活呀!(仰起脸来,要和余念兹接吻)
余念兹:(转过头去,避开)别····
冯 漪:(惊异)怎么?
余念兹:妈咪,我们不能再那样了。
冯 漪: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是不是爱上了美国妞?
余念兹:不是的,妈咪!我永远爱你,你永远是最美的!
冯 漪:那你····
余念兹:我得了病!
冯 漪:(坐起来)我一再问你,总是避而不谈,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余念兹:艾滋病!已经到了晚期····
冯 漪:(大吃一惊)啊!!(本能地推开余念兹,接着又把他抱紧,伤心地痛哭)你怎么会得了这种绝症?
余念兹:美国人,性的观念比较开放,你知道的,大学里更是放任自由,经常有各种狂欢Party,什么睡衣party,内衣party,甚至裸体party,几十对男男女女在一起乱搞,通宵达旦。
冯 漪:(醋意)你也参加?
余念兹:大家都参加,你不参加会被当作怪人。——不知什么时候传染上了。
冯 漪:(抱怨地)念兹,你太让我伤心了!你知道妈咪对你抱着多大的希望?实指望你学业有成,能够成为出类拔萃的英才,在业界大展宏图,给妈咪郁闷的一生添一点光彩,没想到你还未起飞,就坠落下来!
余念兹:(恼怒地)都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到美国留学?你们不知道那是个罪恶的渊薮吗?
冯 漪:美国有领先世界的现代文明,顶尖科技,你为什么不好好学,偏偏学这些下流勾当?
余念兹:(激愤地)下流?我下流?你们才下流呢!我下流也是你们教的!老头子一天到晚乱搞女兵,搞了一个又一个,连做饭的女工也不放过,你当我不知道?在北大荒,你晚上在被窝里摸呀摸呀,还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你····
冯 漪:别说了!
余念兹:不,我要说!你打破了我关于女性圣洁的想像,使我丧失了对妇女的尊重,一看见女人只想到性,性,性!
冯 漪:(痛哭)念兹,妈咪对不起你!
余念兹:对不起?晚了!(痛哭)
冯 漪:(半晌,擦干眼泪)念兹,别哭了。你的病千萬不要对任何人说,要严守秘密。
余念兹:(疯狂地)我要报仇!要让所有的人都染上艾滋病!让全人类为我陪葬!
(洪英听了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蹑手蹑脚溜进自己的房间)
冯 漪:(到吧台拿来一瓶酒,两只高脚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斟酒)咱们借酒浇愁吧!来,痛饮一杯!
(两人频频干杯,渐有醉态。
冯 漪:对酒当歌。妈咪为你唱一支歌。走向钢琴,坐下,弹了几个和弦,然后弹出黎锦晖歌曲《流水落花》的前奏。(唱)
好时候像水一样不断地流,
春来不久,又归去也,谁也不能留。
别恨离愁,付与落花流水,
共悠悠!(失声啜泣)
(洪英听到音乐声从房间里出来察看。
冯 漪:(看到洪英)你回来啦?——昨天人多,把屋子里搞得很乱,你打理一下。
洪 英:好吧。(找到一个吸尘器,清理地面)
冯 漪:(对余念兹)我累了,去躺一会兒。(进她的房间)
余念兹:(在沙发上作“葛优躺”,继续喝酒,兩眼一直跟著洪英转)到這边來!這里地毯上有点脏。
洪 英:(过来)哪儿?
余念兹:(指着沙发前)这儿。
洪 英:(近前)什么?
余念兹:你看。(洪英凑近去看,余念兹一把拉住她,洪英挣脱)干嘛躲着我?
洪 英:没有躲。
余念兹:那怎么离我远远地?
洪 英:我在清理地面,必须到处走动。
余念兹:来,陪我喝一杯。
洪 英:我不会喝酒。
余念兹:陪我坐会儿。
洪 英:对不起,没空。
余念兹:(夺下吸尘器)休息一会儿。这些粗活应当下人去做。
洪 英:你爸叫我来,就是做这些粗活。你妈刚才不是吩咐了吗?
余念兹:别理他们。放假了!让你这样的美人做这些粗活,我看着心疼。
洪 英:(冷笑)我可不是什么美人,只是个井冈山里的野姑娘,从小干粗活,砍柴、打猎,什么都干过。
余念兹:野姑娘好!我就欣赏这种野性的美,刺激!
洪 英:你要找刺激?那你找错了对象!
余念兹:为什么?
洪 英:因为我觉得你讨厌!
余念兹:(死皮赖脸地)别这么无情,好不好?
洪 英:谁说我有情?
余念兹:你无情,我可是有意。
洪 英:(警惕)你想干什么?
(余念兹突然抱住洪英,强欲亲吻。洪英用力把他推开,扇了一个耳光。余念兹像野兽一样气喘吁吁,眼里闪着疯狂的凶光,扑上去把洪英按倒在沙发上,乱扯她的衣服,要肆行强暴。洪英在拼命挣扎中,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刺中他的腹部。余念兹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洪英惊恐地后退,手中的水果刀落地。冯漪闻声赶来)
冯 漪:念兹!(跪下救护余念兹。杨顺芝也从厨房跑来)
杨顺芝:天哪!这是怎么了?
(正当此时,余宜修从外回来,见状大惊)
余宜修:怎么回事?
冯 漪:念兹受伤了,洪英捅了他一刀。
余宜修:(狂怒)反了你了!敢在我家里撒野!——牛力田!
牛力田:(跑上)有!
余宜修:(手指洪英)把她捆起来!送公安局法办!
牛力田:是!
洪 英:(挺身向前,正气凛然)他企图施暴,我是正当防卫!
冯 漪:宜修,算了,事情说不清,闹到外面影响不好。——小牛,你赶快把念兹送到协和医院抢救,我也去。
余宜修:走吧。(他们掺扶着余念兹下)
杨顺芝:瞧瞧这家人,这叫什么事儿啊!(摇头叹息,下)
洪 英:(独自站在客厅里,沉思片刻)他们是谁?这是些什么人?是我的亲人吗?我认识他们吗?不,这是些陌生人,是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充满敌意的、危险的人。是的,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要我为他们效劳?——不,绝不!
(闭幕)
第四幕
( 时间紧接上场。场景不变。
(余宜修回到家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余宜修:(站住,大声地)洪英!你给我出来!
洪 英:(从她的房间走出,坦然地)什么事?
余宜修:你小小年纪好大胆子!竟敢持刀行凶!
洪 英:谁叫他对我强行非礼?
余宜修:他是你叔叔,喜欢你,对不对?要和你亲热亲热,那不叫非礼。
洪 英:叔叔?我叔叔在五十年前被白军杀害了,我没有叔叔。
余宜修:就算是表叔吧,(带有轻佻意味)亲热亲热怕什么?
洪 英:我是个山里的野孩子,不喜欢这一套。
余宜修:不喜欢就动刀子?野孩子?到我家撒野来啦?
洪 英:谁撒野?你儿子才撒野呢!
余宜修:他怎么撒野?
洪 英:(哭喊)他要强奸我!你看,把我的扣子都撕掉了!
余宜修:····那也不能杀人!人命关天,你知道吗?
洪 英:(愤怒已极,大声叫嚷)谁的人命关天?你这个老混蛋,假装糊涂是吧?你不知道你儿子艾滋病已经到了晚期?
余宜修:(震惊)艾滋病?晚期?谁?
洪 英:你的宝贝儿子就要死了!临死前,他要把病毒传染给所有的人,让大家和他同归于尽!这才是人命关天呢!
余宜修:(颓然坐倒)不,不会!——你怎么知道?
洪 英:我听他对他母亲说的。
余宜修:这么说她知道?——怪道她不让报警呢。
(洪英撇开余宜修,径自回到她的房间)
余宜修:(呆坐半响,为自己发愁)完了!他一死,冯漪也活不成,就剩下我一个了!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过五关斩六将,费尽了拖刀计,挣下了百万荣华,就这么黯然收场?(想象自己的凄凉晚景,缓慢地)一个孤孤单单的糟老头子,在这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冷冷清清,凄凄惶惶,无人过问,没人关心,坐着等死?(可怜自己,悲从中来,不禁啜泣。电话铃声响)又是什么事!(拿起电话)喂,哪一位?——我就是余宜修。——什么?信访办?什么事?——哦,没错,他们是我的乡亲,住在我家。——怎么?拘押起来?为什么?——要砸信访办的牌子?不会吧?——砸了没有?没砸?——请你们放了他们吧,我是政协常委,少将军衔。——可以,我马上派人去带他们回来。——放心,我一定叫他们不要再来北京闹事!保证,不会再来了。——谢谢,再见!(狠狠地放下电话)真是些好亲戚!叫你们不要上访,你们偏要去,还要砸人家的招牌,这不是犯上作乱么!对不对?这个野姑娘还要动刀子杀人,真是骇人听闻!(又拿起电话,拨号)念功吗?你马上开车去信访办,把洪大山他们接回来。——不行,小牛送念兹他们到医院去,还没回来。——不,你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就去,他们被扣押在那里。——什么事?到那里就知道了,快去!(放下电话)真后悔不该请他们来,千万记住:乡野小人,慎不可交。孔夫子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别看我没念过《论语》,这句话倒还知道。
(牛力田扶着冯漪回来。他随即退下)
余宜修:你回来了?念兹怎么样?
冯 漪:(颓丧地)死不了,但也活不成。
余宜修:(不解)怎么?
冯 漪:伤势并不重,不过艾滋病已经到晚期了。
余宜修:哦,我已经知道了。
冯 漪:(惊诧)你怎么知道的?
余宜修:洪英听见你们谈话了。
冯 漪:这个鬼丫头,我说她为什么死活不依!——得,反正是尽人皆知了。我本来想保守秘密,存点体面,到了医院要输血,医生一查就发现了。这一下咱们可是臭名远扬了!
余宜修:到了这一步,还顾什么体面!救人要紧!
冯 漪:没救了,只能等死!——(沉默了一会儿,并不面对余宜修)想想我这一辈子,虽然是生长豪门,出身名校,品学皆优,才貌双全,可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指望他在美国站得住脚,事业成功,我也能移居美国,做个光彩体面的美国人,跻身上流社会,出入交际场所,享受一下天堂生活,也就死而无憾了。没想到,全是一场春梦!(啜泣)
余宜秀:(听了“要爱情没爱情”那些话,尴尬地沉默着,此刻开口劝慰)得啦,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冯 漪:(收涕,并不抬眼)我要休息了,别打扰我。(走进她的房间,咔嚓一声把门从里面锁上)
(大门外传来喧闹声:“胡说八道!”“你才胡说八道呢!”····接着,洪大山、洪松、余念功一边争吵,一边走进来,继续争吵。洪英闻声出来)
洪 松:你这是强词夺理!
余念功:我就要强词夺理,你能怎么样?告诉你,谁掌握着实权,谁就有话语权,你懂吗?
余宜修:别吵了,你们!(向洪大山)怎么回事?听说你们被扣了?(洪大山气呼呼地,不答)
洪 松:我们到了信访办,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接待我们,态度倒是满好的,和颜悦色,柔声细语,说话像唱歌一样。可我们反映情况她根本不听,我们在说,她在玩儿她的微信;我们把一百多位乡亲委托我们带来的《关于重建集体经济的建议书》递交给她,她不肯接收,看也不看就退给我们,说什么中央已经有顶层设计,今天上午10点钟,就要公布一号文件,叫我们回去认真收听。老爹急了,就和她争吵起来。
余宜修:又来你那牛脾气了!对不对?
洪大山:我能不急吗?广大群众托付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想对党中央说说心里话,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打发我们滚蛋,能不叫人着急吗?
洪 松:于是,来了两个警卫,硬把我们推了出去。
余念功:该当!这里是首都,是中央要地,你懂吗?哪能任由你们几个乡巴佬撒野?
洪 松:老爹火了,抡起拐杖就要砸信访办的牌子。
洪 英:(鼓掌)砸得好!(跑过去拥抱洪大山)爷爷真可爱,真不愧是老赤卫队员!
余念功:胡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现行犯!
洪 松:那些警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个个都是擒拿格斗的好手,一下子就把老爹制伏了,没砸成。
洪 英:(失望地叹气)可惜!
余念功:(同时,翘起大拇指)漂亮!
洪 松:后来念功来了,就把我们放了。
余宜修:你们说我有特权,没有特权行吗?这就是特权的好处,要不能放你?对不对?把你送到劳教所,关你几个月,你就老实了。
洪大山:不放也好,我情愿把牢底坐穿!
洪 松:时间到了!十点钟要播送一号文件。(打开电视机,只听得播音员宣布:现在播报今年“一号文件”。
洪大山:大伙儿安静下来,咱们仔细听听“中央的声音”。
(播音员说:一号文件宣布,要坚定不移地深化改革,继续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进一步产权明晰,实行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造,一百年不动摇。大山父子气愤填膺,关闭了电视机。余氏父子面有得色。
洪大山:(愤慨万状)这是什么话?一百年不动摇!他们搞资本主义尝到了甜头,成了瘾了,还要搞一百年!成千上万的革命烈士流血牺牲,就是为了几个吸血鬼发大财,让子孙后代再当一百年牛马?
洪 松: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共产党人要不断地削弱、改造资本主义,发展壮大共产主义,才能最终实现向共产主义的过渡。一百年不变,就是不过渡,就是迷恋资本主义,放弃和背离共产主义!
余宜修:(得意洋洋地)叫你们争吧!争吧!这就是中央的精神!这就是中国特色!对不对?当初我就再三劝你们不要去上访,你们硬是不听,你看,还不是瞎闹一场!
洪大山:(冷静下来)这也是个教训:以后再也不上访了。回去以后,我要告诉所有的乡亲:一不要上访,二不要请愿。不要对他们抱任何幻想。
洪 英:那要怎么办?
洪大山:丢掉幻想,准备斗争。咱们组织起来,和他们斗!我就不信,几亿工人农民,斗不过几个官僚买办!
余宜修:斗?哈哈,你做梦吧?(狂笑)哈哈····
牛力田:(上)报告首长!中纪委巡视员来了。
余宜修:纪委?什么事?
(中纪委巡视员上。冯漪、杨顺芝闻声都跑出来)
巡视员:余宜修同志,群众举报你违法乱纪,贪污腐化,中纪委决定对你立案审查,请跟我们走吧。
余宜修:(茫然失措)对不起,为什么?····
巡视员:请带上生活用具,短时间不可能回来。——还有你,余念功同志,不许离开北京,随时准备接受审查。
(余氏一家如同五雷轰顶,失魂落魄。冯漪号哭一声,转身回房。人们在混乱、错愕中,没有注意冯漪的反应异常,但杨顺芝注意到了)
余宜修:杨嫂,你来帮我收拾一下。(与杨顺芝到他屋里收拾日常用具)
洪大山:好!活该!但是两条道路的问题这样就解决了吗?(向巡视员)同志,你们光是反腐败还不行,必须遵照毛主席的教导,继续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才能保证红色江山不变颜色!
巡视员:你们是····?
洪 松:我们是从江西老区来的老乡。
巡视员:我想,你们应当离开此地。
洪大山:放心,我们就走。
(余宜修拿着牙具袋、衣箱等走出)
巡视员:(命令)走!(带着余宜修下场)
杨顺芝:(打发余宜修走后,她直奔冯漪的房间,推门一看,大声惊叫)哎呀!不得了啦!太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好像是服毒了!
(众人涌向冯漪的房间,有的进入,有的在门外张望。杨顺芝和洪英搀着瘫软的冯漪回到客厅,把她放在沙发上。杨顺芝下)
洪大山:这就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余念功:真他妈添乱!
洪大山:你来收拾这个乱摊子吧。
余念功:你们要走?
洪大山:(对洪松、洪英)走!孩子们,这些人已经不可救药,不和他们玩了!咱们回到井冈山,继续闹革命!毛主席领导我们创建的红色中国,绝不能断送在他们手里!
洪 松:(激昂慷慨地)对!咱们重上井冈山,继续闹革命!
洪 英:“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他们祖孙三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去。)
余念功:牛力田!你开车把太太送到协和医院去!
牛力田:还是你去吧,我要去送洪爷爷。(追随洪大山等,向门口走去)
洪 英:(走到餐厅)爸,记得那个女兵临走时候说的几句话吧?
洪 松:哦,马雅科夫斯基的诗句。(和洪英两人一起高声笑着朗诵)
你吃吃凤梨,
你嚼嚼松鸡,
你的末日到了,
资产阶级!(说笑同下)
余念功:(坐在沙发上面,呆若木鸡。半响,跳起来狠狠地叫嚷)“重上井冈山”?再搞工农武装割据?——没门儿!我们有武装直升机、无人机、电磁炮、激光炮,叫你顷刻灰飞烟灭,片甲不留!我们老子打下的天下,永远是我们的!(愣了一会儿,坐下,伸手摸摸冯漪的頸动脉,又试一下鼻息)完蛋了,她已经死了。(迅速站起来)我可不管这个乱摊子,让他们来收拾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右手伸进口袋)我这里正好有一张去迪拜的机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见了,夫人!(匆匆离去。静场片刻,杨顺芝上)
杨顺芝:这一家人算完了。一个死了,一个要死,还有两个也该死。我眼看着他们兴旺发达,烈火烹油,气焰熏天;又眼看着他们腐化堕落,自取灭亡,一败涂地。真是现世报,现世报啊!我这个老绵羊还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不想陪伴死人,我也要离开他们,走了,走了!(下)
(舞台上只有一个死去的冯漪,陈尸在客厅的沙发上)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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