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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大道》连载(二十三 )

浩然 2019-09-25 来源:网络

《金光大道》第四部(二十三 )

    秦有力无门可入

 

 

  农历正月的早晨,天冷,宋老五那间西屋也挺冷。在这儿借住的秦家两口子,为入社的事儿愁得没办法。刚刚从外边转回来的秦有力,脸色发黄,嘴唇干裂,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儿上,两只空空的大手,扶着破棉裤的膝盖头,两眼木呆呆地盯土墙壁上的一条裂缝儿,唉一声,又叹一声。他的女人曹秀秀,跨在土炕沿上,搂着倚在怀里的儿子,压抑着焦急,忧郁地望着男人,道:“你又找哪个社了? 秦有力回答说:“从打早起,我串了五个门口,全都关得紧紧的。”

  曹秀秀又问:“昨晚上,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你就说,干一天活儿,要半天工分,也不行吗  

秦有力说:“人家农业社都是土地入股子的,咱一垅地都没有,少拿工分,也沾人家的光呀 

  曹秀秀听到这句话,一时难开口土地入股”,是农业社一条根本的章程,他们两口子没办法变出土地股子来,更没权力让人家变变章程。闷一会儿,她又对男人说:“你就不兴硬着头皮,去找找支书吗  秦有力摇摇脑袋。

曹秀秀说:“听别人讲,支书对穷人挺热心的,他能不可怜可怜咱们  

秦有力说:“朱荣说,他先替我探探口气,免得给人家捅了乱子。唉,那个东方红社里的大小干部,我都拜过了,就指望等他回来说句顶用的话。你没见吗,连秦方这个穷社用了他们几个工,邓久宽都跟他吵成那个样子,他敢张罗拉咱这根穷把骨入那个社?

曹秀秀也不由得叹口气:“除了你找过的社,不是还有吗?都去找找吧。要是等到春耕一动手,咱们就更难办了。”秦有力说:“凡是我找过的社,里边都有几个过去有点交往的人。有交往的人都说不进话,办不妥事儿,边都不沾的人,就能发慈悲啦  曹秀秀绝望地说:“回北口外的路断了,入社又没门,咱们这一家三口,连个活路也没有了  

秦有力看女人一眼,发现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淌出泪水,里像用刀子刻得一般难受。他咬了咬牙,抽身站起,说:“你不用愁。还有几个社,我再闯闯看。”

  曹秀秀见男人出了门,又有几分后悔,赶紧推开孩子,抹掉眼泪。冲他后背喊:你得吃口东西呀 

  秦有力一边朝外走一边回答:“我吃不下,晚上再说吧。”曹秀秀怕男人因为走投无路,闹出意外的事情来,就追出屋:“你等等,咱俩再琢磨琢磨吧。”

  秦有力扭转头来,着拳头说:“农业社的大门就是铁打铜铸的,我也得想法弄开了挤进去 ”他说着,已经嗵嗵地走到街上,

  这几天的街头是热闹的,从打东方红社用那几口要杀了吃肉的肥猪换回一匹大红马以后,不要说农业社,连互助组也比春节前活跃了。他们那些嘴上叼着烟袋,胳肢窝夹着《 时事手册》 或报纸本子的人,是集合到一堆儿去开会的干部。那些打着饱隔,提着锤子小锯的人,是到保管股或是饲养场去收拾修理破旧的工具,准备起春耕生产的。好多社组都学着东方红社的样子,把买化肥的钱也压缩了,正在想方设法积攒粗肥。因为天气冷,或是家里还有没干完的活儿,妇女出工的很少。年轻力壮的人,都像比赛一般,到苇塘里挖开坑泥,人挑车推地往粪场上鼓捣。村里的生产搞得越火热,秦有力的眼睛越发红,心里越急火。他哪里能想到,回到故乡亲人中间,加入一个集体劳动的农业社,会这么难呢?他像所有赤贫的农民一样,曾经拼了性命祈求自己名下能够有几亩土地,靠着它,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靠着它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土地改革使他的梦想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事情。从那以后,这个被贫困逼迫得离开家乡热土,跑到千里外的荒凉坝上寻找活路的庄稼人,也曾无保留地迷恋着自己的土地。他比邓久宽和刘祥爱土地爱得深沉,也比他们更舍得往土地上花费辛苦和汗水。可是,当了几年小门小户的土地的主人之后,他不光尝到伺候几亩土地的艰辛,尤其认识到,有了土地,幸福并没有扎下根子,随时都可能破产的威胁像一团鬼影似地追赶着他,压迫着他,真如同踩在刀尖上过日子。他赶集上店的时候,耳闻到组织起来的一些传说,一些优越性,仿佛大旱之年的喜雨,点点滴滴地渗入他那于燥渴求的心田里,他经过前思后想左右衡量,很快地就认识到,入农业社,搞集体是穷人的一条真正的跨他就决心要走因为这个愿望,他决定回故乡,而且很轻率地卖掉了那几亩土地,真的奔到他那久别的故乡来了。万万没有料到,命运对他这样的无情:幸福的大道就摆在眼前,却不允许他走上一步…… 高大泉在县里学习的时候,秦方曾经答应,等支书回来,替他说一说,很有把握的样子。可是,那天为分猪肉的事儿,挨了邓久宽一棍子,秦方先泄了劲,一再劝秦有力别再去碰钉子。秦有力也曾求过刘祥。刘祥好像也有变化,一再对他讲,支书太忙,眼下不便说他的事情。他猜想,刘祥一定是跟支书说过了,遭了拒绝,不好对他直说。他觉着那个社太富足了,门槛子太高了,不容易进去;自己也不能太不知趣,硬给人家添麻烦。如今,只剩下几个对他说来不好张嘴,也就没有去张嘴的农业社了。他投到哪里,又奔向何方呢?

  街上不断地有人来往,有的匆匆地从那边过来,有的慢慢地从这边过去,有的在他身前身后走过去。谁也顾不上理睬他,谁也没有理睬他。他好像是半坍的一段墙壁,好像是落了叶子的一根树木,这些无知觉的东西,根本就用不着人来理睬。秦有力感到一种孤独的悲哀,脊背一阵发冷,下意识地裹了裹他那破烂不堪的小棉袄。

  临出门的时候,他对女人说:“闯闯看”,究竟到哪里去“闯闯”,并没有目标。说这句话是为了给自己仗胆的,尤其是为了给女人鼓气。他得让女人有点盼头,有点等头;在期待中熬着这春寒的日子,总比绝望地坐在那冰一般的坑上好受一些呀!事实上,善良的秦有力,把绝望的疼痛,全都揽到自己那满是苦楚的肚子里了。他那两只燃烧着愁火的目光茫然地望着静止的房屋树木活动的行人车辆,在心里问自己:“找谁去呢?谁能搭救我一下呢?

  天空挺蓝,太阳挺红。拴在排子门的一头灰色的小毛驴,扬着脖子,嗷嗷”地叫了几声。

  这几声,把呆痴的秦有力吓了一跳。他扭过脸看去,只见从排子门里边走出一伙又说又笑的人。

  头边走的那个人叫陈长庚。他穿着一件新做的黑斜纹布的大棉袄,怀里抱着一条绿底黄花的被子,走到毛驴跟前,把被子搭在屉子上,很仔细地铺设着。

  后边跟随几个老太太老头子,还有几个孩子。他们簇拥着一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青年妇女。

  陈长庚解开缝绳,矜持地把毛驴顺过来,看着两个老太太把青年妇女扶上毛驴;他从妈妈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红包裹,又从爸爸手里接过一个罩着花红彩纸的点心匣子。

  人们退到路边,一连声地叮嘱着:“到那问亲家好哇 

  “趁着不忙,一定让他们老两口子来住几天 

  陈长庚赶着驮着青年妇女的毛驴,乐颠颠地朝街西口走去了。

  秦有力站在远远的地方,不由得被这红火喜兴气氛所吸引,看得出了神儿。他不认识陈长庚,认识陈长庚的爸爸春节前,他有一次找秦方去,秦方正好帮陈长庚办喜事儿。不用说,陈长庚今儿个陪着媳妇到老丈人家拜新年去了。听说,他老丈人家在梨花渡;一个乡,路途近,半晌午就到了。那边一家人,又跟这儿一家一样地高高兴兴。唉,别人家都有喜事儿美事儿,秦有力咋就这么倒霉呢?他叹口气,心里猛然一动:哎,陈长庚去的那个梨花渡,有个表叔叫李仪,听说也当着干部,说不定也搞着农业社,能不能投奔他去呢?梨花渡也许跟这个先进点芳草地不一样,搭把手,也许能够给一下落脚的地方。他想到这儿,打起精神,拔腿就要走。

  背后忽然有人招呼他:“秦有力,秦有力 

  秦有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五来岁的汉子,带着几分惊喜的神气,朝他快步地走了过来。

  这个穿戴整洁,脑袋戴着毡帽头,身七披着小皮袄,淡眉瘦脸,一双机灵的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很开朗地笑着。唔,他是张金发呀秦有力回到芳草地以后,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别人常常只言片语地提到张金发。他只知道张金发土改那会儿当过干部,后来当了村长,因为不想搞农业社,跟高大泉顶牛干;为了个人发财,倒卖过粮食;事发了,被撤了职务,如今好像还是社员;他肚子里憋着气,平时很少到街上走走,进了冬天没活儿干,更是连门儿也不出了。秦有力过去在张金发手下当过几年小半活,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什么不好,马马虎虎,所以,他回村以后,就没有去串串门儿。

张金发停在秦有力跟前,上下打量他说:“在外边好多年,混得咋样呀  

秦有力勉强地笑一笑,回答一句:“马马虎虎地过来了,总算没有把骨头扔在外乡。”

  张金发故做豪爽神态,说:“能在那个吃人的旧社会里闹个囫囵个儿,就不容易。如今赶上新社会,可好了。是搬回来,还是住一程子就走呢  “打算留下…… ”

  这就对啦。就是天堂的苏杭,也比不了自己出生的故土,水流千里归大海嘛。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还得给你提个最重要的意见:搬到老家来,不能再走老路;老路是走不通的,咱哥们都吃过它的苦

  “是这样。”

  “所以我说,你得马上加入农业社 

  秦有力被这句话戳到心病上,眨一下眼睛,没有说出声来。张金发假装惊愕地说:“怎么,你走这条新道,你还犯含糊哇?这就错了。我可以把我自己个儿的教训讲给你听听…… ”秦有力听到这句话,立刻对面前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人,产生一种类似知音的好感。他连忙邀请说:“外边站着太冷,到我那屋里坐坐吧。”

  张金发就是图这样明摆大喝地拉拢秦有力,哪能躲藏到没有人的地方悄默声地去做呢?他推辞说:“改日再坐吧。我还要到社里参加开会。别看我头上没有挂着衔儿,对社会主义集体的事情,不能不关心。”

  秦有力不再勉强人家,就做一副想继续听取开导的姿势。他希望得到人们的开导,哪怕明知是画饼充饥,不顶用的空话,如今的他,也是很乐意听到的。穷途末路啊

张金发说:“还是那句话,你得马上入社,不能单干。咱们是穷哥们,我得对你掏心窝子说。土改以后,有好长一段日子,我的思想跟不上趟,想自己走老路,也想大撒巴掌让别人都走老路。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那年,我才有了点儿觉悟。可是太晚了我犯下多严重的错误!不是吹,我要是早几年认清一定得办农业社,全村人都得听我的,芳草地肯定走到共产主义的大门口了!不是吹?后悔呀!对不起乡亲们哪 你,秦有力,可别再踩我那旧脚印儿。我不能让你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秦有力听到这儿,不仅对张金发有好感,而且动了心,连忙说:“是呀,是呀,我就是想入社呀

“那就快报名        “我…… ”       

“你咋的?不用前怕狼后怕虎的这条道儿决不会迈错        “我是说,人家社里不要我…… ”              “什么?不要你?没那回事儿

“真的,我挨着户拜了一个春节,都没门儿。”  “为啥?

  “我没有土地入股子呀?  “没有地股子,就入不了社了  “人家就是这么章程嘛。”

  张金发眨巴着眼,心里转开弯子。他对两姓旁人关心得太少了。这些,他虽然听说秦有力从北口外回来,要入社没有人收留,却一直没有追究,到底为啥没人收留这个人。昨晚上他跟冯少怀定诡计,要用“拉”的办法,把眼前这个穷把骨推给高大泉,让高大泉把一个定时炸弹搬到东方红社去。他当时觉得这个随着新局势变化出来的新计策,再妙没有。可是,他仍没有追究秦有力不能被接纳入社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土地股子。这会儿,他知道了底细,也就犯了难:他所在的那个由周士勤掌管的新生社,是他能够施展“拉”与“推”计谋的资本,如果没有地股秦有力不能入社的阶坎儿的话,那么,新生社也不会听从张金发的主意,让秦有力跳过去秦有力要由张金发介绍入社的行动不能成为事实,高大泉那一伙怎么会上钩入套呢?高大泉一伙不入套,不抢秦有力,怎么能达到促使东方红社一伙人起内讧的目的呢?张金发费了一夜心思,敢情是谎花一朵,白开了

  秦有力见张金发沉吟了一下,当是这个好心人又为他为难了,就说:“你去开会吧,甭费心这个社肯定在芳草地入不成了。我想到外村找找门路。

  张金发心里一动,暗想:这个活宝要是奔到外村入了社,可便宜了高大泉,得拉住不放手,就说:“跑到外村,人地两生,哪有芳草地仗义方便哪。

  秦有力咧咧嘴说:“这没办法。我让秦方去说,我们两口子干活儿,少拿工分,都不行。人家说,不能剥削我们劳动力… “ 张金发听到这句话,心里又一动:哎,要用这个办法当条件,或许能说服好面子的周士勤和那几个好贪小便宜的社委委员,如果说通了,答应秦有力人社,而高大泉来抢,更好。他不来抢的话,新生社占了便宜,也能让东方红社戴上一顶嫌贫爱富的帽子,让全乡的人都得骂高大泉他想到这儿,很慷慨地对秦方说:“你不用为这事儿发愁了。我豁出去,给你出把子力气,搭搭手试试。”

  秦有力不忍心地说:“别难为你了…… ”

  张金发一摆手:“咱们都是穷哥们,不是外人我不能学别人的样子,见死不救呀?就这么办。我找周士勤去,你入新生社,咱们在一块儿干。你先回家,等我们的会开一阵子,你到办公室问个回话就行了。

秦有力感激得不知说啥是好。他望着张金发转去的身影,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张金发伸手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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