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学员纪事】八,首闯禁区棒槌岛
“限于个人视角”和局限,可供参考,映照当下。
八,首闯禁区棒槌岛
这学期刚开学就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教学计划又得修改。而“批林批孔”运动还在继续进行。这场运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始终扑朔迷离。我甚至与远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华振浩通信讨论这个问题。华振浩是我在北京时的高中同学,后来我去陕北插队,他去内蒙兵团,但我们仍然热衷于关心政治。
1974年3月24日,星期日。
前不久接到华振浩的一封信,谈到他对这次运动的一些看法。考虑了几天后,今晚写了一封长信,谈了一下我的看法。现摘记于此,今后会有参考价值的。
①运动的目的: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保卫文化大××成果,反修正主义路线回潮。
②运动的对象:文化大××是走资派,这次是反回潮。
③运动的方法:通过批孔孟,造破旧舆论,通过揭批回潮,树立新生事物。
④一些具体问题:a.走后门,因不是当前的大是大非问题,因此不宜纠缠。b.党的领导,现在的党组织是文化大××后的新生事物,基本应在它的领导下进行。c.关于学习,还是重要的。d.关于8号文件,我认为起到了拨正航向的作用。
信中提到的“8号文件”,是在我们下乡搞运动期间下发的一个中央文件,内容挺奇怪,是关于“走后门”问题的。文件说,在批林批孔运动中,不少单位存在领导干部“走后门”送子女参军、入学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牵涉到几百万人,开后门来的也有好人,从前门来的也有坏人,需要具体分析,慎重对待。当前,批林批孔刚刚展开,又夹着走后门,有可能冲淡批林批孔。因此,中央认为,这个问题应进行调查研究,确定政策,放在运动后期妥善解决。”
说它奇怪,是因为“走后门”的问题早就存在,并不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才刚刚发生的。但既然需要专门下发文件,说明情况已经相当严重,文件中不是说了嘛,至少“牵涉到几百万人”呢。而这么严重的问题,却又不急着处理,要放到运动后期再“妥善解决”,让人费解。
因为奇怪,我才要和华振浩讨论。可笑的是,我还大言不惭地评论“我认为起到了拨正航向的的作用”,也太自以为是了。事后再看我的那些“看法”,都是井底之蛙一些空洞无物的套话,宛如梦呓。我还自认为“今后会有参考价值的”,其实唯一的“价值”就是证明了当时的我有多么傻。
我们根本不知道,“8号文件”背后,有着十分复杂的内幕。比如,“……牵涉到几百万人,开后门来的也有好人,从前门来的也有坏人”、“当前,批林批孔……又夹着走后门,有可能冲淡批林批孔”,这几句最难理解的话,是摘自不久前伟大领袖给叶剑英元帅的一封信,应属“最新最高指示”。作为我辈平头百姓,咋会明白其中的深意呢。

华振浩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
关于这次运动,早就谣言满天飞了。最骇人听闻的谣言,是说这次运动的目标是周总理。但我根本不信,更准确地说,是根本不愿相信。尽管“文×”以来动不动打倒这个、打倒那个,有些情况完全出人意料(比如林×叛逃),让人觉得“万事皆有可能”,但是,在我和许多人心目中,有两个人不会倒,也不能倒,那就是伟大领袖和周总理。因此,尽管学校里那些消息灵通的“政治高手”不断散布各种耸人听闻的所谓“上层消息”,我还是基本不信。
我在日记中提到了一些现象:“焊接专业贴出了一些新鲜的大标语:‘工宣队要执行法家路线’之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无产阶级去向封建地主阶级看齐?还有人提出‘共产党就是法家’,这也是新奇的提法。”
可以看到,学校里还是有人反应敏捷紧跟形势的,只是我显得太落后、太愚钝。什么孔老二、柳下跖、秦始皇,什么法家、儒家,什么“天马行空”、“克己复礼”……这些陈腐的东西和林秃子究竟有什么直接关系,我实在搞不明白,只能感叹自己的水平太低。
运动中间有很多节外生枝的插曲,我的日记中就记录了一件大事。
1974年5月18日,星期六。
在这次批林批孔运动中,形势也是千变万化的。近一个半月来,运动一直不正常,学生中间也有了分歧。上月23日,关于王安东的大字报产生了一场大争论,自此一直内战不休,军工宣队也发生了分歧。
5月5日,市委召开常委会了解铁院情况,做了指示,但由于党委不力,情况仍变化不大。
5月8日,机制七三(1)等所谓“6个班”、21名学员(观点为学校内的主要矛盾是占领与反占领)前往棒槌岛,受到杨国喜等人的接见。同时市委文教组也派人来我校了解情况,形势仍无好转。我们同铸造、机制的6个班联合召开了会议,认为原因是张、段二主任在市里开会,家里的党委成员坐等怠工,不敢领导。15日给党委发了呼吁书,要求结束内战局面。然而两天来仍无变化。于是我们决定于17日(昨天)前往棒槌岛向市委反映一些情况。
昨天晨7时40分,6个班25名代表向党委要车,党委不敢决定,于是步行。行至老虎滩附近,汽车追来,二主任亲来迎接。
上午与领导交谈,他们劝阻说市里很忙,不好见。经一再要求,才得答应。
午饭后,12时40分开始,杨国喜代政委前来接见,听取情况后,杨政委讲了话,精神如下:
①要牢牢掌握大方向,运动重点是党委的路线是非。
②目前要揭露矛盾,不要争哪个主要、哪个次要;工农兵学员不要分裂。
③加强学习。
下午3时许,离开棒槌岛。
棒槌岛记得在大约十年前来过,尤其今天又是在当年住过的那座大楼里,感到十分激动,棒槌岛是市委重地,周围据说是炮兵阵地,又是军事禁区,要来是很不容易的。因此这次棒槌岛之行就更有意义了。看到这里秀丽的风景,壮观的大海,豪华的楼房,不禁浮想联翩。
日记写得冠冕堂皇,其实有许多内幕不宜张扬。
我们大连铁道学院的工农兵学员,继承了“文×”初期红卫兵和造反派的“光荣传统”,特别能折腾,让市里领导相当头疼。
自从“批林批孔”运动开展以来,学校的工农兵学员就出现了两派,一派自封为“革命派”,总是“走在运动前面”,不允许有反对意见出现,显得很有些专横跋扈。另一派其实是没有实体的“松散派”,如果非要予以命名,不妨叫“逆反派”,主要是对“革命派”的颐指气使看不惯,时常不由自主地要“逆反”一下。比如前者提出“占领与反占领”,有些人就偏要强调“上管改”。所以,所谓的两派之争,往往是意气用事,谈不上谁对谁错。像日记中所说的“王安东的大字报”,我早都忘了是怎么回事了。
5月上旬,铁道学院的主要领导去市里参加会议,“革命派”乘机开始闹腾,说是向市委请愿,其实是想去棒槌岛玩玩。棒槌岛是大连最神秘的禁区,少有百姓涉足。它在大连的地位,相当于北戴河的中直机关属地,是上层开会兼避暑的好地方,连北京的大人物也常来常往。如此胜地,让“革命派”垂涎已久,早就想进去逛逛了。
他们的行动很成功,居然真的闯进了棒槌岛。市委领导不仅亲自接见,还郑重其事地派人前来学校了解情况、处理“问题”。“革命派”们很得意,大肆宣扬“战果”。
这下“逆反派”不高兴了。
那天晚上李大伟来我们宿舍聊天,说到“革命派”最近的举动,来了不少人凑热闹。有人说:凭什么他们能去棒槌岛咱们就去不得?!这话当即挑起了大家的情绪,马上开始热烈讨论。这时引来了更多的人,我们宿舍已经盛不下了,大家便去教室继续讨论。这就是所谓的“6个班联合召开了会议”。

虽然这是一张“摆拍”的照片,但场景也不算失实。表现的就是宿舍里经常举行的“讨论会”。。
我们中间不乏诸葛亮式的天才“军师”,经过周密策划,制定了详细的步骤。接下来的行动,完全是按照计划实现的,可见这些“军师”对付领导的经验实在了得。
我们已经得知,市里这次会议要到5月17日下午才正式结束。因此,大家在后续的几天里按兵不动,保持沉寂,既迷惑了“革命派”,也麻痹了留校维持工作的那些校领导。
选择15日那天突然发难,“给党委发了呼吁书”,是行动的第一步。我们“要求结束内战局面”的“呼吁”符合中央精神,无可非议。同时,我们早已预料到,因为市里的会议即将结束,留校的领导没必要急着回应,免得凭空惹出是非,所以将会继续“坐等怠工”,待主要领导返校以后再说。事实证明,这个的预料是正确的。
16日,我们又沉默了一天,一方面为了继续麻痹领导;另一方面是以此制造口实:由于留守的校领导有意拖延时间,才使我们忍无可忍,不得不向市委“请愿”。
17日一大早,我们就按计划开始第二步行动了。
申明要见市领导,“向党委要车”,本是虚晃的第一枪,因为我们估计学校绝不会派车。所谓“步行”前往棒槌岛,是虚晃的第二枪,因为当负责“要车”的同学求见党委领导的时候,包括我在内的“6个班25名代表”早已悄悄地乘公交电车出发了。
在大连“冲击棒槌岛”,与在北京“冲击中×海”一样,是相当严重的事情。为了防止校方或市里派人阻拦,我们是分散行动的,到了老虎滩才集中起来。
本来我们确实做好了步行的思想准备,对万一发生与阻拦人员或棒槌岛的警卫人员争执的情况,也有所防范。不料校方发现我们已经出发之后,为了不致闹大事情,居然真的派出汽车,在老虎滩赶上了我们;更不料,正在参加市里会议的两位校党委头头得到消息后,特地从棒槌岛赶来迎接。这倒是计划之外的收效,我们乘上“专车”,冠冕堂皇地进了棒槌岛!
有一个关键环节我们没有想到,实际上市里在棒槌岛的会议中午就要正式结束,比原先预计的早了半天。市委主要领导人上午前来参加最后的会议,午饭后必须马上返回市里,没有时间与我们纠缠。因此,他们想让校领导说服我们吃过午饭后先返回学校,等以后再具体处理问题。
我们当然不答应。凭什么市领导只接见他们“革命派”不接见我们“停战派”?!这不是拉拢一派打击一派嘛!市领导不接见,我们就不吃饭!
工农兵学员谁敢惹!市领导只好答应与我们见面。我们这才放开肚皮吃了一顿丰盛的免费午餐。餐后,兼任市委副书记的军代表杨国喜立即接见,他是老红军出身的职业军人,我们自然十分尊重。本来这次“请愿”也没啥实质性的内容,因此双方相敬如宾,交谈甚欢,杨副书记很高兴,我们也很高兴。
唯一让人稍感扫兴的是,不时会有同学被警卫人员客客气气地“押”回来——原来他们偷偷溜出会场,在禁区里四处“参观”去了。
领导时间紧张,接见之后马上就走了,我们的队伍则用了很长时间才聚拢起来,仍然乘上“专车”,无限风光地返回学校。
大家平白得到了一次游览棒槌岛的机会,对我来说是故地重游,对其他人来说是大开眼界,自然要说“这次棒槌岛之行就更有意义了”。
“革命派”们得知我们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接待,一定把鼻子都气歪了!
大家都没想到,恰好一年之后,全校学员竟会不分派别地联合起来“二闯棒槌岛”,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才是一次大事件呢。
顺便一提,多年前我曾经来过棒槌岛,缘由有些特殊,还是放在后面再叙吧。

这张反映“革命师生共同学习”的照片,摆拍得很不自然。当年的许多新闻照片,都是这么“摆”出来的。图中左一是为我做油画箱的同班同学沈士清。他来自南京,毕业后返厂工作;中年病逝,十分可惜。就用这幅照片留个纪念吧。
「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注:本网站部分配图来自网络,侵删
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