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农业积累支援工业吗？

是农业积累支援工业吗？

罗文颖

一些年来，“农业积累支援工业”的说法不时见诸媒体：“有限和分散的农业剩余几乎是我们获取这种积累的唯一途径。”、“1970年代之前中国用了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两个十年，用大规模的农民组织完成了从农业提取剩余。另外，把农业的价格放得很低，工业的价格放得很高，向乡村输出工业品。”还有的人拿出了具体数据（2018年某个会议披露）：“整个人民公社期间，我国农业为工业提供的资金则为5303亿元，平均每年高达212亿元，平均占积累总额的77%。其中人民公社期间统购统销——剪刀差的形式共从农业领域抽走剩余4198亿元，平均每年高达210亿元。”。连我尊重的教授也持有这种观点。这种观点给人造成一种印象：新中国的五、六十年代或者人民公社时期，国家的工业化建设在牺牲农民！

让本作者疑惑的是：毛泽东在1956年12月7日的谈话时说：“国家积累主要靠工业不靠农业。国家预算收入平均每年二百七十亿元，农业只有三十亿，加上工农业剪刀差也不过七十亿左右。”（《同民建和工商联负责人的谈话》《毛泽东文集》第七卷）。

究竟谁说得对呢？

带着疑问本作者查了资料。我不知道“平均每年高达210亿元”是如何构成的，作者没有说数据来源。如果210亿元是真实数据，我分析，这个210亿元应该是按照农民所说的交公粮来算的，农民说得公粮分三部分：农业税，征购粮、卖余粮。1、农业税，1958年6月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税条例》由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十六次会议通过。在这次会议上财政部副部长吴波做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税条例(草案)的说明》：“在农民负担方面，根据中共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我们打算在负担稍有增加并且在地区间进行某些合理调整之后，仍然采取增产不增税的方针。现在提出的农业税条例(草案)，就是按照这个方针拟定的。根据上述方针，我们计划1958年征收正税362亿斤，加上地方附加共为412亿斤。这个数字比1957年征收额394亿斤，增加18亿斤，即增加4.6%。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各年的农业税征收额，即基本上稳定在1958年征收额的水平上，不予提高。”。据此可知全国农业税为412亿斤，按1958年承德市粮食收购价加权平均：0.1014元/斤×412亿斤=41.78亿元（与农业税收39.0亿元有出入，可能是加权平均产生的误差）；2、征购粮，每年五百亿斤×0.1014元/斤=50.7亿元，由国家付款；3、卖余粮国家照价付款，还有适当的奖励。征购粮与农业税合计为92.48亿元，余下的117.52亿元，我估计是卖农副产品、牧区卖牛羊、渔业卖水、海产品的钱款。据《中国统计年鉴1981年》数据，国家农业税收1958年39.0亿元，1962年27.5亿元，1965年29.8亿元，1970年32.92亿元，1975年31.72亿元，1978年37.12亿元。国家税收占公社基本核算单位的总收入的百分比：1958年为9.51%，1962年为6.50%，1965年为5.60%,1970年为4.53%,1975年为4.02%，1978年为3.35%。（见附表一）

实际上，农产品价格、工业品价格、剪刀差有历史延续性。比如粮食价格（见附表二、三）是在旧中国粮价上逐渐提高的，对涉农工业品也是在旧中国价格上逐步降低的。据《承德市志》统计的化肥销售价格（下同）：以尿素为例1954—1966年660元/吨，1967—1970年为500元/吨，1971—1978年为450元/吨，价格降低了47%。那时尿素大部分靠进口，以进口日本的为主。2021年尿素每吨2,200元左右。农药销售价格：以可湿型六六六为例，1954年1400元/吨，1966年580元/吨，价格降低了2.4倍。铸造生铁：1952—1955年出厂价每吨224.8元，1956—1966年出厂价每吨211.8元，1967—1970年出厂价每吨183元，1971—1983年出厂价每吨220元。每个犁铧按四公斤铸铁算，每吨可铸造铧犁200个（扣除五十个算各种费用），假设1966年铸铁销售价每吨240元，每个犁铧1.2元。粮食收购价格：以中间价小米为例，1950年0.0756元/斤，1953（统购统销开始年）年0.084元/斤，1959年0.093元/斤,1966年0.142元/斤，1979年0.25元/斤，1988年0.336元/斤。小米零售价格：1950年每斤0.095元，1955—1964年每斤0.10元，1967—1994年每斤0.145元。1995年统购统销全国范围取消了。1960年代中期粮价已经比1950年提高近一倍。按产品价格规律来说销售价略高于收购价是正常的，粮食收购价高于销售价数倍则违背价值规律。

咱们再说拖拉机。据山东农机院周进的《拖拉机发展史》：大小型拖拉机在五十年代需要进口，1958年7月20日，第一台东方红拖拉机诞生；1959年11月1日，中国第一拖拉机厂在洛阳正式投产。1962年6月在北京召开第一次全国农业机械科学研究工作会议，确定要组织科研部门和工厂自行研究设计适合我国国情的拖拉机。从1967年起，自主研制的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拖拉机陆续进行技术鉴定，其技术经济指标大体与国际20世纪60年代同类产品的技术水平相当。并相继投入批量生产。由于生产成本及与国外同类产品做比较，拖拉机价格不能定得太低。我下乡的大队1971年有了12马力小四轮拖拉机，价格可能在四千元左右。由此可知，1960年代生产大队拥有第一拖拉机厂的拖拉机极少，小型拖拉机在1970年前后才生产出来，

“一阴一阳之谓道”。积累是收入，还有消费（支出）。国家每年经济和各项管理的正常运行，需要收支（积累与消费）平衡，略有结余。有些人光算积累账，不算支出帐。据《中国统计年鉴1981年》数据，1965年人民公社74,755个，1980年由国家支付工资的农村人民公社干部104.1万人，考虑到1970年代增设的机构，1965年按1980年的70%计算，为72.87万人。人均工资按40元（包括医药费、福利费、劳保支出等）计算，则等于：7.47万个×72.87万人×12个月×40元=26.13亿人民币，1965年国家农业税收29.8亿元，如果算上办公费、交通费、差旅费、通讯费、维修费等项支出，几十亿的农业税够不够公社级的总支出还真是问题。更甭提农业技术推广站、种子站、良种培育繁殖场、牲畜配种站、畜牧兽医站、农业科研、水利、气象等机构直接、间接为农业服务的人员了。因此，1990年代以前的乡级公路，绝大多数依靠公社自筹资金来建设，是不能再简易的公路了。（1998年我去知青点给小学校送了些作业本，让简易公路露出的石头把油箱刮漏了，多亏司机有经验，用肥皂补上算开了回来）。如果算上每年国家对农业、水利的投入，涉农化肥厂、农药厂的建设，国家投入的更多。为了减轻农民的负担，从1961年大量进口粮食，当年进口580.97万吨。此后每年大量进口没有间断过。

剪刀差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就存在，不是新中国“创造”出来的。它实际是商品等价交换方面的问题。只有在国民经济运行合理的范围内，提高农副产品价格，降低涉农工业品价格，才能使问题得到缓解。要想基本解决只能像解放初期那样，货币发行与大米、小米挂钩。目前显然是做不到的。将来能不能做到也是未知数。

毫无疑问，任何社会的农业都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从事其他行业的人都需要吃食品才能生存，各行业的发展才有可能，国家的工业化才能实现。新中国初期和民国时期一样（承德在民国初蚕茧蚕丝开始出口，1936年出口蚕茧6785斤），农副土特产品是出口换汇的大头（见附表四）。虽然收购部门付了钱，但客观上对国家急需的重工业的机械、电子、化肥设备的引进，也有积极作用。

做学问是非常严谨的研究工作。提出任何观点，都要有据可查，经得起历史检验，切莫人云亦云。粗心大意往往搞错。1953年就有人散布：“工人在九天之上，农民在九地之下”。“工业化建设在牺牲农民”的观点，客观上是给新中国抹黑，给中共抹黑。不要给那些制造“特殊年代”的人以口实。本作者胆怯地请教一句：“整个人民公社期间，我国农业为工业提供的资金则为5303亿元，平均每年高达212亿元，平均占积累总额的77%。”从何而来？请发布这类观点的朋友还是看看“历年物价总指数”吧。（见附表五）

2018年8月19日草于涿州

2021年4月14日改于承德市双滦区

附表：

附表一      全国积累占国民收入使用额与全国国民收入使用额和积累率表

据《中国统计年鉴1981》编制。

附表二                 1950年—1988年承德市粮食收购价格表             单位：元/100斤

注：本表按《承德市志·物价》绘制。数据截止日期1988年底。1994年数据由本作者在涿州农村调查所得。                            

附表三             1950年—1988年承德市部分年度粮食零售价格表    单位：元/斤

 注：本表按《承德市志·物价》绘制。数据截止日期1988年底。

附表四                   历年外贸部门进出口商品构成

注：据《中国统计年鉴1981》编制。

原注：工矿产品主要包括五金矿产、机械仪器、化工、西药、陶瓷、化纤及化纤制品等；农副产品加工品包括经过加工的粮油食品、纺织品、土畜产品、工艺品等；农副产品包括粮、棉、油、蛋、活畜禽、水产品、蔬菜、干果、生漆、中药材等。

历年（各时期末）物价总指数

附表五                      （以1950年价格为100）

注：据《中国统计年鉴1981·历年物价总指数》编制。

原注：本表零售物价总指数、职工生活费用价格总指数是包括牌价、议价、市价的指数。农副产品收购价格总指数是包括牌价、议价和超购加价的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