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波亭”到“土木堡” ————看宋明两朝的以文制武

从“风波亭”到“土木堡”

————看宋明两朝的以文制武

公元1142年1月17日，除夕之夜，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绝笔字后，岳飞及儿子岳云，部将张宪于杭州大理寺风波亭内被害。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家军书写了中国冷兵器历史上唯一能在平原野战中，多次以少打多，以步兵集群吊打精锐重骑兵集群的传奇史诗。岳飞冤死，彻底断送了宋朝收复北方沦丧领土的希望，剩下无数仁人志士中原北望气如山，更断掉了皇权与军事力量结合，建立平衡稳定权力结构的可能。

每一个朝代建立后，都会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宋朝把唐朝灭亡的原因归结为藩镇军事割据而不是土地兼并，赵匡胤自己就是军事将领依靠兵变当上皇帝的，他把制度建设的重点放在两个方面：杯酒释兵权，抑制军事将领的权力;全面落实科举制，壮大文官集团力量。对于土地兼并毫不关注，完全允许土地自由交易，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均田制。这样的制度安排，说明宋朝把权臣和武将视为对国家的最大威胁，而把人民反抗和外族入侵视为次要威胁。在皇权的主动支持下，以文制武国策的落实，科举精英为主的文官垄断了官僚体系，掌握了朝廷的话语权及政策制定权，军队也被文官集团牢牢控制。

岳飞被害307年后，公元1449年9月1日，御驾亲征的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败于瓦刺。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随行的武将勋贵及军队精英被一网打尽，皇帝本人也被俘。在有人主张迁都南下的危急关头，于谦力挽狂澜，从勤王军队中选出十万青壮，编练成十营，守卫住了北京，避免了宋朝把广大北方人民丢给异族沦为亡国奴的悲剧，也避免了中华大地南北分裂的悲剧。于谦对天下苍生和家国社稷有大功，青史留名，光耀千古。但于谦手里的十万大军到死也没有交出来，留下了文官统兵的先例。打仗这个事情，兵凶战危，军事专业性极强，兼职或半路出家是不容易干好的。个别天才可以，但把文官带兵变成制度，军队整体战斗力必然严重下降，明朝中后期的战争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史家多以“土木堡之变”为明朝国运的转折点，核心倒不是被消灭的二十万军队，而是政权结构被重塑了。明朝开国初期，政权由五军督护府下面的军事系统和中央六部控制的文官系统组成，这两个系统互相独立。锦衣卫代表皇权充当独立的监察力量，监督文、武官僚系统。这个制度体现了汉、唐、宋各自政治制度的优点，应该说是比较合理，稳定的权力架构。

土木堡战败，军队和宦官必须承担战败责任。进士文官力挽狂澜，明代宗朱祁玉为文官集团拥立。此消彼长之下，军队在政治上失去话语权。中国皇帝权力来源于战争，身份定位主要是军事领袖兼任国家元首。皇权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失去了军权，同时也就失去了监察权。文官统兵成为定制后，文官为主体的官僚系统终于掌握了国家的主导权。

中国自秦始皇以来，实行郡县制的国家管理制度，由此形成了一个具有很强独立性的官僚集团。宋明两朝全面执行科举制，文官迅速取代门阀成为官僚集团的主体。在社会资源的分配中，官僚集团居于核心地位，有独立的利益。它会控制经济体系而不是被经济体系所控制，它自己就是统治阶级。宋明两朝掌握了朝政主导权的文官集团，在没有强势监察的情况下，迅速堕落，腐朽。兼并土地，控制工商业，沦落为官僚财阀利益集团。

官僚财阀政治会推动经济高速发展，也会导致社会发展不平衡的矛盾迅速激化。政府会执行较低的商税，由于国内没有关税壁垒，发达的南方地区商品对北方地区形成倾销，北方地区经济大规模破产，南北出现巨大的贫富分化，随着差距拉大，逐步演化成不可调和的南北矛盾。更可怕的是财阀势力掌握中央权力，国家往往会选择战略收缩。只要北方能成为商品的倾销市场，北方姓金还是姓宋无所谓，姓李、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也无所谓。

由于南北方经济结构的差异，对北方少数民族政权媾和后的贸易能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而北伐统一中原，反而会给南方政权带来沉重的治理成本。北方粮食无法自足，经济恢复重建都需要从南方抽血。腐朽的官僚财阀以集团利益划线，而不是以国家民族的整体利益区分善恶，一心统一河山的岳飞就必然会被南方官僚财阀集团代言人秦桧害死。

目光短浅的财阀利益集团只算经济账，不从战略全局出发算地缘政治账。北方的少数民族只要完成部落统一，就会迅速团结北方汉族地主力量，然后挥军南下，灭了偏安的南方政权，将资本主义的发展扼杀在萌芽。著名的“李约瑟之问”中，中华大地没有南北融合形成生产、消费良性循环的统一大市场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站在大历史观的角度，清末的东南互保，北洋的南北分裂，民国的南北内战，这些不可调和的南北矛盾，无一不是全国经济无法形成内部循环的最终产物。纵观历史，财阀控制之下，发达南方的经济抽血使得北方经济破产，流民四起，是宋元明清乃至北洋民国崩溃的根源。

在以皇权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强大时，文、武、监察三者权力分布均衡合理，官僚体系相对清廉高效，中华民族繁荣昌盛。权力结构失去平衡，中央集权势弱，失去有效制约和监管的官僚体系，腐朽堕落。军事力量控制经济基础，形成军阀;文官为主的官僚体系控制经济基础，形成财阀。这时国贫民弱、民不聊生、社会动荡、国家分裂，甚至华夏大地沦入外敌之手。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可以知兴替。克洛齐也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宋明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把岳飞移出教科书，确乎不应该，毕竟秦桧已在那里跪了好几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