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 | 青年与无产阶级意识

马克思认为，阶级意识是基于客观的经济地位，个体对自身所处阶级状况、共同利益以及与他者对抗关系的自觉和集体的认识，是阶级斗争和革命的内在动力。无产阶级要“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贫困”，并且要“意识到自己的非人化从而自己消灭自己的那种非人化”。卢卡奇则将阶级意识视为一种历史性的、认识论的和实践性的能力，特别是无产阶级在克服商品拜物教后，能够从整体上认识资本主义社会运作规律，并将其转化为革命实践的自觉。

青年能否拥有阶级意识

毛泽东同志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指出：“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并不是一个阶级或阶层。”他们天然地会依附于一定的阶级，并为之服务。在中国革命和建设的特定历史时期，尤其是在以阶级斗争为主要矛盾的年代，如何将青年培养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成为国家关注的重中之重。当时，国家积极引导和努力促进青年与广大工农群众的紧密结合，通过“上山下乡”等运动将知识青年送到工农群众当中，帮助他们站稳无产阶级立场，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最终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

尽管青年学生本身不直接构成无产阶级，但作为“整个社会力量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他们往往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最肯学习，最少保守思想，富有革命的热情。这使得他们更容易接受激进的社会变革理念，从而具备亲近无产阶级的潜质。同时，由于他们尚未完全融入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中，其社会身份在一定程度上仍保持着液态的流动性，拥有着一个开放的、不确定性的未来。这种“未被完全规训”的状态，使其能够保持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其意识形态的初步距离感，从而有机会从更旁观、更批判的视角审视社会。相较于阶级地位与意识形态已然相对固化的中老年群体，青年更直观地感受到教育机会不均、贫富差距拉大的社会不公，他们通常拥有相对更多的闲暇时间和较强的学习能力，这为他们提供了反思剥削性社会制度、探究其根源的可能。因此通过与无产阶级真诚而深入地结合，青年学生完全有能力获得并深化其阶级意识。

为何这个时代的青年需要拥有阶级意识

在德里克所指认的所谓“后革命时代”，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话语在政治实践之中逐渐式微。尽管激进的无产阶级革命已然不是形势的主流，但是层出不穷的社会问题、愈发尖锐的社会矛盾，以及身份政治的碎片化和对阶级议题的遮蔽，又在呼唤革命话语与阶级分析方法的重新回归。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青年唯有获得阶级意识，方能真正成为历史的载体。

拥有阶级意识，青年才能更好地理解“过去”。后革命时代的显著特征之一，便是对历史的复杂断裂与历史叙事的重新建构。例如，革命年代的集体主义理想与市场化转型后的“进步”“成功”的个人奋斗叙事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内在张力。缺乏阶级意识，青年可能难以真正理解这种“前三十年与后四十年的巨大断裂”背后所蕴含的经济基础的变迁、生产关系的重塑以及意识形态的转换等深层逻辑。阶级意识能够帮助青年穿透历史叙述的迷雾，审视那些在时代变迁中被边缘化、被遗忘的群体，从而更全面、更辩证地认识历史的真实图景。

拥有阶级意识，青年才能更好地面对“现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与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交织，使当前社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原子化”倾向，青年个体被推入孤立的竞争漩涡，他们被身份政治无限细分，难以形成有效的集体力量。面对当今加剧的“内卷”、“996”的工作模式、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阶级意识能够帮助青年超越局部的、碎片化的诉求，促使他们在深刻理解当代资本主义体系下劳动者普遍面临的结构性困境的基础上，寻求团结与联合，从而真正介入现实，推动社会变革。

拥有阶级意识，青年才能更好地创造“未来”。阶级意识是青年主体性得以确证的基石，也是其构建面向未来的解放性实践的内在动力。马克思曾提出，无产阶级要从“自在阶级”发展为“自为阶级”，从历史被动的“剧中人”转变为积极的“剧作者”。阶级意识正是实现这一转变的关键，它为青年塑造了终极理想——“人的解放”，即摆脱一切形式的异化与压迫，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它鼓励青年将个人理想与社会变革相结合，不再满足于在既定框架内的“成功”，而是致力于推动更深层次的社会结构性改革，为构建一个真正公平、包容、可持续的未来贡献力量。

青年如何形成阶级意识

阶级意识的形成，包含着认识与实践两个关键维度。前者是指个体对自身所处阶级地位、利益，以及对资本主义整体性及其内在矛盾的深刻洞察，特别是对自身作为被剥削者和被异化者的根本性认识。后者则是基于这种认识，对造成无产阶级现状的现存社会制度进行革命性的实践。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在于，对资本主义的深刻认识能够指导革命性的实践，而不断发展的阶级斗争实践又反过来推动阶级意识的深化与觉醒，使其从“自在”走向“自为”，最终目标是彻底推翻私有制、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

因此，青年要形成阶级意识，需要在认识与实践两个维度上不懈努力。

在认识维度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分析揭示了阶级意识形成的多个层次。第一层，是对社会现实不公的直观体悟以及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劳动者困境的天然同情。这是阶级意识的萌芽，是现实感受的起点。第二层，则要求个体深入体验和感性认识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真实生活境况，理解其劳动的异化状态与生存的艰辛。第三层，是将前两者的感性认识升华为理性把握，深刻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作逻辑及其内在矛盾，即资本增殖的逻辑如何必然导致劳动者的剥削与异化，并在此基础上，准确把握无产阶级作为历史主体消灭阶级、实现人类解放的根本性历史使命。第四层，也是最高层次，则是在持续的革命性实践中，通过对斗争经验的总结、对失败与成功的反思，对已有认识进行再深化、再批判，最终形成对社会现实的辩证、动态的把握。这四个层次并非全然割裂，而是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的。初级的感性认知若停留在“左翼亚文化”的层面，脱离了对资本主义根本矛盾的深刻洞察和实践的检验，就容易变成脆弱、脱离现实的纯粹意识形态。因此，青年学生必须积极主动地进入无产阶级的生产生活过程，紧密地与劳动相结合，在与劳动者的真诚互动和共同斗争中，不断淬炼和提升阶级意识的认识维度。

在实践维度上，青年需要进行两种类型的能动性实践。第一种是个人层面的实践，这包括对其自身全部能力的自觉发展，例如深入社会进行广泛调研，理解不同阶层的生活现实，培养批判性思维和分析问题的能力。这种个体实践是为更广泛的社会实践奠定基础。第二种则是指向社会、群体性的实践，这要求青年积极联合更广泛的无产阶级力量，有组织、有目的地参与到解决现实社会议题的行动中。其目标在于在现实中争取更广泛的权力，改善无产阶级的生存境遇，并最终推动社会变革。这两种实践相互支撑，个体的能力发展是群体性行动的基础，而群体性实践又能反过来激发和深化个体的认识与能力。

然而，阶级意识的实践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作为意识形态的左翼思想可以具有激进的批判性和理想性，但关于阶级意识的实践必须是立足现实、关涉人民利益的。首先，革命性实践必须坚守保护和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无产阶级根本利益的立场，这一点是阶级意识实践的根本出发点。其次，革命性实践必须清晰认识自身的行动空间，并积极、合法地努力去扩展这一空间，避免空想和盲目。最后，革命性实践必须是群体性、组织性的，是集体意志的体现，绝非个人的“呓语”或孤立的行动。这种组织性是力量的源泉，也是实践走向成功的保障。

恩格斯在《致国际社会主义大学生代表大会》中寄望于大学生能够认识到，脑力劳动者也应成为“同自己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兄弟在一个队伍里肩并肩”的革命力量。在工人阶级解放的斗争中，需要的不仅是操控“政治机器”的政治活动家，更需要掌握“全部社会生产”的医生、工程师、化学家、农艺师等各领域的专门人才，因为解放的最终目标是重塑社会生产关系和组织生产本身，而不仅仅是夺取政权。因此，青年必须进入社会部门的方方面面，联合群众、增强力量，在实践中不断增强自身的分析能力、组织能力和实践能力，将所学知识转化为改造现实的自觉行动，并在当前的行动空间之中，有组织、有目的地去参与、去行动。正是通过认识与实践的辩证统一，青年学生才能真正锤炼出自觉而坚定的阶级意识，从而从历史的被动旁观者转变为主动的创造者，成为推动社会历史走向解放的革命主体，最终担当起实现“人的解放”和构建更美好社会未来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