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坤：大规模渡海登陆作战的历史经验与现代启示——从历史战例看未来的对台登陆作战

展望未来的台海作战，在规模和烈度上同历史上著名的诺曼底战役和冲绳战役都堪有一比， 必将成为史诗级的登陆作战行动。因此，认真借鉴和吸取历史上大规模跨海作战的经验教训，是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简单地回顾与总结上述两场著名登陆战役的教训，我们可以得出有关大规模登陆作战的如下历史经验：

其一，所需兵力巨大，准备工作浩繁

从作战目标上看，当年诺曼底战役所针对的德军为15个师、各型飞机约500架，各种舰艇500余艘，同今天台湾军队的规模大体相当。针对这一规模的敌人，盟军方面共投入兵力45个师、各型飞机1.3万架、各种舰艇约5300艘。其中第一波登陆的部队为3个师，同时空降2个旅，其具体方案就是著名的“霸王计划”。

围绕这个计划，盟军方面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时间长达两年之久，期间可谓物事浩繁，既有直接的物质准备，包括军舰飞机、坦克大炮以及兵员等，还有直接的战场准备，包括侦察情报、间谍欺骗以及战前的轰炸摧毁等，更有间接的民事动员，总体工作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仅以战场供应而言，第一波登陆部队成功上陆之后，仅仅为保障作战的燃油供应，盟军就专门成立负责海底输油管的机构，共铺设了四条直径分别为15毫米和25毫米的软钢管，从英国岸上先铺到海中的系泊设施上，再到登陆滩头，这样每小时可从英国向滩头输送600吨燃油，能基本满足要求。至于其它的粮弹药以及生活必需品的供应，也都是巨大的数量。

冲绳战役也是这样。冲绳岛只是一个1200平方公里的小岛，面积大小不及台湾的1/30(三十分之一)，日军在此据守的军队大约8万人，加上临时征召的民众，总共10万左右，远不及今天台湾武装力量的规模。针对这个目标，美军总共投入达45多万兵力、1500余艘舰艇及2500架飞机，相应的作战准备工作同样浩如烟海、艰巨繁重。

其二，成功登陆并非易事

军事历史常识总是这样告诫人们，登陆作战是最复杂的作战方式，非常难以把握驾驭。但人们却总是要犯轻敌、乐观与大意等诸般错误，突出表现在于，主观上总是把计划或方案设想与设计得很美好，并且寄以殷切的期待，但实行起来却总是相当艰难，每每都超乎想象。诺曼底战役和冲绳战役一概都是这样，尽管进攻一方拥有绝对的数量与质量优势，但实际进展依然远远超乎想象地艰苦惨烈。

首先是夺取制空权效果有限。登陆战役具体实施以前，盟军方面针对德国诺曼底地区的浅近纵深进行了大规模的空袭压制，猛烈打击了德国的地面防御体系，彻底摧毁了德国在这一地区的空中力量，完全夺取了制空权，这使得盟国的登陆行动基本没有受到来自空中的有效狙击。但即便如此，德国的地面防御依然十分坚固顽强，在阻击盟军登陆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尤其在著名的“奥马哈”海滩，登陆的美军更遭受惊人的伤亡，被长时间压制在滩头。冲绳战役也是这样，登陆正式发起之前，美军发动大规模的空中攻势，对日本进行系统性的大轰炸，把整个日本都炸得天翻地覆，尤其是冲绳附近的空军机场和主要防御设施，悉数都被美军空袭火力摧毁，美军因之夺得了制空权。在此保障之下，美军冲滩上陆行动比较顺利。但尽管如此，接下来日本依然发动了撼人心魄神风与回天作战，大量自杀飞机和人操自杀鱼雷疯狂扑向美军，不但给进攻的美军造成相当的损失，而且还带来空前的心理震撼。

其次登陆之后建立稳固的登陆场相当不易。登陆作战并不是只要登陆部队脚踏滩头就万事大吉了，实际上第一步是要建立稳固的滩头登陆场，因为作战人员需要在这里整合编组接受补给，部队战士也要有个地方吃饭拉屎睡觉，死亡受伤的人员都需要安置处理，为此也要有相应的空间，因此必须把登陆场真正巩固起来，往往需要相当的时间。诺曼底登陆和冲绳登陆都很典型。诺曼底登陆在1944年6月6日凌晨发起，到早上9时基本占领德军海岸阵地，从6月7日起，盟军开始扩大滩头阵地，随后建成登陆场。但接下来进一步扩大登陆场的作战却举步维艰，进展缓慢。按计划应该在登陆的第12天，把登陆场扩展到宽100公里，纵深100公里的范围，结果直到6月底美军才勉强夺取海边小城市瑟堡，其他部队则毫无进展，远远没有达成预定目标。冲绳战役也是这样，尽管登陆当天美军有4个师约6万人及大批坦克、火炮上去，并建立了正面14公里、纵深5公里的登陆场，但接下来就遭受日军来自海空两个方面的猛烈反击。

最后是发展进攻向纵深推进十分艰难。在建立巩固的登陆场之后就要向敌人纵深发起进攻，但无论是在诺曼底还是在冲绳，盟军的进攻都十分艰难缓慢，如同啃骨头一般。1944年7月初，盟军曾集中14个师的兵力，向登陆场正面德军约7个师发动进攻，五天里才前进6.4公里，而伤亡却高达5000人。接下来又经过七天战斗，又付出5000人的伤亡才推进4.8公里。到7月18日，美英军才分别攻占预定登陆初期夺取的圣洛和卡昂，才将登陆场扩大到正面150公里、纵深13——35公里的范围，时间比预计整整拖延了一个月。至于冲绳战役，美军的进展更一度需要每天以“米”来计算，美日两军激烈厮杀，彼此之间寸土必争。

其三、时间漫长、代价惨重

上述两场登陆作战的艰难程度一概都出乎美英军政首脑的意料，同时也严重拖延了战争的实际进程。战争的指导者也好，战役的指挥员也罢，在此情形下，他们都终于明白，大规模登陆战役绝非可以一口吃个胖子，面对具有一定抵抗能力的敌人，登陆作战根本就没有什么“一鼓作气”的可能，连摊子铺的过大都不行，试图将敌人一口吞下的妄想注定要遭遇惨重的失败。

面对艰难的战场实际，上述两场战役在其实际推进的过程中都不得不随机应变、改弦易辙，具体办法就是化整为零、分步实施，把一个浩大战略性战役拆分，将其分成几个阶段的攻势，并在每个阶段又细分出各场不同的战斗。因此上述两场战役完成登陆上滩后，在接下来扩大登陆场向纵深突破的过程中，盟军都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充分依靠自身压倒性的优势来逐次压缩、消耗敌人，把胜利建立在切实可行的战斗行动的基础之上。

因此，两场浩大的登陆战役尽管最后都以胜利而告终，但结果却有两个突出特征，一是时间漫长，诺曼底战役从6月初一直打到7月底才告结束，历时近两个月，而冲绳战役更是长达3个月之久;二是代价惨重，诺曼底战役盟军方面付出12万多人伤的亡。在冲绳战役中，美军有三十二艘舰船被击沉，三百六十八艘被击伤，其中有十三艘航母、十艘战列舰、五艘巡洋舰和六十七艘驱逐舰遭到重创，损失舰载机七百六十三架，阵亡一万三千多人，受伤三万六千多人，另有两万六千人的非战斗伤亡。冲绳战役的伤亡是如此惨重，以至于取得胜利的美军也失去了庆祝胜利的心情和兴趣。当然，作为敌人的德日军队则死伤人数更远远多于这个数量。

历史走到今天，未来中国也很可能将遂行一场大规模的登陆作战，而且预期还将比上述冲绳战役更加浩大，将直逼诺曼底战役的水准。尽管在现时代登陆与抗登陆作战都拥有一系列崭新的技术条件和实现手段，但并没有因此变得容易，而是更显艰难，其基本规律和主要路径依然如故，特别是在战役和战场指挥艺术方面，依然要遵从基本的军事原则和战争指针，总体上是大同小异。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今后也都有可能再度发生，将相当程度上再现重演。有鉴于此，今天我们仍要认真学习借鉴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案例，从中汲取足够的经验教训。

一要料敌从宽

诺曼底战役也好，冲绳战役也罢，其大背景都是战争走进尾声，敌人已遭受严重打击，战斗力受到空前削弱，但仍在负隅顽抗。在这样的情况下，盟军方面投入的兵力数量是敌人的4——5倍，飞机舰艇、坦克大炮等技术兵器的优势更大。即便如此，登陆战斗也十分艰难。这样的事实充分说明，登陆战役必须料敌从宽，切不可将希望寄托在海空轰炸以及火力打击方面，绝不能指望依靠远程或者空中火力打击就可以击溃敌人，大规模登陆仍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从上述两大登陆战役的经验出发，未来的攻台作战将只难不易，因为台湾方面并没有遭遇到长期沉重的军事打击，各方面都完好无缺，武装力量拥有完整的建制体系，而且其技术装备也有很强的针对性，并非窳陋不堪，所使用的武器尽管都是美军的二手货，但大都经过实战检验，已被证明有效可靠，并且还有美军的情报信息支援。考虑到目前台湾当局现役军事力量拥有20多万人，应急动员短时间内还可进一步扩大到40万左右，因此大陆方面以4：1的投入都显保守。即便按照4：1的兵力优势，那么大陆方面也应该准备投入160万人遂行攻台之役。

也许有人说，实际上可能用不着这么多的兵力。对此我们说，用不着最好，但这却不是无需准备的理由根据，凡事都不能以“可能”为基础，战争尤其如此。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这是起码的底线。

二要准备充分

考虑到攻台战役还要同时应对美日霸权集团的武装干涉甚至直接的侵略，因此相关的战争准备更加浩大繁重，相信稍懂一点军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十分深刻深奥，要进行相应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社会等各种准备。同军事直接相关的准备包括军事计划的准备，其中要论证确定好战役的时间节点、行动想定、推进步骤等，这是军事参谋部门的职责;也包括人员物质准备，显然，目前大陆方面的现役武装力量还很不够，兵员还需要较大的动员扩张，武器装备生产和储备还需迈上新的战略台阶，弹药粮秣等也需要准备十几乃至几十个基数才行。至于登陆舰只船艇以及各种空中海上运输载具，那就更加量大面广了;还包括情报信息准备，包括对目标的侦察标定，选定可行优良的登陆场，气象水文资料等等;更包括登陆前的先火力准备。台湾战役任何进攻模式都不外乎“打”、“封”、“登”这样三个环节，三个环节环环相扣、有机结合，在“打”的环节，要对台湾所有目标都力求摧毁，不能手下留情。在“封”的环节，要立足于扼杀封死，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的可能。最后才是“登”，实施决定性的一击。三个环节在资源、时间以及空间上怎样分配，这是一篇高度艺术性的军事大文章。

上述准备准备工作每一项都繁重浩大，并且都必须足够到位，哪一个环节都不允许出差错问题。

三要从最坏处着手

凡事都要向最好处努力，但都需立足于最坏的可能。战争这件事更是这样。历史上诺曼底战役和冲绳战役尽管事前准备周详，但实际进程却都大相径庭，尤其是频发许多意外，由此造成惨重的损失。譬如，在诺曼底三个登陆地段之一的“朱诺”海滩，于此防守的德军只有一个团，而且士气低落，战斗力较差，但担任进攻任务的加拿大军队却因天气恶劣和错误导航而推迟20分钟，导致他们只能在涨潮时登陆，结果士兵下水后因装备过重而溺死。另一支负责打通战场联系的英军也是这样，这支英军乘坐的是木壳登陆艇，由于事前侦察不到位，加之木壳登陆艇又容易受损，结果很多士兵在登陆艇受损后跳海逃生，以致溺死者众，许多人都活活被淹死了。

这些事实说明，即便是多么详尽的作战计划，一概都难免意外频出、危机连连。未来的攻台登陆作战也是这样，切切不要以为所有行动都会满足既定的意图加以推进或按照既定的计划实施，真实的情况是能有50%的成份可以兑现实现就算不错，在此之外，其它各种不预不测种种意外环节或事件都难以避免，甚至还可能将层出不穷，关键是要制订好各种应急止损预案，在事前都演练到位，并在战时准备有足够的机动力量，这样才能牢牢掌握战争与战场的主动权。

这里还不得不说的是，攻台战役应慎重使用空降作战这种方式。二战历史证明，实施空降作战所达成的实际效果相当有效，尤其是其中的伞降必须慎之又慎，远不能达到预期，而由此导致的损失却相当惊人。战争初期德军曾在克里特岛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伞降作战，结果损失惨重，盟军在诺曼底战役以及后来在“市场——花园”战役中也遂行了大规模的伞降，事实证明也并不成功。这一切都说明，在训练有素的敌人面前，这种作战样式一般都不可行。

鉴往而知来，历史经验不可忘记，人类用鲜血凝成的教训尤其宝贵。对照历史上的战例可知，未来中国的台海作战注定是一场大规模的渡海作战。历史证明，组织大规模登陆作战诸事浩繁沉重，绝非易事，驾驭和掌控其具体过程极其艰难，是一场空前的大考。要想经得起考验，就要充分借鉴吸收历史经验，认清目前尚存的差距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