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之色的土地:作为巴勒斯坦象征和符号的各种植物
原编者按:本次推送乃是一篇关于巴勒斯坦植物的文章,这些植物因为他们和巴勒斯坦人生产生活的密切联系而成为巴勒斯坦的象征。本文介绍了六种在历史中与巴勒斯坦产生密切联系的植物及其背后的人、土地和故事。相信读者朋友会在阅读中对这片处于远方的土地增加更多感性认识。
我们对巴勒斯坦土地上的每一棵柑橘树承诺,我们对巴勒斯坦土地上的每一棵橄榄树承诺,我们对巴勒斯坦土地上生长的每一颗嫩芽承诺:我们的承诺就是继续战斗,战斗。然后继续战斗。继续战斗!只要它是必要的,这场战斗可以持续几年,几十年,几个世纪!
——乔治·哈巴什
在巴勒斯坦人民反抗犹太复国主义实体“以色列”的侵略和屠杀的斗争中,除却最重要的和唯一真正通往解放巴勒斯坦之路的武装斗争以外,在历史、思想和文化层面上捍卫、记录和描绘他们对在敌人铁蹄下沦陷的故土的记忆、历史和联系,并以此塑造和加强他们的民族认同感也是这场斗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生长的各种植物,成为了这场斗争的象征和符号。
橄榄树(Al-Zaytoun)
巴勒斯坦地区有着悠久的种植橄榄的历史,即使是在今天被占领的耶路撒冷西南部的伯利恒,仍然生长着一些树龄至少有4000-5000年的橄榄树。考古发掘揭示了铜石并用时代(Chalcolithic period)的橄榄压榨机,凸显了橄榄种植以及橄榄油在当地的早期文明中的重要性。
在18至20世纪,纳布卢斯周边地区已成为橄榄的主要产地,橄榄油被当地人视为货币替代品。这些丝滑金黄的橄榄油储存在城市及周边村庄地下的特殊深井中,商人随后利用这些橄榄油进行支付。到1914年,整个巴勒斯坦领土范围内已有47.5万德南(dunams)(约4.75万公顷或11.2万英亩)的橄榄园。在英国委任统治时期,橄榄产量从1920年代到1940年代翻了一番多。
时至今日,在“巴勒斯坦国”支离破碎的土地上,大约45%的巴勒斯坦农业用地专门用于橄榄种植,平均每年生产2.2万吨橄榄油,其中一些出口到欧洲、北美和海湾国家。有8到10万个家庭依靠这1200万棵橄榄树及其产出的橄榄油作为主要或次要收入来源。橄榄产量约占当地水果产量的70%,对当地经济的贡献率约为14%。
橄榄树产出的果实和橄榄油为巴勒斯坦的经济活动和日常生活都做出了无可比拟的贡献。作为巴勒斯坦饮食和烹饪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腌橄榄广泛存在于巴勒斯坦人民的一日三餐,橄榄油则被用于数十种食谱。除了餐桌,橄榄油还有许多其他用途:作为油灯的燃料来源、干燥头发、指甲和皮肤的自然疗法,甚至作为杀虫剂使用。

巴勒斯坦人正在使用古老的使用人力榨油机榨取橄榄油
早在16世纪,取自砍伐橄榄树的木材被广泛用于雕刻宗教圣像和巴勒斯坦人民主要的柴火来源。直到现在,以彩色玻璃而闻名的希伯伦玻璃制造商继续使用以橄榄树木柴烧制的木炭作为窑炉的燃料。橄榄核是当地穆斯林和基督徒都使用的念珠串的原材料。
至于橄榄树的叶子和树枝,它们在收获季节被修剪,用作绵羊和山羊的饲料,而橄榄树林宽阔的树冠为动物、牧羊人和巴勒斯坦民族抵抗运动的游击队员提供了舒爽的阴凉处,以抵御无情的午后阳光。

1991-1992年,两位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的游击队员正在杰宁的橄榄林里休息
除却经济收益和使用价值,橄榄树还是巴勒斯坦文化传统、艺术、文学、抵抗和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每年10月开始的橄榄收获期,巴勒斯坦家庭会齐聚一堂,收获祖先多年前或数个世纪前在同一棵树上种植的橄榄果实。这个过程被称为“Al-Ouna”,在阿拉伯语当中的意思是“合作”或者“互助”。
已故的著名巴勒斯坦诗人马哈茂德·达尔维什在其作品中多次提及橄榄。在 1964年出版的诗集《橄榄树的叶子》中,他写道:“橄榄树是常青树;橄榄树永远常青;犹如宇宙的盾牌。”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Mahmoud Darwish,1941-2008)
已故的法德瓦·图坎(Fadwa Touqan)是巴勒斯坦文学中最受尊敬的女诗人之一,她将橄榄树视为与自然团结的象征以及巴勒斯坦复兴和重生的希望。在1993年的一首诗中,她写道:
“橄榄树的根源来自我的土地,它们始终鲜活;
它的光芒源自我的内心,充满灵感;
直到我的造物主充盈了我的神经、根系与躯体;
于是,它在成熟的驱使下,摇曳着枝叶,破土而出。”

法德瓦·图坎(Fadwa Touqan,1917-2003)
橄榄树在物质和非物质层面上对巴勒斯坦人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以至于世世代代照料这些作物的农村社区经常成为非法定居者的袭击目标。这些定居者企图剥夺当地居民的土地和生计,同时彻底抹去作为原住民的巴勒斯坦人长期居住在此地的历史物证,以填充空洞无物的“无主之地”的犹太复国主义“建国”神话。
“以色列”在1967年“六日战争”占领整个巴勒斯坦之后,立即将砍伐、拔除巴勒斯坦橄榄树作为主要的土地掠夺手段。而每当约旦河西岸每年的橄榄收获季到来的时候,盘踞在当地的“以色列”殖民定居者一定会袭击巴勒斯坦村庄、殴打并驱逐前来采摘橄榄的巴勒斯坦农民或者工人、非法窃取属于巴勒斯坦人的橄榄、用化学物质喷洒庄稼、连根拔起或者纵火焚烧橄榄树。而他们的这些恐怖袭击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有的时候甚至就是作为这些恐怖分子后盾的“以色列”军队和警察亲自下场进行破坏。
自2023年10月7日以来,已有超过1.4万棵树木——主要是橄榄树——被连根拔起、毁坏或损坏。而在这一年的橄榄收获季,由于“以色列”殖民定居者的恐怖袭击及“以色列”当局实施的限制措施(在2023年以前,“以色列”当局就越来越频繁地撤销或拒绝发放允许巴勒斯坦农民进入某些地区的土地的“事先协调”。到了2023年,几乎所有这些许可都被取消,而西岸屏障沿线的农业通道也大多关闭,进一步阻碍了巴勒斯坦农民的通行),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地区超过9.6万公顷的橄榄种植地未能收割,导致1200吨橄榄油损失,价值达1000万美元。
在2024年10月的橄榄收获季开始后,“以色列”殖民定居者焚烧、砍伐并破坏了超过1000棵树木,其中大部分是橄榄树。他们还偷走了巴勒斯坦人的农作物和收割工具,甚至霸占了巴勒斯坦人合法拥有的土地,并在上面种植了树木。“以色列”当局则通过物理障碍阻止巴勒斯坦人进入自己的土地,限制他们进入土地的时间,甚至对允许进入土地的农民的年龄和数量施加任意限制。根据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OCHA)的报告,“以色列”占领当局将进入靠近以色列定居点梅沃·多坦(Mevo Dotan)的土地的权限限制为“约50名40岁以上的农民”,而这严重阻碍了杰宁省多个家庭近5000英亩土地的收获。2024年10月17日,一名59岁的巴勒斯坦妇女在约旦河西岸北部杰宁难民营附近的富卡采摘橄榄时,被“以色列”殖民定居者枪杀。
作为对“以色列”殖民定居者的恐怖袭击的回应,巴勒斯坦农民每年在约旦河西岸重新种植约一万棵橄榄树,以防止该地区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橄榄产业逐渐消亡,并得到了由阿拉伯自然保护组织(APN)协调实施的巴勒斯坦“百万植树计划”(MTC)的大力支持。他们以“他们拔除一棵树,我们重新种植十棵”的口号,自2001年以来已在巴勒斯坦重新种植超过260万棵包括橄榄树在内的各类树木。
没有什么比不起眼的橄榄树更能代表巴勒斯坦人的民族身份了。其能在条件恶劣的缺水地区深根固基、茁壮成长而备受珍视的特性,象征着巴勒斯坦人民坚韧不拔的抵抗精神。它将整个巴勒斯坦民族与因“以色列”占领而失去的土地和生计紧密相连,同时还是反抗“以色列”殖民定居者侵占巴勒斯坦领土的有力象征。

《橄榄树和抵抗》,巴勃罗·卡拉卡(委内瑞拉),作于2024年
柑橘(Al-burtuqal)
巴勒斯坦种植柑橘的历史可以追溯到7世纪阿拉伯人入侵拜占庭帝国的莱万特地区。一直到15世纪,巴勒斯坦历史悠久的古城雅法周边地区都在栽培苦橙,用于制作精油和香精。15世纪以后,巴勒斯坦开始栽培可食用和制作橘子酱的甜橙。到了奥斯曼帝国时期的18世纪,雅法就已经以生产品质独特的柑橘类水果而闻名。
19世纪中叶,一位名叫安东·阿尤布(Anton Ayub)的柑橘种植者发现,他栽种的一棵“巴拉迪”品种的果树上长出了一种果实较大、呈椭圆形且果皮较厚的橙子。剥开后,他发现这种橙子几乎无籽,果肉的味道“卓越”和“甜美细腻”。阿尤布从这棵突变品种的树上剪下一段枝条,嫁接到另一棵树上。他将这棵新树命名为沙穆蒂橙(Shamouti orange)。19世纪70年代,当时由一家出口公司以“雅法”为这个品种的橙子命名,“雅法橙”由此诞生。

1933年,正在收获柑橘的巴勒斯坦雅法童工
雅法橙因其较厚的表皮,在海上运输的过程中不易腐烂,从而迅速风靡欧洲市场;由于雅法橙树具有极强的耐寒性,使其能够在通常与橙子种植相关的亚热带地区以外的区域生长,其种植范围也扩散到了塞浦路斯、伊拉克、黎巴嫩、叙利亚、约旦和土耳其。在奥斯曼帝国,巴勒斯坦向全世界出口肥皂、糖、大麦和棉花,但雅法橙被视为唯一一种由巴勒斯坦出产的象征性商品,甚至超越了比柑橘种植的历史更为悠久的棉花。
在英国委任统治时期的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巴勒斯坦的柑橘种植业蓬勃发展。除出口至中东地区外,还大量出口至欧洲,其受欢迎程度及雅法橙的成功已成为巴勒斯坦人民的骄傲,并逐渐成为巴勒斯坦民族的象征,因为它向外界展示了“巴勒斯坦的产品”。
但这一切在1947年联合国大会通过181号巴以分治决议之后完全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在1948年的“浩劫”(al-Nabak)期间,犹太复国主义武装用暴力占领了巴勒斯坦海岸沿线的所有柑橘园,还夺走了雅法和海法两座城市,雅法橙的品牌完全落入了犹太复国主义者手中。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雅法橙成为“以色列”在“建国”初期最著名的出口产品,并转变为了通过驱逐和屠杀巴勒斯坦人之后建立在巴勒斯坦土地上的“以色列”的象征。
虽然随着农业可用水资源极度匮乏以及对移民劳工的依赖,农业对“以色列”经济的重要性普遍下降,但是“以色列”至今仍旧是欧盟主要柑橘类水果供应国,雅法橙的出产地也成了“以色列特拉维夫-雅法市”。甚至在关于雅法橙的栽培历史的叙述上,也被歪曲为了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引入了犹太农业专家的先进种植方法”之后才“推动了雅法橙产业的发展”,而巴勒斯坦人的传统种植方法被认为是“原始”的——尽管对相关财务支出的深入研究表明,巴勒斯坦人的种植方法比犹太复国主义者的种植方法更具成本效益。
对巴勒斯坦人而言,雅法橙在“浩劫”之后象征着家园的丧失及其毁灭。原因是被犹太复国主义武装匪帮驱逐和屠杀的巴勒斯坦人有相当一部分曾居住于北起阿卡、南至加沙以北的阿什凯隆(一座原名为“马杰达勒”的巴勒斯坦城市)的沿海平原地带,而这些地方遍布着种植雅法橙的柑橘园。在巴勒斯坦人民的笔下,雅法橙寄托了身处国外的难民营的他们对沦陷于敌人的铁蹄下、可能此生再也无法返回的故土的无限思念:
妇女们从行李中走出来,走向一个蹲在柑橘篮子前的农民。她们拿起柑橘,我们听到她们在叹息。那一刻我意识到,柑橘是我们心中珍视的宝物。妇女们买下水果后回到车上。你父亲伸出手,拿起一个柑橘,默默凝视着它,随后像个可怜的小孩般放声大哭。
……
我们在塞达只待了三天就离开了。你叔叔的房间根本不够大,甚至连我们一半的人进去都显得拥挤不堪。你母亲要求你父亲要么找份工作,要么回到橘园工作去。你父亲当场对她大发雷霆,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随后,我们家庭的问题便接踵而至。曾经那个幸福、关系紧密的家庭,连同柑橘园、那座老房子以及那些烈士,都随着柑橘园的消失而消逝了。
……
我们被聚集在那里,仿佛脱离了童年,远离了那片种满柑橘的土地……据一位曾种植柑橘直至离开的农民所言,若环境发生变化且被陌生人浇灌,柑橘会枯萎。你的父亲仍然病着,瘫卧在床上,而你的母亲则泪流满面,那泪水从未从她的眼中消失。我偷偷走进房间,像个被排斥在外的人。我看到你父亲的脸因愤怒而颤抖,同时,我还看到低桌上那把黑色的手枪。旁边放着柑橘。
这个柑橘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而且很干了。
——《悲伤的柑橘地》,格桑·法耶兹·卡纳法尼
*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对我说的话,在到达黎巴嫩不久后,我不能摘附近的柑橘。我很困惑,坚持要刨根问底。我可怜的母亲,眼泪从她眼睛里慢慢流下,解释道:“亲爱的,这些水果不属于咱们,你已经不在海法了;你到了另一个国家。”在她快步走进房子擦干眼泪、隐瞒她的羞耻之前,她以一个母亲的坚定看向我:“从今以后,你禁止去吃不属于我们的柑橘。”
我点了点头,像个孩子一样接受了,但妈妈的声音依然回荡在脑海中。那是我第一次从心中质问我们流亡的不公正。
——莱拉·哈立德

格桑·卡纳法尼的小说《悲伤柑橘地》的封面
除此之外,雅法橙也曾化身为反抗建立在压迫、种族歧视和殖民占领基础上的“以色列”经济的武器。1978年2月,一个自称“阿拉伯革命军-巴勒斯坦指挥部”的组织宣布他们在当年销往欧洲国家的雅法橙里注射了极少量的非致命水银。尽管检测出含有水银的雅法橙的数量不多,而且后续多为发生在欧洲各国当地的模仿犯罪,但在消息传开后,雅法橙的海外销售量立即暴跌了三分之一,并给“以色列”带来了至少3000万美元的损失。1979年,“以色列”被迫在出口雅法橙时使用没有原产地标记的板条箱进行装运,以绕开其他国家的进口检查。
对于巴勒斯坦人而言,巴勒斯坦土地的沦陷、原本居住的社区或者村庄的毁灭,以及生命本身的逝去,都通过雅法橙以及种植的柑橘园被掠夺和被侵占表现出来。在“浩劫”之后,经由巴勒斯坦难民对自己的经历的阐述,雅法橙成为了一个被掠夺、被驱逐和被屠杀的民族的象征。
百里香(Al-Za’atar)
巴勒斯坦的百里香是一种主要生长于山地的植物,也常在石板缝隙中出现,因其能在任何环境中茁壮成长而闻名。它在巴勒斯坦各地广泛种植,因其广泛应用于烹饪和医疗而深受喜爱,被巴勒斯坦人称为“绿色黄金”。对百里香的开发和利用最早可以追溯到12世纪。
与腌橄榄和橄榄油一样,百里香也是每个巴勒斯坦家庭的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员,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吃法是作为早餐的“Za’atar W Zeit”:将蓬松的大饼蘸上橄榄油,然后大量涂抹含有芝麻和香料的百里香粉。
这种野生草本植物还可涂抹在糕点上,以及用于肉类、蔬菜和沙拉的调味。
除此之外,巴勒斯坦人一直将百里香作为治疗感冒和流感的药物,许多人对其包括抗病能力在内的功效赞不绝口,并认为其有助于消化、皮肤健康,甚至是注意力集中。这种植物对农民来说是一种理想的作物,因为它抗病虫害,且与其他作物相比,所需劳动力和肥料较少。
当然,百里香对巴勒斯坦人的意义远非如此。由于巴勒斯坦的百里香主要生长在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地区,而“以色列”当局以及犹太定居殖民者一直在阻碍巴勒斯坦人耕耘土地和收获作物,影响了巴勒斯坦人的生计、世代相传的采摘野生百里香的传统以及与土地的深厚联系,百里香因此成为了巴勒斯坦土地和巴勒斯坦民族的的象征之一。以至于在巴勒斯坦,流传着这样一句抵抗口号:“只要有百里香和橄榄,我们就会留在我们的这片土地上。”
西瓜
1967年六日战争之后,“以色列”占领了包括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在内的整个巴勒斯坦。为了抹杀巴勒斯坦人民的反抗意识,“以色列”占领当局禁止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展示或者悬挂红、黑、白、绿四色的巴勒斯坦国旗,并视其为刑事犯罪(正因如此,巴勒斯坦游击队员在每一次的战斗结束之后一定会在攻占的敌人据点或者阵地上升起巴勒斯坦国旗)。1980年,“以色列”占领当局将关于巴勒斯坦国旗的禁令升级到了一切带有包含红、黑、白、绿四色的艺术品。
而就在禁令升级前的1979年,巴勒斯坦艺术家斯里曼·曼苏尔(Sliman Mansour)在被占领的拉马拉开设了一个画廊,并以成立年份命名。一年后,当曼苏尔与另外两位巴勒斯坦艺术家纳比尔·阿纳尼 (Nabil Anani) 和伊萨姆·巴德尔 (Issam Badr)一起在画廊举办展览的时候,一伙“以色列”占领军闯入画廊,没收了里面的所有展品,同时传唤了三人接受审讯。
在“以色列”占领当局的审讯室里,一位占领军军官向曼苏尔下了两条禁令:
1.未经军方许可,禁止组织展览。
2.禁止使用象征巴勒斯坦国旗的红、黑、白、绿四色进行任何艺术创作。
对于第二条,审讯者还向曼苏尔补充说明:即使是用这四种颜色画一朵花,也会被占领当局视为刑事犯罪而没收作品。
“那么,如果我画一个西瓜呢?”曼苏尔问道。
“一样没收!”审讯者声色俱厉的回答道。
在画廊的展览被迫关闭一年后,曼苏尔经历了一次“以色列”占领当局的逮捕和严刑拷打。获释之后,原本以巴勒斯坦的自然风景和人民群众的劳动场景作为绘画主题的曼苏尔转向了以西瓜和政治题材作为绘画主题。他的新作品以及被占领者迫害的亲身经历,让巴勒斯坦的其他艺术家从中汲取灵感,以西瓜为主题的创作开始在巴勒斯坦流传开来。而在1987年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爆发之后,有一些巴勒斯坦抗议者会冒着可能会被杀害的生命危险,举着一整个西瓜或者切下来的西瓜片在全副武装的“以色列”士兵面前来回走动。

斯里曼·曼苏尔1987年创作的画作《西瓜男孩》。
尽管自1993年《奥斯陆协议》签署以来以来,展示巴勒斯坦国旗不再被视为,但在2023年10月7日由哈马斯为首的各派巴勒斯坦抵抗武装共同发起“阿克萨洪水行动”之后,在“以色列”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威胁禁止公开展示巴勒斯坦国旗,以及社交媒体平台对支持巴勒斯坦内容的压制、限流、审查乃至歪曲(比如Ins的翻译插件会将阿拉伯语的大赞词翻译为“恐怖分子”)的背景下,作为“象征巴勒斯坦国旗和规避禁令”的西瓜在全世界迅速流行开来。自10月7日以来,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世界各地的支持巴勒斯坦的游行和集会上,都能看到西瓜的emoji表情、西瓜的实物和图片与巴勒斯坦国旗并肩前行。

出现在支持巴勒斯坦的群众集会上的西瓜图案
仙人掌
尽管仙人掌外表多刺,但在巴勒斯坦却深受喜爱,因为这种植物能在干燥恶劣的环境中茁壮成长,并因其耐旱能力而闻名。当地的巴勒斯坦人通常会在各自的果园和橄榄林的边界种植仙人掌作为土地边界的标记,同时也可作为天然的防护围栏。这些仙人掌的所有权由相邻的各方共同持有,并延伸至以单个巴勒斯坦村庄内的所有村民;他们可以采摘仙人掌结出的刺果,但是仙人掌边界以外的人则不行。仙人掌的这种集体所有权使其在巴勒斯坦人当中发挥的社会凝聚作用而受到珍视,并延伸为巴勒斯坦民族身份的反映。
仙人掌结出的刺果一般在七月成熟,果皮布满了细小轻盈、几乎肉眼难辨的刺,以至于连风也可以吹动;若在采摘刺果时误站在下风处,刺会嵌入皮肤,疼痛难忍,甚至会覆盖全身且难以清除。但是因为刺果的果肉甜美多汁,因此很受巴勒斯坦人的欢迎。
在巴勒斯坦的农村,食用刺果成了一种具有仪式感的家族聚会:父亲或祖父切开刺果,其他家庭成员围坐一旁,依次取走多汁的果肉,却从未触碰带刺的果皮。而巴勒斯坦城市居民对这种水果的依恋体现在每天清晨时分早起前往市场,与亲手采摘刺果的农民面对面交易的时候。因为新鲜采摘的刺果要趁早食用,所以他们从中感受到了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结。
对于巴勒斯坦人而言,仙人掌象征着耐心与坚韧。阿拉伯语中“saber”一词意味着“耐心”。在1948年的“浩劫”(Nakba)期间,数十万巴勒斯坦人在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暴力驱逐下被迫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在难民营中,难民们会引用巴勒斯坦谚语“saber as-sabbar”(仙人掌般的耐心)相互鼓励,让自己就像适应了当地的地形和艰苦的环境的仙人掌那样保持耐心、坚韧和坚定,希望着终有一天能够返回故土。在当代,仙人掌还被视为巴勒斯坦人对威胁其在巴勒斯坦土地上生存的外国入侵的反抗与抵抗,因为它们分布在了被“以色列”敌人侵占的巴勒斯坦土地上。
在1948年的“浩劫”之后,巴勒斯坦民族的象征从仙人掌逐渐转变为柑橘。这两个符号的区别在于,仙人掌象征着一个扎根于特定地域并在此生活的民族,而柑橘则象征着一个被剥夺了包括身份在内的一切并流离失所的民族。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它们都强调了一种植根于巴勒斯坦土地的民族身份构建。
欧银莲
欧银莲(Anemone coronaria L.),又被称为罂粟银莲花(Poppy Anemone)(尽管其实际上是毛茛科银莲花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只是植株外形与罂粟颇为相似)。这种花在巴勒斯坦不同地区有不同名称:在巴勒斯坦北部被称为“Hannoun”(意为“热情”),在巴勒斯坦南部被称为“Shakiq”(意为“兄弟”)。然而,在大部分书面文本和正式的古典阿拉伯语中,它被称为“Shaka’iq al Nu’man”(意为“温柔的兄弟姐妹”)。根据可以追溯至腓尼基人时代、后来被纳入希腊神话体系的当地传说,美少年阿多尼斯在黎巴嫩森林中狩猎时不幸被野猪所伤而死,对他心生爱慕的美神阿佛罗狄忒在阿多尼斯的尸体上倾倒甘露时,阿多尼斯流出的鲜血落地后成为了红色的银莲花。

绽放的欧银莲
因为欧银莲的植株含有巴勒斯坦国旗的所有颜色——红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花蕊周围的小白环以及绿色的花茎。因此欧银莲也被视为巴勒斯坦的“国花”。不过更多的巴勒斯坦人将红色的欧银莲视为牺牲的巴勒斯坦烈士的象征。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巴勒斯坦人民在反抗犹太复国主义“以色列”的斗争中的死难者——不分男女老幼,无论其为平民或抵抗战士,也无论其所属的组织、意识形态取向或者宗教信仰——一律尊称为“烈士”(Shahid),但是对死难者的尊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形式和变化:
1、在自1965年1月1日由法塔赫发起,随后逐渐由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及其各个成员组织(人阵、民阵等)开展的武装斗争中牺牲的游击队员被称为“牺牲者”(Fida’i),他们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英雄般的战士。
2、在1987——1993年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爆发的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Intifada)期间被“以色列”占领军杀害的巴勒斯坦青年死难者,他们被称为“烈士”(Shahid)。在这一时期,秉持着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意识形态的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和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的兴起,使得这个词带上了浓厚的伊斯兰教要素。
3、2000年“和平进程”破裂后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爆发的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即“阿克萨起义”)期间被“以色列”占领军杀害的巴勒斯坦死难者同样被称为“烈士”,不过这一词语的宗教色彩已经逐渐淡化,并为其他的左派(人阵、民阵等)或者民族主义的抵抗组织(阿克萨烈士旅、人民抵抗委员会等)乃至广大巴勒斯坦人民所接受。而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波针对“以色列”的自杀式炸弹袭击浪潮,为了与“烈士”相区分,这些执行袭击任务的人被称为“殉道者”(Istishhadi)——一个同样带有浓厚的伊斯兰教要素的词语,强调他们自愿选择的主观能动性和献身精神。

包裹着库菲亚(Keffiyeh,著名的巴勒斯坦阿拉伯头巾)的红色欧银莲
在巴勒斯坦文化当中,牺牲者(Fida’i)、烈士(Shahid)和殉道者(Istishhadi)均以欧银莲作为纪念他们的象征,并被塑造成与相同颜色的巴勒斯坦国旗以类比关系呈现、共同作为巴勒斯坦民族身份的象征,进一步强化了巴勒斯坦民族身份与巴勒斯坦土地之间的紧密关系——为解放巴勒斯坦而牺牲的烈士们汩汩流出的鲜血,如同溪流般滋养着生长巴勒斯坦土地之中的红色的欧银莲。

带有红色欧银莲元素的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宣传海报
结语
纵观人类历史,符号往往承载着超越其物质形式的深远意义,并由此编织起一个无法在物理上被抹除的叙事。巴勒斯坦拥有着极为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巴勒斯坦人是一个在绝境中坚韧不拔的民族,他们在这场持续了超过一个世纪(从1917年《贝尔福宣言》签署,乃至从1897年赫茨尔在瑞士巴塞尔召开第一次犹太复国主义者大会开始)的抵抗当中,通过各种符号诉说着其人民的身份、自豪感和不屈不挠的精神的故事,用自己的想象力将看似平凡的事物转变为追寻自由和解放的武器。

以柑橘树为主题、纪念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第一任总书记乔治·哈巴什的宣传海报,上方的话就是本文在开头引用的哈巴什的发言
这些作为象征和符号的植物深深植根于巴勒斯坦的土地,不仅仅呼应着巴勒斯坦昨天和今天的历史和斗争,还维系着巴勒斯坦人民——无论是仍旧留在加沙、约旦河西岸和其他处于犹太复国主义者统治下的被占领土的巴勒斯坦人还是流亡在外的巴勒斯坦难民——与这片土地的紧密纽带,以及对祖国获得自由和独立与终于能够返回故土的希望。
“千年潮起潮落间,帝国不过一日蜉蝣,而巴勒斯坦仍在人间。”

美丽而多产的巴勒斯坦土地
【参考资料】
Nasser Abufarha,LAND OF SYMBOLS: CACTUS, POPPIES, ORANGE AND OLIVE TREES IN PALESTINE,Volume 15, Issue 3 (2008),pp.343-368.
https://daysofpalestine.ps/olive-tree-zaatar-cactus-palestines-symbolic-plants-and-the-meanings-behind-them/
https://www.nbcnewyork.com/news/national-international/how-the-watermelon-image-became-a-global-sign-of-palestinian-solidarity/5047526/
https://ummah.com/the-poppy-a-symbol-of-remembrance-and-hope-for-palestine/
https://www.palestine-studies.org/en/node/1657142
https://news.mongabay.com/2023/11/palestinian-olive-farmers-hold-tight-to-their-roots-amid-surge-in-settler-atta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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