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革命社会主义者关于尼泊尔9月起义的声明:超越自发性反抗

[印度]激进社会主义社(Radical Socialist) 声明
素侠云雪 译
2025年9月的尼泊尔起义迫使总理K·P·夏尔马·奥利(K.P. Sharma Oli)下台,有十九名青年在加德满都街头丧生。致力于真正社会变革的人需要严肃分析这场事件。我们既要声援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对抗腐败暴力政权的青年,也必须如实评估这场运动的成就与未竟之事,评估它揭示的当代自发性反抗的可能性与局限性。
起义揭示的真相
禁用社交媒体平台这个直接导火索看似微不足道,其深层意义却不容忽视。奥利政府试图压制网络批评的行径,暴露了根本性问题——尽管尼泊尔拥有形式上的民主,其统治阶级仍延续着与之前的君主制相同的威权主义统治倾向。那些曾号召民众反抗王权专制的政客们,如今形成了封闭集团,彼此分享权力,积累着与生产活动脱节的财富。
当尼泊尔年轻人看到政治领袖的子女在Instagram和TikTok(政府随后封禁的平台)炫耀奢侈品、享受海外度假时,他们还看到了明确的矛盾:自诩民主合法性的政治阶层公然敛财,而多数民众却深陷失业与贫困的困境,不得不为生存而到海外打工。海外务工人员的汇款如今占尼泊尔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凸显出尼泊尔国内经济无法养活本国人民的窘境。
这种模式普遍存在于南亚地区。斯里兰卡拉贾帕克萨(Rajapaksa)家族的腐败与经济失序引发了2022年的大规模抗议。2024年8月暴力街头示威后,孟加拉国的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威权统治终结。如今尼泊尔正面临相似处境。其共同根源不仅在于腐败——尽管腐败确实存在——更在于更深层的问题:后殖民资本主义发展模式未能切实改善多数民众的生活,即便在数十年形式民主之后也同样如此。
尼泊尔的政治精英从现实的群众斗争中形成。毛主义暴动、尼泊尔共产党和尼泊尔大会党都在2008年终结君主制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许多人在这场斗争中付出了重大牺牲。然而,如果某一政治权力脱离财产关系变革与生产能力提升的计划,那么它终将分崩离析。如果没有重构经济以满足民众需求,而仅为精英谋利,政治民主便沦为空壳——它会沦为管理精英集团竞争的工具,却放任产生贫困、海外打工、依附等的结构性问题持续下去。
自发性的局限
2025年9月的抗议活动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年轻人直面水炮、催泪瓦斯和实弹射击,迫使总理辞职,焚毁政府大楼、党部办公室、最高法院和总统府等国家权力的象征。刹那间,国家权威似乎轰然崩塌。
但当烈火熄灭后呢?起义的局限性便暴露无遗。自发性反抗虽能造成破坏——迫使官员辞职、毁灭财产、给当权者制造短暂危机——却无法独立构建替代性权力结构或实施社会变革计划。
抗议伴随着组织。尽管“哈米尼泊尔”的苏丹·古隆(Sudan Gurung)等活动家承担协调角色,但这场运动刻意保持无领导者和去中心化特征。这与全球当代抗议运动(如“占领运动”和“阿拉伯之春”)的普遍趋势相呼应。这种水平组织结构与对领导层的怀疑,既源于对等级制政党结构的合理批判,也源于人们对权力运作机制的困惑——即如何夺取权力并将其转化为实质的变革。
若缺乏将斗争延续至愤怒爆发之外的组织力量,缺乏超越单个政客下台的明确要求,且未能与工人有效停工停产的工作场所斗争相衔接,此类运动终将自我耗尽。愤怒真实存在,要求确有道理,但仅凭愤怒无法重构社会。
针对个别政客及其家人的暴力行为凸显了这一问题。袭击谢尔·巴哈杜尔·德乌巴(Sher Bahadur Deuba)的住所,或殴打拉菲·拉克斯米·奇特拉迦尔(Ravi Laxmi Chitrakar),在腐败统治下的受害者看来或许是正义之举。然而个别政客易如反掌就能被替换。当一个腐败官员被另一个取代时,孕育腐败官员们的根源——尼泊尔作为附庸经济融入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易受印度……夹击的险峻地缘政治、迫使劳工外流的工业匮乏现状、以及土地财富的集中——依然屹立不倒。
阶级问题
马克思主义视角要求我们审视参与起义的阶级及其利益诉求。抗议活动主要由青年群体主导,跨越了某些阶级界限。学生、失业青年、受社交媒体禁令影响的小商贩以及工人阶级都有理由愤怒。然而,这场运动并未形成具体的工人阶级要求或组织形式。
由于工业化程度有限,尼泊尔工人阶级规模尚小,且四分五裂。尼泊尔工人最集中的区域并非本土,而是作为海外移民分布在印度、海湾国家、马来西亚等地。这种移民现象凸显了尼泊尔在全球经济中的边缘地位——由于国内无法创造足够就业机会或生产性工作,该国只能输出劳动力。
抗议活动主要反映了受过教育的城市青年面对失业与腐败的挫败感,而非在工作场所组织斗争以对抗剥削。此观察并非贬低抗议者,而是揭示该运动的阶级基础及其潜在发展路径。
如果抗议运动不立足于工人所掌握的具体力量——即罢工停产的能力——就只能依赖街头动员,而街头动员往往短暂且耗费精力。历史上最具持久力和影响力的运动,总是将大规模街头抗议与有组织的工作场所行动结合起来,工人不仅进行抗议,更展现出自我管理生产的能力。
地缘政治的制约与机遇
尼泊尔地处印度与……之间,这深刻地影响着其政治选择。印度历来将尼泊尔视为自己安全范围的一部分,其情报机构在尼泊尔政坛扮演着重要角色。……通过基础设施投资和外交联系扩大影响力。美国则借助千禧挑战公司拨款等开发项目推进自身利益。
尼泊尔任何真正具有变革性的运动都必须应对这些外部压力。这并非意味着要接受外国势力的控制,而是要认识到,仅凭意志力无法克服夹在大国之间的弱小国家面临的挑战。进步运动的区域性合作——将尼泊尔的抗争与印度、孟加拉国乃至更广阔区域的斗争相联结——已从愿景转变为必需。
德里警察局长应对尼泊尔抗议的计划透露出重要信号:南亚各国统治阶层已意识到,引发尼泊尔暴动的根源性问题遍布整个地区。青年失业、腐败、不平等及威权统治并非尼泊尔独有,而是南亚普遍现象。关键在于运动能否建立跨国协调机制并确立共同目标。
接下来怎么办?
当自发性起义爆发时,典型活动家的反应往往是模糊地呼吁建立“政党”或“运动”。然而,有效的组织工作需要清晰地认识不同的社会力量、当务之急、战略愿景。
对尼泊尔而言,有几项任务至关重要。首先,将城市抗议运动与农村关于土地、水资源、农业政策的斗争联结起来。多数尼泊尔人仍居住在农村地区并依赖农业。任何变革计划都必须聚焦他们的生存状况,而不仅是城市青年的处境。
其次,发展海外务工人员的组织力量。由于汇款占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海外尼泊尔劳工蕴藏着巨大的潜在力量——但前提是他们能够组织起来。建立跨国工人组织以协调跨境行动,既能解决尼泊尔的具体问题,也符合全球劳工迁徙的普遍现实。
第三,明确超越替换单个政客的要求,直面结构性问题:土地改革、关键产业公有化、以满足需求而非追求利润为目标的民主经济计划,以及拒绝屈从于印度……利益的真正主权。
第四,开展耐心细致的政治教育,帮助人们不仅认识到体制是腐败的,更要理解体制是如何滋生腐败的——资本主义在外围经济体中必然催生出民众反抗的土壤。这需要建立学习小组、开展工人教育,并培养能够将当下斗争与长远愿景联结起来的本地知识分子。
第五,既要借鉴之前运动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尼泊尔毛主义武装运动曾动员数万人持续多年挑战国家权力,最终却达成政治妥协,未能改变根深蒂固的体制结构。理解这一过程需要诚实的评估,而非盲目歌颂或批判。
反抗不等于革命
2025年9月尼泊尔的起义意义重大。它表明,即使在面临多重外部压力的国家,民众对腐败统治的愤怒有可能爆发得惊天动地。它昭示着南亚青年拒绝被动接受既无尊严又无体面生活的体制。它暴露了整个地区政治布置合法性的裂痕。
然而,反抗不等于革命。迫使一位总理辞职却维持原有体制不变,并非真正的变革。焚烧建筑无法建立另一种机构。缺乏组织、诉求模糊,且根基不在工人阶级力量的自发起义,要么消散,要么被导向由另一批精英管理者取代原有精英的道路。
社会主义者的使命并非退缩观望或指责运动缺陷,而应在参与中直面局限——协助构建必要组织架构,明确纲领方向,凝聚工人阶级力量,将自发反抗转化为推动根本变革的持久力量。
尼泊尔的起义不会是南亚的最后一次起义。导致这些爆发性时刻的根源——失业、腐败、不平等、威权统治以及资本主义危机——正在不断加剧而非消退。无论下一次起义在哪里爆发,关键在于它能否从自发的反抗演变为有组织的斗争,从而真正改变社会,而非仅仅在原有体制内更换掌权者。
这种变革需要清晰地认识到资本主义在全球与地方层面的运作机制,理解国家权力的运作方式及其抗争路径,并探索如何让运动不仅形成抵抗能力,更能掌握治理能力——真正基于人类需要而非利润的重组生产与分配。这正是我们面前的工作。尼泊尔起义的成就和局限为这一努力提供了宝贵的教训。
2025年10月8日
原文链接: https://www.sacw.net/article15361.html
激进社会主义社(Radical Socialist)成立于2008年,由原革命共产主义组织(2004年瓦解)中反对领导人马甘·德赛的成员组建。主要活跃于西孟加拉邦、古吉拉特邦、阿萨姆邦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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