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评估：美国是怎样找到苏联致命弱点的？

净评估是美国冷战时期和冷战后捕捉竞争对手、潜在对手国家军事实力，乃至综合国力的一种评估方式，动用了多种学科的方法路径。

新引进出版的《净评估与军事战略：回顾与前瞻》一书，由美国前助理国防部长、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保罗·尼采高级国际研究学院的高级研究教授托马斯·G.曼肯主编。这本书详细介绍了美国在半个多世纪以来净评估实施的有关状况。

了解苏联军事能力，从学习马克思主义做起  书中谈及，美国冷战时期对苏联军事能力的评估，就竭力克服苏联社会的封闭性导致数据缺失的困难，通过各种方式予以采集。首先，美国净评估机构需要厘清美国和苏联的战略思维、军事思想的差异。为此，净评估机构深入学习了科学马克思主义，尤其是列宁、斯大林对于战争的看法，尽可能把握苏联决策者的思维模式。在此基础上，再复盘出苏联的总体战争观念、对于力量对比的计算方式、对集中指挥和控制的关注。这其中很多材料来自于苏联公开出版的一些刊物。

书中并不讳言苏联的部分军事思想走在了美国之前。尤其是苏联在苏德战争中运作大规模的战区行动，并为此调集跨军区、跨兵种的协同作战，形成关联的战略、战役和战术任务层级。为此，苏联建立了一种严密的军事指挥控制体系，但又避免让前线部队陷入机械运转的困境。相较而言，美国人将战争理解为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从而相当程度上将中心化的指挥和控制体系进行了分散化。两种方式各有利弊，美国的分析人员意识到在正面作战中，苏式的军事思想和行动指挥方式很可能还会占据相当大的优势。

在北约框架下，美国净评估机构进一步对苏联及其华约盟友的战略行动进行评估，分析苏联军事思想支配下华约体系的战力配备，评估华约体系的指挥、控制与通信能力及其薄弱点。

有意思的是，美国净评估人员尽管认为美国及其主导的北约具有协商性、灵活、自适应等优点，并倾向于轻视苏联及其主导的华约的系统设计，认为单向传递存在弊病；但认为时至20世纪80年代，苏联方面对于指挥、控制与通信能力尤其是物理和电子干扰系统的掌控能力更强，一旦陷入战事，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华约会先行切断北约的指挥、控制与通信系统。

美国评估苏联军事能力的议题 《净评估与军事战略：回顾与前瞻》书中列举了美国评估苏联军事能力的具体议题：

国家安全环境，也就是苏联领导层对于国家安全的定义，环境不确定性的看法以及应对方式；

军事力量的运用，苏联、华约如何划分战略，如何部署兵力，为战略行动以及支持战争计划的战役行动制定了什么样的标准；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的思想，黑格尔哲学、关于变化的辩证思想、对战争客观规律的信仰；

苏联确定的政治和军事目标；苏联各兵种、各战区应用的军事学说、军事科学，包括战略、战役、战术层面的结构、方法，管理不确定性的方法，对于当前发展和未来趋势的看法，等等；

战争理论的内容和方法；关于力量对比的计算；苏联经济一旦转入战时的运转情况，也就是苏联经济能够支撑多久的大型战争；

社会和人口统计学，比如苏联的健康保障和医疗因素，老龄化和预期寿命缩短，苏联公民酗酒和酒精中毒状况，不同民族间的关系，不同地区生活条件，社会心理；

苏联士兵、军官的教育、背景情况，军内霸凌状况；职级关系，军事人员和文职人员之间紧张关系的根源；

苏联竞争对手的看法；

苏联一旦卷入东方（与日本或中国）、西方（北约）的冲突，对于另一方面的防御；

历史中的战争方式，尤其是苏联以及之前沙皇俄国经历过的关键战役，及其经验教训的转化；

苏联军队的指挥与控制理念；核战略和作战；

苏联军事研究、开发和采办；

苏联战时和平时备战阶段的社会动员、军事训练、后勤和维护、情报系统、准军事组织；

共青团员在军事上所可能对苏联军队产生的支援作用；

苏联对于美国军事技术革命作出的各种回应，等等。

冷战时期和冷战后的净评估 《净评估与军事战略：回顾与前瞻》书中指出，净评估当然不是美国的发明，事实上可以追溯到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斯巴达领导人的有关演讲记录。书作者认为，中国古代《孙子兵法》中的“始计篇”其实阐述的也是净评估的思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显然的一点是，冷战期间，不仅美国在对苏联开展净评估，苏联显然也在对美国以及其欧洲、亚洲盟友进行类似的评估。这其实也可以很好地纳入博弈论的视野。

书中指出，北约和华约之间的竞争性互动，驱动双方尽可能全面的考察对方。对方究竟如何看待战略地理，各自因循着怎样的官僚主义、组织机构和文化，又如何对各自的行动方式、反应速度产生影响，还有就是双方如何在有限资源和有限信息中作出判断，这些都是双方关注的问题。

苏联和美国都意识到，在每一次中东战争中，如果仅仅依靠军力、士气进行评估，以色列应该输掉每一次战争，但事实恰恰相反，这说明战争的结果更多地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二战期间，美国曾有效诱骗日本，使得日军在北海道始终保留了超过1万架战机（以应对所谓的北方进攻），而没有投入全力来应对美军实际上全力以赴的南路攻势。这个例子证明多要素分析可以捕捉到导致对手决策失误的关键问题，进而有效服务于战略、战役和战术。

《净评估与军事战略：回顾与前瞻》书中也指出，美国开展的净评估曾一度高度依赖计算机计算，但结果并不如人意，反而导致了20世纪60年代在两国博弈中，被苏联占据了显著的优势。所以，尼克松出任美国总统以后，基辛格重新确立了专家小组评估的方式，这为美国决策层贡献了相当准确的战略研判，使之得以在20世纪70年代通过一系列运作，重新获得了相较于苏联的政治优势。

里根时期的净评估，更进一步通过苏联流失到以色列、欧洲以及美国的科学家、知识分子，挖掘到了苏联经济体系的重大缺陷（重轻工业不平衡，统计数据造假，军备支出过高），美国据此通过鼓动中东国家大量增加石油出口，成功拉低油价，导致苏联经济陷入持续困难。这种情况下，苏联高昂的军备支出最终成为难以支撑的负载。

《净评估与军事战略：回顾与前瞻》这本书也明白无误地指出，冷战后，美国并没有停止净评估，而是将这一行之有效的手段应用到了对于竞争对手、潜在对手甚至盟国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