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誉国际”专家：2022年俄罗斯战时经济转型的内在逻辑

近日，“惠誉国际”旗下子公司惠誉解决方案（Fitch Solutions）的大宗商品分析师尼克·特里克特（Nick Trickett ）在俄政论网站Riddle刊文，分析了2022年俄罗斯经济为应对战时局面发生的重大转型。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2022年是充满惊喜的一年，尽管对俄罗斯的经济和政治体系来说大部分都是坏消息，但破坏性的金融制裁和出口管制并没有导致经济崩溃。相反，它们加速了俄罗斯政治经济的转型。这种转型可能会给整个欧亚大陆带来长期影响——这种影响将远远超过俄乌冲突本身。

衰退的真正规模很重要，俄罗斯宏观经济分析和短期预测中心（TsMAKP）最近的一份报告表明，进入第四季度的俄罗斯经济表现持续下滑。然而，同样重要的是眼下出现的新的经济管理体系。过去十个月应该可以消除人们广泛持有的观点，即该政权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建立一个旨在被动员起来或置于战争状态的系统。相反，政权近十年来一直在与它有意对民众进行去动员化的惯性作斗争，过往的去动员化旨在塑造民众的政治冷漠。其结果是，2022年的俄罗斯由于内部的不协调和宏观经济政策的偏好，没有能力追求相对直接的经济目标。

2022年经济持续下滑，其人力成本巨大。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季度数据，今年的实际收入下降了5%以上。经过多年的数据修正和疫情影响，现在俄罗斯的居民收入可能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的水平还要低。约有五分之一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他们正在尽可能地削减越来越多的基本开支。国家卫生系统至少缺少2.5万名医生和5万名护士及辅助人员，而俄罗斯已再次进入新发艾滋病前五的国家；抗生素和重要药物的价格正在上涨，因为药店正在努力寻找进口药品的替代品。人口学家阿列克塞·拉什卡预计出生率将下降，并在2025年之前持续下降，因为家庭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2022年，经济动员工作在经历了磨合和启动之后终于开始了，它加剧了许多这些预先存在的问题，而不是解决它们。

过去增长模式的幽灵

在过去两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俄罗斯的增长模式一直是由追赶地缘政治对手的间歇性需求所决定的。这些努力大致遵循一个共同的公式：压制农民或家庭的消费，以创造储蓄，并转移到重工业和国防部门。对出口的粮食和能源征税，以稳定预算和汇价，并创造外汇收入，为进口战略部件和其他重要商品提供资金。格申克龙对这一过程做了最好的描述，他认为俄罗斯经济相对于其欧洲同行的相对落后性，使得国家主导的工业化必须迎头赶上，并在这一过程的早期阶段创造了快速增长的潜力。最终，这种增长耗尽了自己，而从这种增长中受益的制度安排和政治力量仍然掌权，抵制旨在过渡到更可持续增长的必要改革。在俄罗斯1999-2008年的增长与随后14年的停滞和现在的衰退之间，人们可以追溯到同样的路径。

金融制裁和出口管制已经颠覆了支撑俄罗斯内部这些经济关系的传统关系。大量的贸易盈余不再能提供同样的流动美元和欧元的供应，这些美元和欧元在以往可以很容易地被囤积起来，或者被转换为进口战略物资或消费品的资金。出口商被迫将他们的收入换成卢布以维持货币的价值，而且卢布的 "真实 "价值现在更难评估，因为货币市场现在实际上是没有流动性的；如果可以避免的话，国外没有人愿意持有它们。尽管有迹象表明进口趋于稳定，但由于消费者削减开支，企业面临更大的进口采购限制和更高的物流成本，进口仍然较低。从历史上看，为减少对进口的依赖，工业投资的激增或工业供应链的 "外包 "都是在强劲的增长条件下发生的，即使是不均衡的。今天，情况正相反。

俄罗斯银行早在4月首次提出的 "反向工业化 "是在需求疲软的情况下发生的。截至10月，零售营业额同比下降9.7%。尽管冰箱、洗衣机和其他含有两用半导体消费品的进口取得了强劲增长，但截至10月，消费者对家电维修服务的需求同比增长74%，其中大型家电的需求同比增长。一俟宣布动员，住房市场就开始崩溃——仅在9月和10月之间，对新建房屋的需求就下降了70%，未来几个月的房地产价格跌幅可能超过10%。经济部长马克西姆·雷舍特尼科夫等官员断言，消费需求的下降已经触底，这一再被证明是错误的。然而，经济动员和新的 "军事经济"的建立仍在继续，这表明俄罗斯将有一个新的（无）增长模式。

配置军事经济

商业和市场的正式动员正在为所谓的军事经济创造条件。出口不能再被可靠地用于获得美元和欧元融资，以进口关键部件；俄罗斯经济在结构上也没有能力将与欧洲的贸易全部转到亚太地区。最近，政府和俄罗斯铁路公司已经开始讨论缩减西伯利亚大铁路和贝加尔-阿穆尔干线沿线扩大出口能力的建设计划，以减少赤字。尽管最终的决定还没有做出，但削减计划将在一段时间内减少价值数千万吨货物的吞吐能力。对港口的投资仍在继续，最出乎意料的是在波罗的海，但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基础设施投资正在跟上步伐。俄罗斯银行的数据显示，建筑业的年化增长率仍然超过22%（尽管由于通货膨胀数据不准确，比较起来很复杂）。它并没有反馈到出口行业。这是一个明显的变化，在未来几年有重大影响。

以石油和天然气行业为首的出口商通常是俄罗斯经济的稳定器，他们创造了大量的税收，提供了外汇收入，为国内产业带来了重要的需求，并维持了偏远地区的就业，在某些情况下，还维持了单一工业城市的运转。这些行业现在面临着因外国托运人退出而导致的物流成本上升、外国进口商的合规成本、保险成本上升等等。这些行业在成本上的竞争力通常由廉价的能源、受管制的劳资关系和部门间的关税协议所支撑，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随着全球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上升，和同行相比，这些行业的产品价格将更可能变得无利可图，因为大多数俄罗斯主要出口产品都有折扣。如果买家直接拒绝接触俄罗斯货物，或者像欧盟这样的主要市场完全禁止进口，情况就会恶化。削减新的基础设施建设可能就反映了这种认识。目前政府预测，出口部门在GDP中的份额将从2021年的29.8%下降到2030年的22.6%，这个数字低估了其重要性。需要激活国内需求以抵消目前和即将出现的损失，否则这种下降将仅仅反映生活水平的下降。

2022年，国家支出的净增长是由军事和国内安全综合体的投资和采购需求推动的。2023年的预算要求国防开支名义上增加34.4%（年化通胀率为12-13%），安全服务开支名义上增加48%，使开支达到预测水平，占GDP的5.7%。然而，在未来三年，预算支出预计将从占GDP的20%下降到17%，这意味着对国家支持的资本投资和社会支出的重大实际削减。在经济不能再依靠外国需求来提高产出、收入和投资的时候，这相当于削减15%的支出。总理米舒斯京甚至呼吁轻工业和小企业将其生产转向满足军队的设备需求，这一计划理论上将国防开支的激增转化为中短期的需求驱动力，以防止破产、失业和实际收入的崩溃，增加公众对社会转移的依赖。政府拒绝花钱补贴公共消费或增加资本投资，而这将增加整个经济的可持续生产能力。政府不借贷或消费的领域就会出现债务或家庭收入减少，进而导致企业利润减少，投资的资源减少。

在过去的9年里，紧缩政策迫使企业在没有经济增长的情况下承担了国家的负担。现在，国家正在建立正式的平台对企业进行约束，以调动资源用于战争。与其说是暴力或威胁，不如说是市场环境让政权的工作更容易。俄罗斯企业不能再可靠地依赖外国需求或进入外国市场。它们现在必须找到方法从国家的财政开支中挣钱，否则就会倒闭。只要经济在萎缩，家庭支出减少，压力就会增加。对支出的实际削减和对战争资源的重新定位，加剧了企业在生存方面对国家的依赖。

军事奥地利主义

有些人把过去10个月正在进行的进程和避免经济产出更大的崩溃称为军事凯恩斯主义，但这忽略了转向战时自给自足所造成的竞争问题。使俄罗斯成为发展中的军事经济体的原因，与其说是消费和商业活动的军事化，不如说是基本的生活将继续下去，但不再有那些虚饰。自1999年以来，对国家开支的过度谨慎已成为整个俄罗斯社会的一种纪律工具。如果不对信贷成本和货币流通进行更严格的控制，地方利益和商业游说集团就会颠覆国家政策。

长期以来，对财政限制的偏好一直与避免过度失业、维持偏远地区从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低效产业和提高商业效率之间的平衡行为相匹配。长期以来，经济政策通过确保始终存在大量的冗余，以牺牲企业的利益来约束劳工，作为一种反通货膨胀的措施，通过限制工资的增长，作为一种政治工具，确保公众不会过于自由地依赖国家开支和项目。面对与制裁有关的需求冲击、能源出口收入下降和贸易低迷，目前转换现有生产能力的努力仍然是为了维持这种冗余。直截了当地说，由于政权在政治上依赖靠固定收入生活的养老金领取者，并且需要维持其约束劳工和企业的权力，所以它乐于故意让经济运行远低于其实际生产能力。言下之意，这意味着 "调动"经济的尝试并不打算以最有效的方式来实现生产最大化，并将影响军队的经济实际冲击降到最低。这不是凯恩斯主义的增加总产出的竞赛，也不是二战时期德国的政策——最大限度地雇用每个人支持共同的意识形态和大规模战争。这是将资源从家庭和可持续的生产部门转向更容易被政权及其体制结构政治控制的目的。毕竟，如果每个有能力的人都被最大限度地雇用，那么征兵就会成为一个更严重政治问题。罢工或撤回自己的劳动会有更大的意义。

因此，俄罗斯的军事经济正在由一个从自然资源和商品出口支撑国家工业基础和财政体系的体系转变为一个主要由国家产生的内部需求驱动的日益斯巴达式的体系。现在，资源被直接从可以更好地服务于战争的更多生产性用途中抽走，以选择性的、紧缩的方式部署来确保政权的生存。晚期普京主义正在转向军事上的奥地利经济学，在这种条件下，任何财政扩张——这是在不确定的条件下大量增加工业投资的必要前提——都会带来通货膨胀和政治上的负面影响。与其冒政治动荡的风险，不如让战争就这样糟糕地继续下去。

原文题目：Russia’s Isolated Wartime Economy

原文出处：https://ridl.io/russia-s-isolated-wartime-economy/

编 译：辛 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