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智利人公投否决「全球最进步宪法」？

9 月 4 日，南美洲国家智利新宪法举办全民公投。这部被外界誉为「全球最进步」的宪法草案，最终在超过六成选民反对的情况下闯关失败。支持新宪法的智利总统博里奇（Gabriel Boric）已表示将激活新的制宪程序，以符合 2020 年时赞成制定新宪法的公投结果。

智利制定新宪法的起因源于 2019 年的全国示威，原本因为首都圣地亚哥地铁票价调涨引发的逃票运动，后续升级为对于智利公共设施、社会保险、医疗与教育私有化对民众造成的沈重压力，以及对悬殊贫富差距不满的大规模抗议。激烈的示威，共计造成 19 人死亡、2,500 人受伤，过程中警方被指控犯下 8,500 起侵犯人权的案件，最终迫使前总统皮涅拉（Sebastián Piñera）就是否制定新宪法举办公投。

智利就新宪法草案举办公投，结果投票支持的选民不到四成。（图片来源：Al Jazeera）

智利现行宪法是在 1980 年制定，当时正值皮诺契特的军事独裁统治时期。1973 年，受到美国总统尼克森与中央情报局支持的皮诺契特，发动政变推翻推动土地改革与提高工资的左翼总统阿叶德。在皮诺契特时期制定的宪法，为了避免日后可能爆发民主运动干预国内经济活动，禁止工会领袖参与政党，授权总统终止集会与结社的权力。此外，这部宪法也奉新自由主义为圭臬，允许私人掌握水资源与其他国家服务，并且未规定国家必须负起医疗与教育的责任。

皮诺契特长达 17 年的统治深刻地改造了智利的经济结构，医疗、教育与养老金等公共服务私有化意味着生活保障取决于个人的支付能力。虽然一般认为智利经济成长水平较南美洲其他国家高，但是它也是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37 个成员国中，贫富差距最悬殊的国家。在 2019 年的全国示威，抗议者将上述问题的根源指向皮诺契特时期制定的宪法，提出制定新宪法取而代之的诉求。

2020 年 10 月，智利举办第一次全民公投，结果有 80% 选民投票支持制定新宪法。接着在 2021 年 5 月成立制宪大会，选出 154 位代表，其中 17 席保留给占智利人口 13% 的原住民，而且性别比例平等。历经一年多的时间，制宪大会在今年 7 月公布了新宪法草案，这部新宪法的重点包括：

保障社会福利，包括住房权、创建国家医疗保险制度、增加就业福利；

公部门与企业遵守性别平等原则；

保护环境，强调「自然也有权利」而动物是「特别被保护的对象」，此外国家有因应气候变迁的责任；

保障原住民的自决权，包括在与其土地、领土与资源相关的代表机构中拥有保障名额，并且在相关问题上必须谘询其意见，此外新宪法同意原住民设立自己的司法系统处理自身事务。

9 月 4 日就「批准」或「拒绝」新宪法草案的全民公投是强制投票，18 岁以上选民都必须参与。公投结果：在 1,300 万张选票中，只有 38.1% 投票支持，61.9% 投票拒绝新宪法草案。《卫报》以及关注全球社运的《Peoples Dispatch》都将公投结果失利归咎于保守派在公投前发起捏造讯息的行动，以及博里奇上任后的表现不佳。

公投前夕，反对新宪法的运动在地方电台、全国媒体与社群网站上散播不实讯息，例如宣称新宪法将「允许政府没收房屋与财产」、「全面禁止瓶装水」、因为强调智利作为「多元民族国家」，因此将允许各民族拥有自己的司法体制，并且可能改变智利的国名、国歌与国旗，藉此激起民族主义者的恐惧。此外，右翼政客、皮诺契特时期的央行行长之子费利佩・卡斯特（Felipe Kast）还宣称，新宪法允许妇女在怀孕 9 个月内堕胎，藉此刺激占智利一半人口的天主教徒。尽管宪法只是提出指导性原则，并将细节留待后续立／修法处理，但是充斥媒体与网络的不实讯息，数量之多，不但增加事实查核的困难，也成功加深选民对新宪法的恐惧。

此外，博里奇上任后无法改善持续上升的犯罪率、原住民遭遇的国家暴力，以及通货膨胀的问题，也造成许多人将此次公投，视为对博里奇政府的否定。智利裔美国作家阿里尔・多夫曼（Ariel Dorfman）投书《卫报》，指出新宪法中的「多元民族国家」与承认原住民自决权，引发许多智利人的不安，因为智利人民过去不断被灌输「这个国家没有原住民」，而新宪法无疑挑战了这种否认历史暴行的心态，挑战智利人身份认同中的欧洲遗产。

这次新宪法草案被拒绝的其他原因可能还包括，共计 388 个条文的新宪法草案过于冗长，过于进步的宪法恐难以付诸实践等。

因为 2020 年的公投已确定智利必须制定新宪法，因此这次公投是对新宪法草案本身的否决。公投后，博里奇表示将激活新的制宪程序，不过具体细节仍待确定。博里奇透过全国演说表示：「这次智利人做出了决定，要求政府与政治领袖必须更努力、进行更多对话，并且以更多尊重与关怀，确保提出一个反映所有人且能团结国家的草案」，他将与国会及民间继续合作，拟定新的草案。赞成方的发言人、隶属智利共产党的众议员卡里奥拉（Karol Cariola）表示：「有时候你会输，有时候你会赢，这就是民主。尽管前方的路途仍然漫长，但我相信我们迟早将拥有一部新的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