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 | 汇兑发生的原因

(李达《货币学概论》7.1.1)

(一)金银之国际的移动

我们在论述货币机能一章中，已经说过：随着国际交换的发展，货币就超出国内流通的领域，转化为世界货币。而成为世界货币的东西，即成为一切种类的商品的一般等价物的东西，即是贵金属;发挥这种机能的货币，最初是金和银，往后就只是金子。

金银这种世界货币的机能，能使金银从一个国家转移于别的国家。商品资本主义的各国，都保有准备金，准备着金银的国际的移动。关于准备金的使命，我们在前面也已经说过了。我们在本章中所要研究的问题，是金银之国际的移动与汇兑市价的关系。

金银之国际的移动，分为两个潮流：第一是金银从生产金银的国家流通于不生产金银国家去的潮流。因为不生产金银的国家，为了要保存多少准备金，不能不从生产金银的国家输入金银。在这种场合，不生产金银的国家，拿本国的商品与生产金银国家的金银块相交换。这时商品与金银块，是以生产价格为比例而交换的。照这样，金银就从原产地的国家流出于国外，而为其他各国所吸收，充当各国的准备金，或者补充已经磨损的铸币，或者充作其他种种的用途(装饰品或化学原料等)。但在生产金银的国家与不生产金银的国家之间，金银之国际的移动，不一定常是商品的输出入的结果。金银之国际的移动的第二个潮流，是金银在那些不生产金银的各国相互间的流通。同一的国家，不断地输入金银，又不断的输出金银。金银的这样的国际的移动不单反映出商品的买卖的结果，并且反映出货币形态上的放款资本的输出与单纯资本的国外移动。

金银之国际的移动，大概不外乎上述两个潮流。这两个潮流中，对于汇价(rate of exchange)，发生影响的东西，是第二个潮流，即不产金银的各国相互间的金银的流通。但在现实上，这两个潮流也常是错综着，第一种潮流的金银之国际的移动，也有反映商品和资本之国际流通的，不过不必常是伴随着商品与资本之国际的流通而已。所以金银之国际的移动，有与商品及资本的流通相关联的，也有不与商品及资本的流通相关联的。至于影响于汇价的东西，却只是与商品及资本的国际流通有关系的金银之国际的流通。

所以我们为要理解汇价的形成及其变动的原因，不能不说明金银之国际的移动，更不能不先说明商品及资本之国际的流通。

(二)国际的商品流通

金银这种世界货币，原是国际的商品流通的产物。金银的国际移动的重要原因，是商品之国际的流通。所以，为要理解金银之国际的移动及其对于汇价的影响，首先要说明商品的国际流通。

商品的国际流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法的存在条件。资本主义这东西，原是超越国境而发展了商品流通的结果。

国际的商品流通，在先资本主义时代也是存在的。但在先资本主义时代的各国，大都建筑在自给自足的经济基础之上，国际间流通的商品多是各国的特产物，如农产品、畜产品及工艺品之类。所以，当时成为国际贸易的前提条件的国际的分工，是受自然条件所限制的自然的分工。

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最初是工场手工业，往后是机械工业)的发生与发展，市场中出现了大量的商品，而国际的商品流通，就变为资本主义的不可缺的条件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的发展，引起国内的个个生产部门的不平衡。于是迅速发展了的特定生产部门，便陷于生产过剩，不能不向国外扩张商品市场。不但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是这样，其他许多资本主义国家也是这样，同样有各种产业部门的发展的不平衡。同样要向国外扩张商品的市场。于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全世界都要卷入于资本主义体系之中。

于是，国际商品流通的前提，已不是由自然条件所限制的自然的分工，而是由经济的技术的条件所规定的生产力发展的差异，即生产力的不平衡的发展了。在生产力发展的国家，已不受自然条件所限制，而能够输入本国所不生产的原料。制成商品输出于国外了。至于生产力水准较低的国家，无论自然的资源如何丰富，也只能输出原料，而变为先进国的销售资本主义商品的市场了。于是，资本主义国家，就破坏落后民族的小工业，使这些落后民族变为它销售商品和采集原料的场所了。于是世界各国被分裂为工业国与农业国，而形成为国际商品流通的前提了。各个资本主义国家，只有依靠国际的商品流通，才能维持本国的资本主义并促进其发展，因而各国的相互依存的关系就愈趋于紧密。于是各个资本主义国家，都转变为世界经济的一个一份子。这是生产的社会性发展到世界规模的表现。

但是另一对立的契机之资本主义所有的个人性，也在世界经济体系中显现出来，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展开了争取商品市场与原料产地的斗争，而这个斗争，结局转变为武力斗争。这种国际斗争的目的，就在于开扩本国商品的市场及原料产地，以保障剩余价值的源泉，取得大量的利润。于是各个资本主义国家虽各自成为世界经济的一环而互相联系，同时却又互相对立，互相斗争。所以世界经济，即是发展到国际规模上的资本主义的所有与生产的社会性之对立的统一。

世界的一切可能的市场，早已由各国产业资本所夺取，及到帝国主义时代的初期，世界早已由各大资本主义国家所瓜分净尽了。

到了帝国主义时代，世界经济的矛盾，更趋于尖锐。因为独占资本的形成，加强了各个国家中工农业的各产业部门的不平衡的发展，及各个国家之间的不平衡的发展。这种不平衡的发展，在世界经济中的帝国主义国家相互间的联结上反映出来，在帝国主义国家与落后的农业国家之间的联结上反映出来，越发把多数的国家卷入于国际商品流通的领域，使一切国民经济都结成紧密的联系。这种趋势，又影响于各国的不平衡的发展，引起利润率低落的倾向。各帝国主义者为阻止利润率低落的倾向，就只有努力独占商品市场与原料产地，因而引起激烈的斗争。这是帝国主义者企图从新分割世界的战争的由来。

帝国主义列强，在前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十余年之间，强有力的发展了商品的输出。这种商品输出的增加率，在英国是80%，在德国是72%，在美国是68.5%，在法国是67.4%，在日本是21%，在意国是57%。

在第一次大战以后，帝国主义列强间夺取商品市场的斗争，在近东及远东方面，是英德的斗争，在地中海的亚细亚及非洲方面，是英法的斗争，在拉丁美洲方面，是德英美之间的斗争，在太平洋方面，是英美日之间的斗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断了交战各国的世界经济的联系，改变了国际商品流通的路线。美国与日本成就了长足的发展。大战结束以后，帝国主义列强的商品的国际流通与势力关系，都改变了。

帝国主义列强，为了争夺国外市场与原料产地，又采用新的斗争方法与新的工具——资本的输出。

(三)国际的资本流通

资本的输出，与商品的输出不同，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资本的输出，是为了要榨取在外国所造出的剩余价值而实行的价值的输出。

资本的输出，在产业资本主义时代也是实行着的，但帝国主义时代的资本的输出，在量的及质的方面，却成就了新的发展。帝国主义时代资本输出的特质，是在于少数最富足的国家对于世界大多数的民族和国家，实行帝国主义的压迫与剥削，以巩固其资本主义的寄生主义的基础。所以现代的资本输出，包含着颓废的垂死的资本主义的一切特殊性。

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平衡的结果，在国内形成了过剩的资本，引起利润率的一般的低落。随着独占的成长与国内市场的缩小，过剩的资本在国内不能供作比较有利的投资，所以不能不向国外探求有利的用途而输出于国外。

资本的输出，采取两个形态，一是取得利息的放款资本的形态，例如购买国外发行的公债、股票等的投资;一是取得企业收入的产业资本的形态，例如在国外组织产业的企业的投资。

放款资本的输出，在帝国主义阶段上，常常和产业资本的输出相结合，成为商品输出的前提。这就是在最初当作金融资本输出于国外的投资。例如国内银行，在外国设立支行，通过支行以操纵所在国的金融，并支配其产业，就是这种性质的投资。这样的投资，主要的是在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实行的。帝国主义者有力的银行支店，在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对于本国商品的销售与所在地的原料的采集，成为融通资金的机关。

放款资本，又常采取借款的形式，贷给外国政府。这种形态的资本输出，常含有政治的作用，利率通常是较高的。即使不榨取高利，也必伴有其他条件，如取得某种权利或购用该国商品之类。这种性质的借款，在中国是很多的，这里不必列举。

至于采取产业资本形态的资本的输出，当然是以榨取超额利润为目的，但此外也有其他的目的。输出国的贩卖市场、原料市场和势力范围的扩大，都依存于这种形态的资本输出。譬如各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设立各种工厂，即是实例。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资本的输出，有一种特征的现象，就是短期放款资本的输出，占据重要的地位。这是因为战后资本主义的一般危机与恐慌，搅乱经济的政治的安定，使货币资本不能供作生产上的利用。所以，帝国主义各国，充斥了慢性的过剩的休息资本，而短期放款的利率，也空前地低落下去。这类过剩的休息资本，就变为颓废的资本，只有寻求安全利用的途径，以短期而安全的条件，按照利率的高低而浮浪于各国之间。

短期放款的资本的输出，目前在输出国家是常常当作政治的压迫的武器去利用的。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的国内企业的金融，大部分依靠外国的短期放款资本，但输出这种资本的国家，可用收回这种资本的方法，使德国陷于政治的经济的危机。任何国家，对于外国请求偿还短期放款资本的事实，没有不感到窘迫的。甚至流入金融中心地的这类放款资本，一旦被债权者迅速收回之时，就是金融中心的国家的本位货币，也不免要遇到危机。

总括上面的说明，我们已经知道，资本是采取各种形态而流通于国际间的。其中采取货币形态的资本之国际的流通，我们把它叫做国际金融市场。国际金融市场中，有金融中心地。金融中心地，同时是汇兑中心地。金融中心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是伦敦与巴黎;在大战以后，伦敦的地位降低，而纽约与巴黎成为目前世界的两大金融中心地了。

金融中心地，是以世界各国的信用的支持而形成的。所以成为金融中心地的国家的本位货币，必须基础稳固，而对外放款的资本也必须是很丰富的。战后的纽约和巴黎，很适合于这种条件，所以能成为世界金融的中心地。

各国的资本，都向着金融中心地流动。各国大资本家，首先要在安全的金融中心地存款，准备乘机使资本出动于各国。其次，各国的交易，习惯上也是把金融中心地国家的本位货币作为计算货币而清算其支付差额的，所以为了准备实行支付，就要在金融中心地的银行存款。正因为这样，货币资本就很丰富的流入于金融中心地。还有，各国的公债及公司债，也多是在金融中心地募集的，所以中心地的各银行能够获得大宗的发行的利益。为了取得这样的利益，在指导的帝国主义诸国之间，就展开了为要造成或巩固金融中心地的夺取霸权的斗争。

(四)国际借贷的清算与金银

如上所述，商品的输出入与资本的输出入，是在一切的国家与国家之间实行着。于是国际借贷或国际收支(international indebtedness)就必然地发生出来。从一个国家的立场看来，一国对于其余各国，有两大项目的借贷，即商品输出入的借贷与资本输出入的借贷。

商品输出入的借贷，称为贸易借贷。在一定时期(例如一年)，就一个国家说来，必有输出输入的差额。这个差额，如表示出超或收入超过(就收入金银而言)时，叫做顺调;反之，如表示入超或支出超过(就支出金银而言)时，叫做反调。

至于资本输出输入的借贷，较为复杂。就一定期间观察其输出入之时，输入的项目，由借入的资本、收回的资本及放款资本的利润和利息等三项构成;输出的项目，由放款的资本、被收回的资本及借入资本的利润和利息等三项构成。

但这些输出入项目，并不一定都用现金输出或输入。例如放款的资本被充用为改换旧债权为新债权时，或以利息和利润充用为新的投资时，在这种场合，现金的输出就减少如许的数目;又如借入的资本被充用为改换旧债务为新债务时，或以借入资本的利息和利润充用为新借的资本时，在这种场合，现金的收入就减少如许的数目。把这些部分抵消以后，一定期间中的资本借贷，也出现输出入的差额。

这些贸易借贷的差额与资本借贷的差额之和，大体上决定一国的国际借贷的差额的顺调与反调。这里所以要用“大体上”三个字的意思，是因为在上述国际借贷的两大项目之外，还有一种收支的项目。这种收支项目，包括运费与保险费的收支、海外侨民的汇款或捎回款项、海外旅行者及滞留者(使领馆及留学生费用等)三项。

如上所述，一国的国际借贷，是由下述各项目构成的：

上述三种借贷的各项目中，往往有一项目转换为他项目的。例如输出商品所得的收入被充用为对外的放款资本，或者向外国借入的资本被用以支付输入的商品的代价，即其一例。

像上述的收支一概抵消之后，其余的借贷，决定一定期间的国与国之间的国际借贷，并表现出国际收支的差额。

这些借贷，究竟是怎样清算的呢?这是要说明的问题。

国际借贷的清算，并不一一使用现金，清算的大部分，可以依靠信用关系来实行。随着商品流通的发展，商业信用关系也趋于发展。一国的收入与支出，可通过信用来抵消，只有不能抵消之余额(即国际借贷的差额)，才使用现金来支付。所以一定时期中一国的输出入差额，大体上反映那时期的该国的国际借贷的差额。但是这也不一定正确的反映出来。因为通过信用而互相抵消的事情，不一定能够完全实现，并且这种互相抵消的事情，也有因为一国的信用的动摇而不能实现的。但是，除去从金银产地的直接流入的金银以外，一般地说来，国际借贷的差额，决定一国的金银的输出入的差额。

但是，国际信用如果更趋于发展，国际借贷的差额，也可以不使用现金来填补。因为一国与他国的银行互相授受信用，相互间可以发送支票及汇票。不过，这种办法，也只限于一国的欠款是偶然的暂时的场合，才是可能的。这种关系，在一国银行给他国银行以长期信用时也能发生。但这类的关系，当帝国主义诸国把那种信用当作政治的经济的斗争手段来利用之时，例如突然把信用收回之时，就容易破坏，所以上述的清算方法，也不是怎样可靠的。因而国际借贷差额的清算，无论怎样，结局仍必须用现金来支付。

在使用现金来清算国际借贷的差额时，可以采用输送现金的方法，也可以采用汇票或支票清算的方法。所谓汇兑市场与汇价，就是在这种情形中发生的。

于是我们更进而说明汇价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