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坤：崽卖爷田式的经济改革不可取——有关国有“三资”改革的一点联想

在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变卖家底以求度日的种种传说，最近历史时期内尤以满清八旗子弟的事迹为人们所熟知，长期以来人们对此一直都口口相传。故事梗概与大要是：晚清末年，那些原本靠朝廷供养的皇家贵胄们因为社稷倾颓而缺钱少粮，日子难乎为继，生计因之而变得十分困难。但这些人又要摆贵族派头，依然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不肯付出辛苦劳作从事生产，走投无路之下，于是就打起了祖上家产的主意，开始翻箱倒柜卖家底，变卖先人所留下那些值钱的东西。应该说，努尔哈赤的子孙们还真攒下不少好东西，什么紫檀椅子、黄花梨桌子、羊脂玉的鼻烟壶等，一件件都被拿去换钱，再不够花，就变卖地处京城要地上的四合院老宅子，当这些东西都卖完了之后，有人甚至连祖坟都不放过，他们刨开祖宗的坟墓，攫取里面的陪葬品，拿到市面上换钱，更有极端之甚者，还拿老婆孩子去抵债，或者干脆送去妓院换钱…

清室八旗子弟固然是封建王朝腐朽没落的典型，其实任何时代的现实社会中也都不乏类似的影像。过去的老地主也好，后来的资本家也罢，他们的后裔中也出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败家子，这些败家子照样也是翻箱倒柜地变卖家产来满足欲望，以便自己能醉生梦死地混日子。甚至就连一些平民人家也不乏类似的案例。至于某些单位、某些团体在某个时期将集体或公共资产吃光分净然后散伙的事情，更是多得不胜枚举，几十年来人们对此已司空见惯、耳熟能详了。

但是，上述所有翻箱倒柜卖家产的行径，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根据，一概都受到人们的鄙视与鞭笞，也都得不到人们丝毫的理解与认同，这是中华民族文化环境下所固有的价值逻辑。

正因为这样，所以不管任何时候，举凡有人要变卖家底，都一概要引起相应的舆情，一家一户是这样，一行一伙也是这样，一企一业还是这样。

日前，某省有关深化国有资产改革的举措就是这样，该省提出，“一切国有资源尽可能资产化、一切国有资产尽可能证券化、一切国有资金尽可能杠杆化”，概括地说，就是要针对国有“三资”(即“国有资源、国有资产、国有资金”)，实行三个“一切”。此言一出，立刻引发空前波澜，直到现在仍然议论纷纷。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原因非常复杂，因为这种类型所谓的改革，所涉及的就不仅是经济问题，也不只是“改革”那么简单。

其一，此举很容易唤醒固有的文化与历史记忆，并进一步引发政治联想

从性质上说，变卖国有资产同历史上变卖家底的行为大同小异，为此所提出的“三个一切”，甚至比满清八旗子弟掘坟淘宝的行为还更彻底、更厉害。以“一切国有资源”而论，长江、长城是不是国有资源?泰山、黄山是不是国有资源?难道这些东西都可以资产化吗?再说“一切国有资产”，中南海、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武汉长江大桥等是不是国有资产? 难道这些东西也可以证券化吗?如果都加以变卖的话，则同历史上八旗子弟那种翻箱倒柜卖家产的行径又有何不同呢?

更进一步说，如此这般地变卖祖上遗产，拿社会主义公有制所积累下的全民财产下手，无法不引起政治上要散伙倒灶的相关联想，实在是干系重大。

其二，即便遗产可以变卖，但所获所得如何分配也是一个复杂的难题

现如今中国拥有天文数字一般的国有“三资”，这些东西是我们前辈几代人在七十年多间通过空前的艰苦奋斗所积攒下来的，不管分布在哪儿，也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一概都属于全民所有，也就是说，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份，并不是在北京的就归北京人，在上海的就归上海人，在湖北的就归湖北人。因此，任何地方都不得画地为牢，将其据为己有，就算变卖的话，也应该进行全民分配，其收益不能为一地一域所支配。

有关这一点，甚至连资本主义的市场化改革都遵循，当年俄罗斯叶利钦搞市场化改革，还把俄罗斯的国有资产做成私有化证券发给全民，使之人人有份，以体现基本的公平与公正。打着社会主义旗号的市场化改革，似乎也不该背离这样的准则。所以，变卖国有“三资”，所得如何分配，其具体运作十分复杂，需要全国统筹、全民统筹，远非一省一地可以操作之。

其三，子孙后代的态度也不可忽视

更进一步说，全中国现有的国家资源，也还并非只是最近几代人所攒下的家底，还有前辈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劳苦与功绩。华夏的列祖列宗开辟荆榛，筚路蓝缕，才使得我们拥有了神州大地这片大好河山，这些东西并非只是给我们准备的，还是为了给子孙万代留下生息的家园。正因为这样，所以，今天的福建人无权决定福建省卖不卖或者卖给谁，台湾人更没有什么全民公决的权力，除非是全中国人民公决才行。

因此，如果把现有的国有资源卖掉的话，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把祖先留给后代的东西也都卖掉了。祖先已经作古，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但是后代子孙呢?他们可是要说话的，如果将来他们发现，他们的前辈把祖先留下的东西都折腾光了，把本应留给他们的那些都卖掉了，他们会不会因此愤怒起来呢?盛怒之下，会不会也掘开我们的坟墓，把一切能卖的东西都卖掉，即便坟墓里也没有什么，之剩下一点骨灰，那也可以拿来当肥料卖掉，能换几个就算几个好了。这样的危险也不可忽视。

正因为上述种种，所以，上述某省有关国有“三资”改革的说法一经出现就引起高度关注，全社会都密切关注这项目改革的实际动态，而其“三个一切”的行动方案更引发巨大的舆情，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当然，也不能据此说国有“三资”就是改革的禁区，不可染指也不可触碰。针对国有“三资”深化改革完全必要，但一定要把握好相应的政策，简单地讲什么“三个一切”恐怕不行，而应明确相应的边界和底线，要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譬如，如果要把长江或长城资产化，那就要研究是分段、分项出售还是整体打包，具有由谁来评估作价，外资是不是也可以介入，等等。其它如故宫、颐和园、十三陵以及湖北的龟山、蛇山、武当山等也都是这样。总之，这件事儿实际操作起来相当不易，即便有哪个地方踊跃争先要当试点先行，恐怕也需在中央宏观统筹指导下方可进行，而不应该自行其是。

最后，不客气地讲，变卖国有“三资”，说到底，也是崽卖爷田，对此还是要慎之又慎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