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 ｜当做储藏手段的货币

（李达《货币学概论》2.2.1）

(一)本来的意义上的货币

前节已经说过，货币是价值尺度与流通史手段的两个机能之统一。当作价值尺度看的金银的存在，只是观念上的存在;当作流通手段看的金银的存在，只是象征的存在。观念是实物的观念，象征是实物的象征(符标是实物的符标)。所以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这两个机能，只有在贵金属的实物的金银中，才形成统一。货币如不出现为贵金属实体的金银，绝不能现实的发生货币的机能。正因为货币是现实的金银的实体，所以它除了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两种机能之外，又展开其为储藏手段及支付手段的机能。

在储藏手段和支付手段的机能之中，金银就不像在价值尺度方面那样只成为一个观念的存在，也不像在流通手段方面那样只成为一个象征的存在，它倒反不能不在其金银的肉体原状下面出现为货币商品，出现为其他诸商品的唯一的价值形态。金银的这样的机能，和价值尺度、流通手段的机能，是相对立的东西。在这种场合，货币是当作本来的意义上的货币(即当作货币看的货币)发挥机能的。关于这一点，在下面还要加以说明。

前面说过，商品的流通即W——G——W′，是W——G与G ——W′即贩卖与购买两个过程构成的。但这两个过程，绝不是同时实行的，有不伴随购买的贩卖，也有不伴随贩卖的购买，即有时卖而不买，有时买而不卖。这样，W——G与G——W′之间，在时间上存有或久或暂的距离。在这种场合，货币的一部分虽仍发挥流通手段的机能，而其他一部分就处于休息状态。从全体上看来，一切的货币，都轮流的休息。在休息状态中的货币，就停止其流通手段的机能。

货币为什么能够休息呢?这个理由，必须在货币与商品的关系中去探求。货币与商品的关系，仍可分为W——G与G——W′两方面来考察。

第一，商品对货币(即W——G)的关系，是价格上的关系。一切商品，都在其价格上表示着一定量的金银。而价格上所表示的金银，是观念上的货币。因为商品只在其价格上表示观念上的金银，所以商品只是代表金银的东西。像这样被代表着的金银，现在就成为唯一的现实的商品了。可是商品具有使用价值和价值，而在价格中出现的东西是价值，是一般的社会的劳动，即是抽象的财富。在上述的关系上，商品既然只是代表金银的东西，于是被代表着的金银，就变为抽象的财富之实物的存在了。

第二，货币对商品的关系，是货币能够和任何商品相交换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上出现的东西，不是抽象的财富，而是具体的财富，即是各种具体的使用价值。在这种场合，商品只表现为具体的财富的一个要素，一个方面;而货币却表现为具体的财富的全部，能与一切商品相交换，即成为一般等价物。这是货币所独有的形式的、社会的使用价值。正因为货币有这种社会的使用价值，所以它的金属肉体中孕育着一切种类的使用价值、一切种类的具体的财富。在这种意义上，金银代表着一切商品的使用价值，成为具体财富之物质的代表。

就上述货币与商品的两方面的关系综合起来，我们就可以知道，货币是价值的蓄藏物，它“在其形态上是一般的劳动之直接的体现，在其内容上是一切现实劳动之总体”。它是当作具体物的财富。

货币的上述的性质，是本来意义上的货币的性质，即是当作货币的货币的性质。货币所以能够休息的原因，就因为它是具体财富之物质的代表，而为人们所储藏。

(二)货币储藏

正因为货币是具体的财富之物质的代表，所以人们都努力想把货币弄到手中储藏起来。这样的货币，处在休息状态，暂时停止了流通手段的机能，“从可动的东西变形为不动的东西，从铸币(即流通手段)变形为货币”。于是人们贩卖商品的目的，为之一变。人们都努力想把商品的价值放在货币形态上保存起来。“商品这东西，不是为购买商品的缘故而被贩卖，它反倒变成了为要用货币形态代替商品形态的缘故而被贩卖了。这种变形(即商品到货币的变形)，在从前虽是质料代谢的单纯的媒介，现在却变成它自己本身的目的了。”像这样把货币当作具体财富储存起来，使它脱离流通界而成为化石形态，——这就是货币的储藏。那种经过了“化石作用”的货币，即是储藏货币。

在商品流通的初期，人们的生产，以满足自己的消费为目的，拿到市场上去交换的生产物，大都是剩余生产物。正因为商品流通代替了直接交换，所以人们才把这些剩余生产物，拿出换得货币，把商品的价值放在货币形态贮藏起来，即是把剩余的财富当作抽象的社会的财富贮藏起来。这种货币贮藏，是最初的储藏形态，是“素朴的形态”。照这样把货币蓄积起来的人，叫做“货币储藏人”。

随着商品生产的发展，人们越发要靠购买别人的商品而生活，于是为谋生活的安定，就不得不常在货币形态上保持一定量的财富。这样一来，卖而不买的事情，就越发通行了，因而货币储藏就必然地越发增大了。

但是卖而不买的事情，必须有别人买而不卖的事情来补充，否则货币储藏便成为不可能的事情。这种买而不卖的事情，是由金或银的生产者实行的。因此，金银从其生产地流出，与卖而不买的人相接触，就中止流通而转变为价值的贮藏物即储藏货币。

由于商品流通的发展，商品的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相分离，商品生产者就能够“把商品当作交换价值保留起来，或把交换价值当作商品保留起来，——这种可能性一旦发生之后，人们对于金子的贪欲就被唤起来了”。于是，“货币的权力——那种采取随时可以供用的、绝对的、社会形态的财富的权力，——也就增加起来。‘金子是一个可以令人惊叹的东西!谁有了它，谁就能支配他所希望的一切。甚至于人们还可以靠着金子把灵魂送上天国’”。

货币储藏的冲动，是无限的东西。因为货币能够直接与一切商品相交换，所以它是财富的一般的代表，在质的方面是无限的(即消解了一切商品的差别)。但现实的货币，却有一定的分量，因而只能购买有一定限度的分量的财富，即是说，在量的方面是有限的。于是这量的方面，就与质的方面相矛盾。这种矛盾，就驱使货币储藏人发展其对于货币的贪欲。为努力实现这种贪欲，就不能不“克勤克俭”。只有勤勉，才能生产多的商品，拿去换取多的货币;只有俭约，才能实行禁欲，节省货币。所以货币储藏人努力地生产商品，并“认真地守着禁欲的福音”，“为黄金的物神而牺牲肉体的快乐”。“勤勉、俭约与贪欲，是他的主要道德;多卖少买，是他的经济学的全部。”

(三)货币储藏与资本蓄积

前面说过，货币储藏的最素朴的形态，与商品流通的初期阶段相适应。在这个阶段上，人们把商品转变为货币，并努力把商品在这种形态上保存起来。即是说，人们努力把用商品换得的货币窖藏起来。中国人所说的“银成没奈何”，就是这种储藏形态。但到了现代社会，货币储藏的性质，起了变化。在现代社会中，那种为货币而实行货币储藏，已经大大地减少，而货币储藏越发受资本流通的过程所左右了。资本的蓄积，越发成长为货币蓄积，成长为国内的及国际的流通所必要的支付手段及购买手段的准备金了。

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货币要当作储藏货币蓄积起来;那种常用货币形态保存着的资本部分，要当作支付手段及购买手段蓄积起来。“这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法下再现的储藏货币的第一形态。这在国内流通上，在国际流通上，都可以同样的来说。这种储藏货币，是不断地流通着的东西，不断地流入于流通界，不断地从流通界流回来。储藏货币的第二形态，是瞬时的游息着的、在货币形态中睡眠了的资本;而重新蓄积起来还没有投下去的货币资本，也属于这一种。”“这是由流通过程分离了的贮水池。”

上述两种形态的储藏货币，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之下，完全是必要的东西。这种储藏货币形态，与本来意义上的货币储藏形态，是质不相同的东西。因为资本主义的蓄积，与储藏货币的蓄积(即为货币而实行货币蓄积)，有截然不同的内容。在前者的形态上蓄积货币的人是资本家，在后者的形态上蓄积货币的人，只是单纯的“货币储藏人”。就追求价值一件事说来，在资本家和“货币储藏人”两方面，原是共通的东西，即两者都在货币形态上保存价值。但货币储藏人，只知道努力从流通界取出货币，把它蓄积起来;而资本家却反复地把货币投入于流通界，以谋资本的蓄积。

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储藏货币，是剩余价值的存在形态。当剩余价值形态上的货币还没有达到机能资本的最低量之时，它还是机能的货币资本的蓄积部分。在到达于这个时期以前的期间，剩余价值形态上的货币，就被蓄积起来，只采取在形成过程中发育着的储藏货币的形态而存在。所以货币蓄积，在这种场合，出现为暂时与现实的资本蓄积相伴随的一个过程。这时的货币，还采取储藏货币形态，还没有当作资本发挥机能。换句话说，资本家实现了剩余价值的货币，在未达到一定量的机能资本以前，是被储藏在金库中的货币。这种场合中的货币，是“潜伏的货币资本”。在这种范围以内，“储藏货币，出现为货币资本的形态，储藏货币的形成，出现为暂行的与资本蓄积相伴随的一个过程。因为这种场合的储藏货币的形成，即在货币形态上存在的剩余价值储藏货币状态，是剩余价值转变为现实的发挥机能的资本时所应通过的……一个阶段。因为有这种目的，所以储藏货币成为潜伏的货币资本”。这种“潜伏的货币资本”，在采取储藏货币的形态时，虽已具有货币资本的机能，却还是不曾发挥这种机能的“睡眠了的货币资本”。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达，那种“潜伏的货币资本，在未达到所必要的最低量以前，例如变为一银行的有息的存款，或变为汇票，变为其他种类的有价证券，能够采取产生货币的货币形态”。大体上说来，这样的货币，大都“集中于银行那种贮水池”里的。

(四)现阶段的储藏货币

但是，资本主义发展到现在的阶段，金银的货币，基本上已不流通了。金银被集中于银行的贮水池里了。就是说，成为国家准备金的储藏货币，已集中于所谓国家银行了。在资本主义的自由发展期，银行统制着资本家阶级全体的储藏货币，并想把它限制在发挥储藏货币的机能的必要的最低限度的。但到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诸国之间与各国国立银行之间，就发生了夺取金银的斗争。

各个国立银行，都把金银作为斗争的资金，尽可能地把多量的金银集中在自己手中。于是银行中的金银的蓄积，其目的和使命虽有差异，却越发采取初期的储藏货币蓄积的形态了。这样的状态，已不是资本主义的蓄积，而是当作自己目的看的货币的蓄积，当作社会的财富看的货币的蓄积了。

在今日，金银虽被集中于中央银行，而货币或金银块之被埋藏于人民金库中的事实，仍然是存在的。在本位货币恐慌的诸条件之下，这样的埋藏越发明显。虽然在金银不流通的情形之下，人民仍能够用种种方法取得金银以及能兑换金银的银行券，埋藏在自己的金库之中。尤其银行券形态的货币的埋藏，其分量特别增加。在1933年以前，法国的农民和小市民所埋藏的银行券，约计已有200亿法郎。1932年2月3日，美总统胡佛即已声明美国人民储藏了约计13亿美金。此外，美国的存款，截至1931年12月底为止，减少了30亿美金。银行存款的提出与货币的储藏，表明着人民已不相信银行与资本主义制度。

像那样把金银和银行券储藏起来的事情，暴露了储藏货币的蓄积，已经采取先资本主义时代的特殊原始形态。金银被人们当作绝对的商品、当作绝对的社会财富去蓄积了。这样的现象，在其他各国，也可以同样的看到，不过有程度上的差别而已。

货币的储藏，在金属流通的经济之中，尽着种种机能：其第一个机能，是从金银货币的流通诸条件发生的。如前面所说，当商品流通的范围、速度、商品价格等发生不断的变动时，货币的流通量也随着不断地增加或减少。如果价格低落或流通速度增加时，储藏货币的贮水池就吸收从流通界分离了的货币部分。如果价格腾贵或流通的速度减小时，储藏货币就被开放，一部分又流回流通界。所以货币的流通量，必须是能够伸缩的东西。有时货币当作流通手段的铸币，就吸引着走进流通界;有时当作流通手段看的铸币，又要当作货币被反拨着而退出流通界。“所以，如果想使现实的流通的货币量，能够常常与流通界的吸收力相适应，就要使一国中存在的金银量大于尽着铸币机能的金银量。而满足这个条件的东西，即是采取储藏形态的货币。储藏货币的贮水池，是一种供作流通货币的流出流入的水沟的东西。”因而社会中分散着的货币总量，是流通手段与储藏货币两者的总和。而在流通着的货币与储藏着的货币之间，那种关系，是不断地变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