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悼明之作?用癸酉本原文告诉你,你理解得太浅了
最近,网上有一种风潮,即认为《红楼梦》是悼明之作,由明朝遗民们集体创作完成。
最近,网上有一种风潮,即认为《红楼梦》是悼明之作,由明朝遗民们集体创作完成。
当然,我也明白,他们之所以掀起这种讨论,完全不是从文学意义上进行讨论,无非是想用这种讨论,为他们的汉民族主义招魂。

不过,我也不吝于对这事,进行下讨论。
红楼梦,我看过两个版本,高鹗版与癸酉本,先说结论,我推荐所有人去看癸酉本红楼梦,并且,我相信,这就是红楼梦的底稿,其文学性是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的高峰。
癸酉本红楼梦,被很多人视为是明遗民集体创作,是悼明之作。
由明遗民集体创作,这个观点,我同意。
但是,是所谓的“悼明之作”,我不禁要说,你们太小瞧明遗民这个群体了,你们只是凭借自己的一种天真想象,认为“明遗民群体”只是武侠小说中高喊“反清复明”口号的那一类人,只是前朝灭亡后的遗老遗少。
你们把这个群体,瞧得太小了。实际上,有感于明朝的灭亡,明朝的士人群体们,已经开始反思君主制下王朝覆灭的必然性。
例如,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就曾反思过: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无法。即是说,自三代以下,天下都是君主的私产,法律都是为了君主的利益而存在。
因此,在君主专制下,“利不欲其遗于下,福必欲其敛于上”,所有的利益都不会给下层人剩下,所有的利益都集中在上层。并进一步指出“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顾炎武也曾论述过“郡县之失,其专在上”,郡县制的弊端,在于最上层的皇帝。他还提出所谓“亡国”本质只是一姓政权的兴衰,而非“亡天下”。
王夫之也表达过相似的观点:以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夷狄盗逆之所可尸,而抑非一姓之私也。
受限于本文的主题,对于此类论述不在做过多列举。
讲这些,是想说明,连明朝遗民都已经开始超越华夷之辨,系统性地反思君主专制制度的根本性缺陷。
而几百年后的今天,还有头脑不清楚的人依然魔怔地认为,中国之衰落,责任全在满清。
何等可笑。
好了,回到正题上来,既然癸酉本红楼梦被很多人视为是“悼明”之作,我今天就引用原文,告诉你们,癸酉本红楼梦所夹带的“私货”,其含义绝不是对一个封建王朝的悼念,而是对整个君主专制制度,中国历史治乱循环的反思。
试举几例:
第一处是,癸酉本中探春远嫁时,曾给贾宝玉留了一封信,在该信中,探春直斥家国陋弊,批评朝廷(朱家)内斗不断,皇帝(崇祯)为君失当:
又拿起花梨大理石案上宝砚压着的一张纸,递给宝玉,宝玉拿起一看,原是探春临行所书愤慨之言,不觉念道:
“卬(áng)身为庶出贱格,窃窥皇纲多年。为君之道,多有不妥,今既远嫁海疆,难以返归,斗胆指摘家国陋弊:
君王持家,子孙无数,有聪有愚,有康有痴,传位何人,名分要紧。
正出蠢呆,亦不嫌弃,庶出颖慧,高能忠勇,只因位低,不予念虑。
江山社稷,如同儿戏,夺嫡争权,子孙血拼,骨肉无情,包藏祸心,
圈闭亲戚,幽囚兄弟,腥风血雨,何其悲催,多子多难,何必多妻。
君臣互为猜忌,上下日夜悬心,君忧皇位不保,臣忧小命不存。
皇家任用贤能,合该信而不疑,既然心存疑忌,当初何必封职。
君臣勾心斗角,官吏欺压微民,满口济物利人,却是帝业荒废。
来年义兵四合,遍地群雄肆逆,君王号咷慌乱,泪如一江春水。
贤人经略之才,尚可拨烦理乱,欲竭股肱之力,却被逐个杀尽,
以致朝野无人,奸臣窃命轻许,对上承颜悦色,昏君宠爱隆聚,
不觉祸及京畿,谁知大道既泯,却见王室尽灭,何时再有禄绥。
余今抛家别亲,登舟远别千里,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聚!”
如此直斥朝廷之失,何来“悼”明之说?
第二处是林黛玉在贼寇横行时,与紫鹃的对话。
林黛玉直接点出了中国历史的治乱循环,君王视天下百姓为草芥,待到天下大乱时,贼寇横行,最后,最残暴的强盗坐了天下。
既然“以暴夺权”天经地义,那民众们自然也上行下效,迟早再度进入“官逼民反”,民众沦为盗贼,继续以暴制暴夺天下的循环。
紫鹃道:“那些贼寇都是穷疯了,缺衣少食,才揭竿而起的,姑娘没听说过梁山贼寇吗,人皆称是“官逼民反”。
”黛玉叹道:“物不平则鸣。自古王道威严,鲜有体恤民众疾苦,倒像举国紧要惟他一人,万千百姓命若芥末,实则不然,民为贵、君为轻。
如今四方寇乱,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危惧,社稷倾覆,兵临城下,不全在贼寇之责,然以暴制权,贻弊无穷,小人本是无赖恶徒,假意信奉义气,加入贼寇,貌似甘心服从统领,实则忍声忍气,不过藉机窜升高位,大行杀伐。若是小人有朝称王天下,品行不端,必将显出当初凶相,把将帅一一剪除,所谓“义气”、“仁义”皆是谎话。若是小人新建王朝,重蹈覆辙,民生多艰,迟早亦是官逼民反,命断魂丧。
历代更换,换汤不换药,百姓几时有过富庶平安?上行不义,下必效仿,王者以暴夺权,高呼“天经地义”,百姓必然亦是学而习之,再以暴夺权,以不正教习民众,民众岂能心正?”
第三处,是林黛玉梦中与贼寇们的对话,在对话中,林黛玉讲出了,就算是改朝换代,都是一丘之貉,什么均田地,同富贵都是强盗们的借口,谎言:
只见一群流寇拥了进来,都面目狰狞持刀拿枪的,看见猫儿、狗儿就砍,看见人儿便乱杀,黛玉大惊,喝道:“快快住手,是谁要你们胡作非为、行凶霸道的,你们又有什么好处?”众贼寇冷笑道:“休要多费唇舌,唠唠叨叨,是皇帝老儿逼我们反的,他不仁不义、不中不正,只知淫靡享乐、巧取豪夺、胡乱杀伐,百姓却哀鸿遍野、衣食不周,横竖也是饿死,不如反了,夺取河山,尚有活路,如此下去,必无立锥之地。”
黛玉道:“诸位所言我不敢强辩,只问各位夺了江山又如何。”贼寇笑道:“夺了江山,咱们也过过皇帝的日子,吃喝玩乐,样样不愁,想杀谁就杀谁,想怎样就怎样。”黛玉道:“那么可会为百姓谋福祉乎?”贼寇笑道:“百姓不过是地位低贱的猫狗、贱奴,自古皇帝有几个是为了做善事坐朝的,都是奔着享乐去的,我们也未能免俗。”
黛玉冷笑点头道:“世世代代都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原来都不是为民挖井洌、奉寒泉,就是改朝易代又能如何,都是一丘之貉。”
.....
黛玉看见处处皆是抓壮丁、毁民居,抢物财,生灵涂炭,惨状刺心,不觉大哭着喊道:“这个世界都是怎么了,昏天暗日的,说是为民揭竿而起,为何到处烧杀抢掠,对人又编谎说,百姓都是慕名自愿当兵入伍,说什么均田地、同富贵,不过是强盗的借口、谎言、欺骗。”
看了这三处桥段,倘若还有人觉得红楼梦哀悼明朝,那我只能无话可说。
在我看来,红楼梦借了明末这个背景,写了乱世中纲常崩坏,写了乱世中世事无常,写了乱世中百姓流离。
写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悼念”导致了这一切“前朝”,而是字里行间,抒发明遗民们对于中国历史周期宿命的反思。
能读出这一点来,我不敢说有多高明,只是无论是从文学性,还是从思想性上讲,都比所谓“悼明”的层次要高了不知道多少。
那些汉民族主义者们,你们把红楼梦,看得太小,你们把你们的先人们,看得太小。
如果说,满清入关才有了中国的血泪史,那满清入关前,中国的苦难算到谁头上?
试问张献忠是哪个民族?试问洪秀全又是哪个民族?往前追溯几百年的黄巢们、方腊们又是哪个民族?
自己人杀自己人,那便算了,是么?
中国历史的治乱循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乱世中最大的盗贼,坐了天下,当了皇帝。因此,一部华夏史,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从盗贼的角度,去理解改朝换代。
曾有日本学者专门写过一部书,从盗贼史的角度,看待中国。
咳咳,扯远了。
最后,我还是推荐各位如果要去读红楼梦的话,一定不要错过癸酉本,尽管有很多人质疑这是“伪作”,但是从文学性上讲,我更喜欢这个版本,也愿意相信这是红楼梦是底稿。
更重要的是,不要将红楼梦给理解窄了,我红楼梦读的遍数不多,但是我可以讲一个小故事。
我小时候,读《笑傲江湖》,偏重于看令狐冲的奇遇。
稍微长大些时,我再读《笑傲江湖》,侧重于看其中的政治隐喻。
到了现在,我读《笑傲江湖》,我反倒将其当成一本爱情小说,偏重于看令狐冲和任盈盈的感情线。
一本小说,读到最后,最打动你的,往往不是那些被你“借题发挥”的隐喻与叙事,而是回归人性。
只有人性,才是亘古不变的。汉人如此,满人如此,外国人也如此。
而那些民族主义者,正是缺乏这种洞察人性的能力,才会用一种简单的二分法,划分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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