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是诡辩吗？ 谈黑格尔的辩证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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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试图从四个方面为辩证法辩护，字里行间不乏尖锐的批判性，但又是基于正宗的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我们认为单从文本看，这是一篇当代“青年黑格尔派”式的文章。作者文笔流畅，叙述通俗，对于我们从反面更深刻理解马克思唯物辩证法有一定意义。

辩证法总能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不小的争议，一方面它是中国，苏联的官方哲学，并且是其革命实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它又被今天人们普遍信仰的科学实证主义怒斥为胡说八道和瞎扯，并被整个分析哲学视作不科学的旧形而上学空想和思想混乱的祸根；同时它又在大众语境中被大大的庸俗化，日常中每当我们听到某人说“你要辩证地看待问题，不仅有好处也有坏处”时，我们就知道他是要恶意混淆视听，黑的说成白，白的抹成黑。然而，辩证法绝非日常人们所误解的那种东西（所谓“诡辩”）。接下来我们将通过部分西方哲学的范式，以本体论，认识论，辩证史观与逻辑学四大路线来“保卫辩证法”。

01

本体规范性否定

“什么是存在”这个致命的本体论命题可以说难倒了绝大多数哲学家，因为当你解释“存在”时，你必然也使用了其他“已存在”的对象和概念来框定它，这就意味着你已经在“存在”之前引入了别的东西，而这个用来解释“存在”的词自身也必然是一种存在。这就不可避免的要陷入无限的追问和回溯。例如：我们说“什么是存在”，物理学家会说“存在就是物质粒子及其运动规律”。然而当他这么说时，他如何说明其对“粒子的规定本身”是否存在，“存在”是否存在，“物质”是否存在等等。

唯物主义者（这里指且仅指庸俗唯物主义者）认为存在是物质，于是世界是原子构成的，原子是由亚原子粒子构成的，然后是夸克，分子.....一路追问下去。最基础的东西只能来源于没有依据的独断性假设，当你继续追问，科学家无法给你答案。同样的问题发生在诸如时间的起点和终点，空间的中心和边界等最根本的哲学或科学问题。这也恰恰是康德所讲“辩证幻觉”中，理性基于独断和缺乏依据的假设从而摒弃经验和对象，而试图跨越物自体的边界去研究超验性问题，这就在意识中创造了不可调和的二律背反矛盾：时间有起点的话，如何出现从无到有的变化（变化是时间性的概念）；时间没有起点的话，就要等待无限久才能到“现在”。这也说明对象化的思维方法已经面临必然的失败，而这却是科学实证主义的最根本方法论。

为了解决诸如此般的问题，黑格尔敏锐察觉到“存在”这个概念的自我矛盾性，因为有“存在”必然也有其反面“非存在”，否则存在会始终占据我们的意识而无法被觉察到，如同人们平常意识不到空气的存在性，只有在缺氧时才意识到这一点。当人们观察物理现象时忘我地将观察得来的对象直接作为全部的真理本身就是片面，人们持有的这样的一般对象化概念思维正是使人们常常陷入困难的根本原因，因为关注对象错误的聚焦在了那个静止的物上面，因而产生了独断的唯物主义。

而辩证法关注否定的规定性，在逻辑上先于主体和客体，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存在，任何作为被感知对象的具体存在包括时间、空间、物质本质上都是规定性在我们思维中的反映。而物理学误将这种本质性的东西仅仅视为附着在对象性存在上的一些副属性。譬如：物理学会说，哪个物质在某时某刻位于某地，而黑格尔驳斥这种对时间，空间的分离的绝对模型和对物质的对象化认识，并把作为否定的力看作世界的本源（本源说的理解实际上是有争论的，这里不过多陈述）。反对绝对对象化思维的自然哲学家黑格尔在当时被新兴牛顿物理学支持者视为胡说，然而近代物理学的大发展正来自于对绝对存在性的质疑。这种局限也正是知性思维的局限-它将精神外化的环节（自然）误认为独立实在，并冠以孤立实存而非精神性整体的环节。

02

形而上学认识论

认识论问题讨论人何以具有认识和知识的能力，这在现在被称为意识的未解之谜，因为“自我意识”实际上是第一个知识。当科学家们秉持唯物主义的观点时，他们无法解释“意识”或“物质”究竟是什么，无论是二元论还是功能论，现象论还是涌现论都充斥着各种混乱和独断，事实上黑格尔的辩证法正发源于其对精神的研究。这里核心的要点在于：不要把意识看作一个对象，而是视为一个正在运动即不断自我否定的纯过程，就像在进化过程中的生物一样。例如：当我们问什么是鸡时，回答是蛋生的是鸡，而问到什么是蛋时，回答是鸡生的是蛋，显然这是个循环论证，事实上一切对解释都必然陷入此般的循环，只是路径长短不同。

而黑格尔认为这些概念背后本质性的东西恰恰是纯粹的否定性，我们能够分别出鸡和蛋正在于精神上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否定性或者说矛盾，而这种否定性先于鸡蛋，由其生成鸡或者蛋的概念，又低于精神性的现象界再创造（康德意义上的，区分于物自体），使其又有经验性的统一，而这种否定性最终构建出意识和意识与世界和世界中的桥梁，并且这种否定性构成概念的能动性，因而全体范畴否定性的有机结合即建构为“自我意识”，此时精神和物质就能够在分别构成它们的矛盾的运动中得到统一。

当我说“这是一只鸡”时，已通过否定“非鸡”确立对象；但这一否定本身又会被更高层级的否定所扬弃（例如发现“始祖鸟”模糊了鸡与非鸡的界限）。正是这种无限的自我否定，使意识从静态对象上升为动态整体-在此过程中，精神逐步摆脱外在性，实现自由的自我透明化，无限的否定外部客体，使主体摒弃客体对象化思维而关注自身，实现与自身的和解，这也是马克思共产主义“人类与自身的和解”的逻辑前提。

03

辩 证 史 观

关于历史辩证法，这里就要谈到大多数人对历史的常见看法：不过是一连串按时间顺序排列事件而已。但在黑格尔哲学中，历史是真理的自我展开，这也意味着历史不仅仅包含过去的事情，更包含某种必然的驱动力，就像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必然替代封建主义一样，这背后是多种复杂的必然的规律的现实演绎和理念的外在化。历史中同时包含了哲学、科技、政治、伦理、道德、社会结构、意识形态、新旧理念的交替等等一系列复杂事物的自我展开，这个说法可能仍然具有很大的困惑性，我们仍然将举一些例子：

众所周知，美国前现代社会（即50-60年代左右）普遍存在着种族仇恨、警察暴力、系统性歧视等，而当时黑人文化圈内在的问题也充斥着低收入低学历、失业、吸毒犯罪等，那么现在的问题是究竟黑人文化的因素导致了针对他们的社会制度，还是社会制度针对他们导致了黑人文化的堕落？这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同样的问题，一般知性就会开始研究黑人文化圈的发源，考察究竟是那种制度先出现还是黑人文化圈的乱象先出现，然后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这种方法也普遍存在于当今的经济学中，人们使用工具变量和假设检验来试图构建经济现象之间的因果联系，例如考察新教区域相对于天主教区域的富裕程度然后去论证新教促进新兴资产阶级的发展-这种研究其实是白费功夫，因为那么干净整洁的逻辑关系根本不存在，假如富裕度也会促进新教发展，这里就会构成一个隐秘的正反馈，而起始条件可能完全出自偶然，于是一大堆工作其实都是在瞎忙活，同时诸多变量也会构成环环相扣的相互逻辑关系，任何沿着单向逻辑的追查都必然会到自身从而一无所获。

而黑格尔认为历史是作为整体的精神范畴的自我展开，因此这些互相导致都是正确的，而且它们作为纯粹过程是同一件事情，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同其他社会范畴交互作用，最终这些范畴相互作用的螺旋展开就是历史对我们的显现-从来都不是一件事导致另一件，它们都只是本质矛盾的自我显现。

例如，黑格尔评价拿破仑是骑在马背上的世界精神，其意义就在于诸多现实的历史范畴的自我冲突和运动同时展现在这一个领袖身上，教权与君权、封建主义，中央与地方矛盾，资本主义与战争经由拿破仑展现为一个新法国，自此之后的法国人都是应运拿破仑的造物而生，因而拿破仑就是世界精神运动到特定位置的具体显现。中国也有这样的一位时代精神的显现者，你知道他是谁吗？（欢迎评论区探讨）

04

逻  辑  学

最后，当我们将论述中所有经验性事物所抽离出来，便只留下形式，也就是辩证逻辑本身，它与形式逻辑的核心差异就是同一律（即A=A,，证明一个东西必然与自身同一）。你可能会觉得荒谬，同一律都不要了，这逻辑还能干什么！岂不是当我们进行逻辑推理时，可以随意更改对象？然而形式逻辑中同一性的假设本身就是独断的：A=A究竟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首先存在对象A，然后有另一个对象A去与其比较，从而达成同一性，但我们清楚这两个A在无论空间上还是时间上都不是同一的：我们为什么在谈论同一性时默许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如果这里面有不同的东西，那么同一的又是什么？可能有人会说我们谈论的是概念的同一，但这又涉及到第一个提出同一性的人是如何从空无变出来两者绝对同一的问题：难不成是空气里凭空想出来了同一？这就陷入了我们之前所说的对存在的独断，它是无法应对究极质疑的。

而辩证逻辑认为同一性实际上建立于矛盾性的运动之上，因此A与非A都不能根据同一性而得以定义，它们都建立在对对方的否定之上，因此作为否定的能动的非同一，才是逻辑的第一原则，因为A的关系建立与否定的建构，因此辩证逻辑并非形式逻辑的否定，而是它的更深基础，形式逻辑的诸理论都是辩证逻辑的推论和部分的形式化：A与非A中，两者在矛盾的否定运动中得以确立自身，意识在对他者的认识的返回中得以认识自身，此时世界和精神就不再是绝对割裂，而是相同的运动，由此对世界的认识就是一种自我认识，对自我的认识也是对世界的认识。

05

结   语

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人类智慧中最困难和光辉的成果，因为它揭示了世界与精神及其同一的本质，这也意味着它既是理解自然规律的进阶方法又是精神自我认识的唯一途径，这也要求精神在概念的思辨和否定性运动中进行最艰难的自我认识，并无限抛弃概念而剩下“空无性”（齐泽克：直面实在界），这并不是一条轻松之路，却是走向真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