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半殖民地”说的一些质疑——兼评一种新型教条主义

首先，讲到“半殖民地”，还是得先回到马克思列宁主义已有的科学概念（这个概念，同时当然也是符合、或基本符合客观实际的）。

因为，假如不是这样，那么也就是说：谁都可以“自定义”，谁都可以有一个自己认为的“半殖民地”——那么，这样其实就是失去了有效讨论的基础。

很简单，假如你讲的跟我讲的，只是名字相同，实际上根本不同或基本不同——那还讨论个什么劲儿呢？我们说的是两码事！

并且，假如论者还有基本的论战素养的话——那就不要一边标榜“马克思主义”，一边却无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概念或基本范畴，随心所欲“自定义”。

我们对“半殖民地”尚无系统全面的研究，因此，这里仅仅做一点比较零散的质疑。　　

问题当然不在“半殖民地”本身，而在于：当今世界，能否认为是除了美帝，其他都是半殖民地？？

实际上，当前泛左翼争论的几乎所有主要问题，都可以归结为这一点：怎么认识当前的社会性质？是否“半殖民地”呢？？

几乎用不着特别证明：搞清楚社会性质，才谈得上无产阶级及其觉悟分子的任务。“是什么”决定“怎么办”。

实际上，可以说：“半殖民地”论是被称作民族主义“左派”，或国家主义“左派”思潮的一个理论基石。（自然，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仔细说起来也是不一样的；但是鉴于它们有着刘老师说的“高度的同构性”，为了说明的方便，这里暂且把它们看成一种。）

既然“半殖民地”论在民族主义“左派”的整个认知体系中占有这样重要、这样决定性的地位，那么，当然不能等闲视之了。

正是在试图弄清楚马列主义的“半殖民地”概念时，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1、俄当前竟由“卖国派”主导？　　

假设按照这一点，那么也就是说：

假如我们把当前俄罗斯认定为“半殖民地”或“被压迫民族”，那么也就等于要承认说：俄当前由一个被美帝控制的卖国政府统治着，其首脑正是最大的卖国派……

……

结合中国半殖民地的历史事实也可以看出。

蒋介石最多跟美帝闹“半独立性”，不可能真的闹“独立性”，即不可能跟美决裂。解放战争时期，正如毛主席指出的，甚至是“蒋出人，美出枪”，外部帝国主义驱使中国反动派用战争对付人民特别是解放区人民。

假如俄罗斯今天是个半殖民地，那么也就是说：普京这样的强硬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根本不可能上台。

因为，既然半殖民地的政府是帝国主义控制的卖国政府，那么，帝国主义不可能扶持或长久允许一个如此强硬的普京。

假设“民左”们对俄罗斯的“半殖民地”定性能够成立，那么，我们几乎必须承认以下两点：

① 今天俄官方是美帝控制的卖国政府。

② 俄首脑本人就是最大的卖国派。

……显然，“民左”们自己也是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认定的。　　

这似乎暴露出，“民左”们看似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是建立在怎样脆弱的基础上的，似乎是一种空中楼阁或海市蜃楼。

2、在此，我们真要替普京辩护几句：即使今天俄罗斯是权贵寡头资本主义，它也保持了对美西方的基本独立。

也就是说：俄罗斯是个主权独立的，并且从综合实力看还是比较强大的权贵寡头资本主义国家。

正如普京本人说过的：当今世界外交独立的，也就中美俄。

“民左”似乎搞混了两个问题：被帝国主义欺负的，既有可能是半殖民地或被压迫民族，也有可能是比较弱的次级帝国主义。

换言之，“民左”们实际上没有认识到，或没有充分认识到：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之间也有矛盾，也有斗争，因此它们在一定时期内也必定有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这样的区别。

如果我们把美西方世界中的一些非美次级国家，如英法德日韩等，视为美帝的半殖民地或自治领（历史上，毛主席确实说过南朝鲜是“半殖民地”），那么，基本还可以成立——因为这些国家都受制于美帝主导的军事同盟体系，其中不少更是直接有美国驻军。　　

然而，我们看看俄罗斯，和另一个主要大国，情况就不一样了。

① 他们没有美国驻军，也不受制于美国主导的军事同盟体系；换句话说，他们有独立的军事主权。而暴力，恰恰是任何一个国家政权，以及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最主要支柱。换言之，既然军事独立，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在根本上可以不依赖于美帝，可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和独立行动。实际上，这些，正是俄罗斯和另一主要大国所享有，而另一些同样有着野心的大国（如日本）所想有而没有的东西。

② 他们都掌握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核武器，不管能够毁灭几次——而毁灭一次跟毁灭十次，本质上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普京才能在关键时刻“提核”，而美帝方面自然也能够从中获得最起码的信号——因为这本来就是现代世界最起码的也是最重大的战略常识。美国的资本统治精英不管怎样不如他们的前辈那么有战略远见，在事关核的问题上，脑子还是清楚的。

正如有网友所说的：假如俄罗斯是“被压迫民族”，那它是怎样一种“被压迫民族”——掌握着足以毁灭地球，还不止毁灭一次的力量的“被压迫民族”吗？……岂有如此“被压迫”之法？！

换言之：假如真的“被压迫”，普京也就没有办法在关键时刻采取核威慑了。这看似是“最后”举动，是“迫不得已”——但恰恰是能有这种“最后”举动，这样的“迫不得已”，说明了简单的一点事实：俄罗斯在根本上并不依赖于美国。

不但军事独立，而且有确保互相毁灭的核力量——那么，这就更加能够证明：俄罗斯和另一主要大国，是能够独立于美帝的。

在此，也暴露出论者的一个思维短板：他把政府行为跟人民行为，相混淆了。人民要反帝反霸，而新兴的帝国主义、另外的有野心的霸权主义也要反对老旧的帝国主义、既存的霸权主义。“一战”和“二战”，难道不都是这样打起来的吗？假如是半殖民地国家，真正坚决反帝反殖的，是哪部分人呢？只能是劳苦大众。正因如此，北洋军阀或蒋介石新军阀，纵然有其民族主义，也不可能摆脱外国帝国主义的统治；只有毛教员和他领导的先锋队，深入农村去，把工农变成穿着军装的力量——人民子弟兵，才赶跑了外国帝国主义。而我们认为，“民左”派的一个主要局限，恰恰在于群众观点的缺失或淡化。在他们的视野中，人民要么跟这个、要么跟那个，似乎就是不能有自己的独立的力量、独立的行动。　　

③ 以上两点意味着什么呢？正如刚刚已经提到的，意味着俄罗斯和另一主要大国的统治者，掌握了国家政权的主要支柱，而掌握了主要支柱也就是掌握了整个国家政权——其他方面即使被“美帝渗透”，最终也可以通过武装力量解决问题，如发动一场清除政权内部亲美派的清洗或政变。

而这，恰恰是普京和另一主要大国现在占主导地位的派别，不是自由派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说，两大国的政权的主要支柱，目前都掌握在非自由派的手中。两大国政权内部的自由派或亲美派，现在恰恰被边缘化了，或者说被排斥在最核心的圈子以外，或者说被限制住了。因此我们才得出结论：两大国现在都是由民族派或保守派掌权。

说到这里，我们发现：对两大国社会性质的认定，不是离“半殖民地”更近了，而是更远了。

如果再加上这样一个起码的经济事实，即国有资本（当然，“国”是有阶级性质的！）仍然掌握着关系本国经济命脉的、关键核心行业的控制权。并且，官方恰恰也是这样反复宣示，并把这一点写进中学思政教科书，作为还是“社会主义”的一大论据的——这当然不是说说而已。没错，在这里，我们还真要像刚刚为普京辩护一样，替官方辩护几句——因为这也是几乎用不着证明的、基本的事实。

如果认为当代俄罗斯“独立自主性大为萎缩，已经远远不如苏联了”，那当然是说得通的；但是，如果据此就进一步得出它“本质上是西方特别是美元霸权的一块殖民地”，那恐怕就是典型的真理往前走一小步，就变成谬误了。因为这样恰恰等于是无视了这两点：军事主权，核力量——这看上去只是两小点，却恰好是关键的、决定性的、吓人的两小点。

而既然“半殖民地”说根本不能成立，那么，所谓“断然狙击美国在乌克兰的冒险，有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性质”——也就是无稽之谈，属于一种悲情主义的主观代入了。　　

3、至于论者说到：“所谓现代国际关系学、主权之类，其实是西方资本主义为了自己的殖民、霸权，而编造的学问。西方美英法等国，从来没有把所民族、主权理论当回事。

我们尊重各国主权，但是，我们也不允许用所谓现代国际关系束缚我们的头脑。”

——这一些，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假如说现代国际关系学，包括“主权”这样的概念，都是西方伪造出来的学问；那么也就是说，“主权”这个东西根本也不存在，既然如此又谈何“尊重各国主权”呢？中国人民在近现代，在教员同志领导下可歌可泣的争取民族独立、捍卫社会主义国家主权的斗争，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就是说，论者在这里的自相矛盾，就更加明显了。

我们只能善意揣测：论者还是承认“主权”概念的；只不过在这里，由于写得过于兴奋，一时竟忘记了他本来清楚的最基本的东西，以至于陷入了最明显不过的自我矛盾，搞混了一些问题。

——搞混了什么问题呢？

假如说“西方不把主权当回事”——能否成立呢？

第一，西方确实不把非西方国家——准确说，帝国主义列强确实不把第三世界国家，甚至最强的那个帝国主义也不把第二世界国家的主权当回事，肆意践踏它们的主权——但是，恰恰相反，帝国主义强国对于自己国家的主权，是非常非常在乎的，在乎到什么地步呢？——在乎到赋予它一种侵略的性质，即把自己国家的主权扩张到他国去。

第二，基于一，我们当然应该批评西方，但应该怎样批评呢？——准确的批评是，西方这是在搞“双重标准”，即在乎甚至扩张自己国家的主权，同时却不尊重、践踏他国的主权。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指责西方在主权问题上持“双重标准”，但不能说西方完全没有主权概念或主权概念完全是它的捏造——它恰恰非常注重自己的主权，以及在口头上或理论上也是虚伪地表示“尊重各国主权”的。　　

4、论者还说道：“我们的基本外交路线是反帝、反霸、反殖、反封建”——论者的兴奋看来还没有降温，以至于把显然不是“外交”路线，而是“国内”路线的一项东西——“反封建”，列入到它不该在的系列里去了。

然而，这里恰恰也暴露了论者的一个潜意识。

换言之，我们现在不妨这样提出问题：把“反封建”列入“国内”路线，就正确吗？

经过主席时代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以及经过此后的社会的资本化，一个最起码的、也是客观的即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经济制度事实是：当前已经不存在封建主义类型的生产关系，而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王国了。

假如不承认这一点，或者不足以认识到这一点——很遗憾，很多问题都无从谈起，我们只能回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去。换言之，这一点也是几乎用不着证明的了。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封建主义的思想意识残余，还存在于某些——甚至不少中国人的大脑中，思想文化上的反封建仍是一项长期任务。但是，承认这一点，几乎同时也就是承认说：当前的“封建主义”，只是作为一种思想意识的残余，或思想文化的糟粕而存在，而不是以现实的生产关系的形式存在的。

论者还暴露了一点，那就是对于资产阶级可能采取的统治方式认识不全面。也就是说：专制主义不一定是封建地主阶级的，资产阶级也完全可以采取这种统治方式——众所周知的法西斯，不就是资产阶级的专制主义么？再换句话说就是：“反专制”或“反极权”，也完全可以是“反资本主义”的要求。当今世界恰恰是一个资本专制或资本极权的世界。这样，我们也能够用公知自己的魔法打败他们：我们完全可以说，自由派公知对于专制的进化形态认识不足，没有意识到资本就是一种现代专制或现代极权，他们的“反专制”诉求完全停留在了反封建专制的近代，他们严重落后于时代了。　　

5、论者指控说，“胡先生”要“中国跟着美国的指挥，去指责甚至制裁俄罗斯，那中国人民与美帝国主义有什么界限、有什么区别？中国岂不成了美帝国主义的‘帮凶’？胡先生从阶级立场出发，反对中国人民支持俄罗斯，不小心却成了美国霸权的帮凶，这道理胡先生怎么说？还有阶级立场吗？是不是有些可笑？”

只可惜，论者在这里大义滔滔，却是在做一种虚假指控。

自然，国内不乏以“反俄”为掩护而“挺美”的人——说明白点，这类人往往就是资产阶级自由派公知和公知粉。但是，假如论者要把这顶吓人的大帽子，扣在“从阶级立场出发”看待俄乌局势的人，那就是搞错了对象，扣错了。

因为，假如一个人是“从阶级立场出发”看待俄乌局势，并且假如他真正彻底地运用了阶级观点——那么，他必然是既不挺俄政府，也不挺乌政府。当然，假如论者也跟一些网络二极管一样，陷入可鄙的“二选一”思维，那只能当我没说。正如“一战”中俄国无产阶级不应该在德、俄帝国主义之间选边站队而应该跟着列宁等布尔什维克走，以及中国革命中我国工农群众不应该跟着北洋军阀或蒋介石新军阀走而应该跟着毛教员领导的红军走一样——假如要做一个马列主义者，就必须先树立真正的群众观点，尊重群众，看到群众觉悟的可能，看到群众觉悟以后行动起来的强大力量。无疑，现在，不止在乌克兰，在很多国家或地区——无产阶级都是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不是跟着这个走就是跟着那个走，但我们决不能因此就否定他们觉悟和行动的可能，我们应该更深入思考一个问题：无产阶级为什么丧失了自己的运动、自己的主体性，即国际共运为什么陷入了低潮乃至停顿？

——假如真的还相信只有共产主义能够救世界，而不是把共产主义视作“亡国灭种”的话，就必须这样来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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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左”们还有一个指控，就是“教条主义”，或“书生气太过了”“脱离实际”等等。

我们认为，实际上恰恰相反：是这样指责的人自己带有教条主义倾向！

何以见得？

因为，“民左”实际上大量搬用仅仅适用于半殖民地，或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概念。比如强调资本的“民族”性——问题是，当前两类资本，官的私的，哪一个不是“本民族”的？或者说，统治着我们的资本力量，难道不是主要是本民族的吗？假如还像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那样，区分什么“民族”的和“非民族”的（那时候的情况是，我国仍是一个被外国帝国主义即外部垄断资本势力压迫的半殖民地，因此强调“本国”或“本民族”的那一类资产阶级才有实际意义）——恐怕就是脑子停留在100年前，而对70年来，特别是40年来的变化严重估计不足了。

这恰恰才是一种教条主义倾向——“新民主主义教条主义”。这，当然不是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使用那些概念不对——那时，我们使用得完全正确，因为符合半殖民地基本国情。而今天的实际情况已经不是如此；如果还要搬过来，那才是不折不扣的教条主义。

在对当前资本势力的分析中，真正有意义的是什么呢？——是区分“大中小”，或区分垄断性的和非垄断性的。换言之，假如今天有什么“中间阶级”的话，那么，恰恰应该说是“中小资产阶级”或“非垄断资产阶级”，而不是“民族资产阶级”。他们，才是处在无产阶级（农民阶级已经大大无产化）和垄断资产阶级或大资产阶级之间的一种，带两面性的，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联合的“中间派”。

最后，想说明的是：本文出现的“论者”是一位我们非常尊敬的泛左翼评论家。但是，借用主席青年时代的一句话：“主义之争，出于不得不争，所争者主义，非私人也。”甚至可以说：即使彼此说服不了，在当前阶段也没关系，把观点讲出来、不隐瞒就好了。相信论者也完全有这样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