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随笔

一

我开始能够说出感受了。被黑中介以“恶意讨薪”这个莫须有罪名差点抓走工友，说今天是他生日，没人给他祝贺，前几天结石疼的要命。我的感受就是心酸，当时要不是他组织建群，其他人也无法得以讨薪，也正是因为他建群，导致他截止现在一分钱也拿不到，反而要等45天才劳动仲裁，也就是2021年12月30号。为众人抱薪者岂能冻死荒野。

昨天是伟人的生日，本来打算写讨薪回顾，可是考虑到仲裁还没结束，不知道最终结果，便不急着动笔。马克思说无产者，“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无产阶级阶级必须写出自己遭遇苦难的感受，我们的快乐和痛苦，理想和痛苦，挣扎和放弃，必须自己去言说，不能被代表，不能被媒体言说。

二

这里我就不细说是在什么情景下被问:“你有什么感受了。”

“感受”，让人觉得生疏的词汇，我对于这个词汇的使用几乎没有，就算偶尔使用也是写文章不得不用，从来没有对这个词沉思熟虑过。

对于感受的不在乎就像流水对待落花，在此之前，我觉得赚钱吃饭才是正事。

这就导致被问感受时，开始误以为是要把自己抽离出来，用旁观察者的眼光说出自己对某事某人的分析，哪怕就算随后理解了“感受”是指对当时当事的悲欢喜怒哀，我竟然也是不知如何回答，猛然发现我在情绪这方面的言说能力，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我脑瓜子中的形容词和比喻少的可怜。无产者应该把自己被老板压榨、欠薪、算计、打压、欺凌的感受写成诗歌和散文，自己表述自己的经历，为何躺平，为何激愤。

　三

我在那家和中介联合起来压榨劳动者的电子厂遇到一个哥们，胖嘟嘟的，整体腼腆的笑呵呵的，喜欢英雄联盟中的金克丝这个被上城造就的悲惨女疯子，有着丰富的被压榨经历，自嘲是被义务教育耽误的艺术家。他经常笑哈哈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上班能摸鱼，要么自己在老家开个小卖铺，能吃起饭，开得起哔哩哔哩会员就行。”我就陪他一起笑，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一起沉默。线长看到我们放慢了速度，过来了。回顾这事，我能说出的感受就是心酸，要是有共鸣的工友，不妨帮忙形容一下。———不知道有多少流水线的无产者，成了只会吃饭、睡觉、干活的自动化机器，丰富的经历让我们对诗歌和远方嗤之以鼻。

四

我曾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我慢慢觉得这是脆弱且可悲的，也就慢慢变成了眼里只有目标的野兽，更多的考虑怎么做才能把一件事做成。一度觉得感受是非常可鄙和奢侈的，那是能够坐在温暖如春房子里读书写诗的人才有时间去体会和书写的奢侈品，对于低收入群体来说————扫地的阿姨、摆摊卖水果的大爷、工地挥汗如雨的中年男人，哭泣或者欢笑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奢侈的。我看到了花落月缺，想到了各自为了活着奔波失散的朋友，我想把自己的哀伤说给阶级朋友听————可是他们有空听嘛？

生活本来就是苦涩的，我在说一嘴自己伤悲，会勾起他们的伤心事，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对方可能会礼貌的做出回应并且共同哀叹世事无常，可能笑骂一句矫情后继续忙碌，可能理都不理。不管他们如何回应，都不能说他们不懂得聆听，要知道，他们都有着非常深沉的压力，如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看病吃药的双亲，低低工资和长长时间早就让他们选择以麻木状态活着，这样就会轻松些，唯有孩子“不争气”才会哭一哭。回顾感受是奢侈的，对低收入群体来说，更加想要的是获得改变物质生活的机会，而不是诗歌和远方这种精神享受。无产者更多的是整天要遭受资本的压榨对待，即使意识到这点也要嬉笑的面对。

五

有两个场面在我脑海挥之不去，蜗居在城中村简陋宿舍的情侣，满地的碎碗筷，没有色泽的汤面，刚耍完酒疯的男子呼呼大睡，女子跪坐在地上抽着自己的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哭着哭着用碎碗装起面一口一口吃。这是我租的房子对面。隔壁是让我生理厌恶的中介啃着鸭腿油腻的欢笑，还他妈大声总结欺负朴实憨厚劳动者的心得。我不知道有多少劳动者不管如何低三下四，如何面目狰狞也拿不到工资最后把气撒到家人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毫无负罪之心的摸着油腻的嘴，并且以此得意。

六

我感到悲哀感到愤怒，我想把些所见所闻写成散文写成诗，可我慢慢体会到不管如何写作都解决不了问题，那不过是可鄙的自我陶醉。比如这次百人级别的讨薪，黑中介对付工人的手段让我现在心有余悸，第一个建立群的人被针对，我想帮他却觉得无能为力，他上了黑中介们的黑名单，是的，黑中介们，这些豺狼早就联合起来了，而且工资一分没拿到，结石了吃药都舍不得。

“我要我的正义有何用！它无法做到惩恶扬善。我多么厌倦我的无能和懦弱。所有的一切眼泪，不过是可鄙的自我感动。”

七

我现在思绪混乱，不知道要写写些什么，等这位工友仲裁完了——祝他有个好的结果，我会把整个过程回顾一下。一个百人无产者维权的过程，一个无产者拖欠工资的愤怒，共同维权的颤抖，狼豺们对付工人的惊怒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