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磊 赵磊：偶然性否定了因果关系吗？——否定因果关系为什么是错误的（之五）

一、偶然性也有因果关系

偶然性与概率、随机性，这三个概念被人们经常当作同一个意思来表达。

——这里插一句。偶然性的含义包括：巧合（与目的对立），个别（与普遍对立），可能性（与必然性对立）。这三个含义均具有概率和随机的性质。

既然概率论、随机性与因果关系并存，那么试图用偶然性来否定因果关系，进而否定必然性，也同样不能成立。

什么是偶然性？通常认为，偶然性是原因不明(或未知)、不可重复且难以预测的现象。

有人据此认为，偶然性不受因果律支配。

比如在张华夏先生看来，由于微观世界本质上具有随机性和偶然性，所以，“单个量子事件本身是无因果性可寻的”。

其实，任何一个偶然事件都有其自身的因果关系。正如有学者指出：

—— “偶然作为原因不明的同义词，它是被排除在因果关系之外的。而事实上，偶然性(或偶然现象)有其原因，因此它是因果关系的一种，可以与必然性并列”。

偶然性之所以有其自身的因果关系，诚如袁亚愚先生所说：

—— “‘无缘无故’之说虽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很流行，但真正的‘无缘无故’则是没有的。一个处在更年期的妇女，常常会产生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和相应的行为。她自己不明白出于何因。但医学能告诉她。医学越先进，此种情况的因果联系也越能准确地(从‘严格的含义’上)指出来。”

——“宣布这类现象原本无因，告诫人们对它无为，从认识方法上讲，是误将未知原因的东西看成了无原因的东西”。

二、偶然的因果与必然的因果

偶然性有没有因果关系，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把偶然性从因果关系中摘出来，其真正目的是要否定历史必然性——倘若偶然性中没有因果关系，那么，在充满了偶然性的历史过程中，又何来的“历史必然性”呢？

所以，问题不在于偶然性有没有因果关系，而在于偶然性能否改变或否定历史必然性。

所谓必然性，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确定无疑要发生的事情。

某个单一事件（比如生命之死亡）的必然性逻辑，其因果关系是清楚的，是一目了然的，是容易理解的——任何生命都一定会死亡。我们把这种因果关系称为“必然性”。

但是，诚如张文木所说，“不同坐标中的物质运动则有不同的必然性。”

什么是“不同坐标”中的必然性？

当两个或N个因果关系的逻辑链条相交、纠缠或迭加时（以下简称迭加），必然性就不再是那么一清二楚了，最后的结果并不是单一因果关系的结果，而是N个因果关系迭加的共同结果。

——比如某人的死亡方式，究竟是死于自杀、车祸、癌症、老死、他杀等等，最后的结局就不会是单一因果关系的结果。

人们通常把N个因果关系迭加的结果，称为“偶然性”。

我们注意到，学界也把这种迭加的因果关系称之为“混沌现象”。正如本文第三节指出的那样，“混沌现象”也有着确定的原因或机制，只不过它产生了不确定的结果。

众所周知，因果关系与必然性有着内在关联（任何必然性一定有其“之所以必然”的原因）。

然而，因果关系不等于必然性。因为任何偶然性也有其发生的原因，正如袁亚愚说：

——“偶然的现象也服从因果律，世界不存在所谓‘无原因的纯粹的偶然性’。”

由此可见，历史进程中存在着两种因果关系：偶然性的因果关系与必然性的因果关系。

三、偶然性内涵着必然性

问题在于，如果必然性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确定无疑要发生的事情”，那么，N个因果关系迭加产生的“偶然性”结果，是不是就否定了“必然性”了呢？

N个因果关系迭加产生的“偶然性”结果，其实也是一种必然性。

“也就是说，必然性是多线条的，偶然性是联系这些‘必然性’的结点”。

N个因果关系迭加产生的“偶然性”结果，之所以也是一种必然性，原因在于：虽然N个因果关系迭加的结果并不是每个独立的因果关系的特定结果，却肯定是N个因果关系迭加后的必然结果。

这个结果之所以必然，就在于它虽然不是每个独立因果关系的必然结果，却是每个独立因果关系迭加后的唯一结果。只不过，这种必然性表现为N个因果关系逻辑的迭加态。

正如张文木教授所言：

——“真正的偶然性只是人类认识之外的其他事物的必然性。而我们传统上讲的必然性则是对人而言并被人的主观逻辑所规定了并通过实践性扬弃了的偶然性。人的必然性的尽头则是偶然性，即没有参与认识主体历史并存在于其他事物中的必然性。”

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视域来看，把“偶然性”看成人类“无知”（往往是暂时的）的表现，是很有道理的。

四、必然性是由偶然性构成的

在因果链条互不相干的情况下，每个独立因果关系的逻辑是清楚的、确定的，每个独立因果关系链条上的原因将导致该逻辑所特定的必然结果。故而，我们把这种情形称为“必然性”。

当 N个因果关系的逻辑发生迭加时，每个单一因果关系的逻辑就会受到干扰，其特有的必然结果或不再出现。故而，我们把这种情形称为“偶然性”。

为什么我们把单一因果关系的逻辑结果定义为必然性，却把N个因果关系迭加的逻辑结果定义为偶然性呢？

难道，只有单一的因果关系才是确定无疑的吗？

恩格斯指出：

——“被断定为必然的东西，是由纯粹的偶然性构成的，而所谓偶然的东西，是一种有必然性隐藏在里面的形式，如此等等。”

其实，N个因果关系迭加后的结果仍然是一种必然性，只不过这种必然性是多个必然性迭加之后的结果。

五、科学永远是偶然性的敌人

对于无力“计算”N个因果关系迭加态的人们而言，N个因果关系迭加的结果是“出乎意料”的，是“测不准”的，是“不确定”的，因而是“偶然”的，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

——“因此，对单个的生产当事人本身来说，这种内部规律仍然是看不出来，不能理解的。”

然而，一旦人们洞悉了N个逻辑关系，并且可以越来越精确地计算各种变量迭加后的结果，那么，因果关系迭加的结果仍然是可以“测量”的，是“确定的”，因而是“必然的”。这也就是张文木教授所说的：

——“必然性是多线条的，偶然性是联系这些‘必然性’的结点”。

遗憾的是，由于人类目前认识能力的局限，于是只好把因果关系迭加态的结果看作是“偶然的”，而不是“必然的”。

——这种做法看起来很谦虚，其实是一种自负的表现，即人类不愿承认自己认识能力的局限性，反而指认世界在本质上是“偶然的”、“不确定的”。

钟学富说得好：“科学永远是偶然性的‘敌人’。”

偶然性其实是另一种必然性，即一种人们尚未认识到的必然性。

如此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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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说明：

（1）该系列文章转引自：赵晓磊，赵磊《否定因果关系为什么是错误的——对“只谈概率，不谈因果”的溯源批判》(载《当代经济研究》2021年第9期)。这里转发时，作者在文字上作了适当补充，并省略了相关注释的出处。如需确认，请读者登录《中国知网》核对原文（原文已经在《中国知网》挂出）。

（2）拙文《否定因果关系为什么是错误的——对“只谈概率，不谈因果”的溯源批判》，与笔者的另一篇文章《唯物史观：历史决定论抑或历史目的论》（载《社会科学研究》2021年第5期）有着相同的问题导向，即二者都是在回应对马克思所揭示的历史必然性的指责。所不同的是：《否定因果关系为什么是错误的——对“只谈概率，不谈因果”的溯源批判》，针对的是对“因果关系”的否定；而《唯物史观：历史决定论抑或历史目的论》，针对的是对“历史决定论”的否定。

（3）在这里我们以系列文章的形式，将上述两文陆续挂出来，供大家参考并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