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胡大师救不了“健特们”——马克思的价值范畴何以客观(之七)

赵磊：胡大师救不了“健特们”

——马克思的价值范畴何以客观(之七)

赵 磊

(西南财经大学《财经科学》编辑部)

（一）“健特们”的最爱

为啥有那么多的绅士(英文读音：“健特们”)认为，价值是马克思凭空虚构出来的范畴?

为啥有那么多的“健特们”把“庞巴维克质疑”(注1)奉为圭臬，非要让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公众面前认罪伏法，承认自己的价值纯属是冒名顶替了价格的身份?

这说明，“健特们”有一个共同的最爱：

只认可现实经济生活所呈现出来的表象，尤其是只认可货币这种价值形式所呈现出来的表象，从而把现象分析当做唯一的科学，拒绝对价格背后的价值做进一步追问。

问题是，“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

这句话是马克思说的。

就因为这句话，100多年了，“健特们”一直在生马克思的气。

不信?那您就去看看经济学的微观和宏观都在鼓捣些什么内容吧。

（二）眼见未必为实

“健特们”生的气，不仅狭隘，而且愚蠢。

科学探索之所以必须追问本质，就在于现象往往会遮蔽真相。

人类是通过感官来认知世界的，然而感官却会欺骗人类;现象当然是人类把握客观世界的出发点，但现象并不等于真相。

人类的感官是进化的结果，外界有很多事情和事物，人类的感官(包括视觉、听觉、 味觉、 嗅觉和触觉)不仅感觉不到，而且也常常会产生错觉。

何况，“眼见未必为实”。

正因为 “眼见未必为实”， 所以我们必需借助理性的思辩能力和正确的抽象能力，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毛泽东同志说：

“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深刻地感觉它。感觉只解决现象问题，理论才解决本质问题。”

因此，“认识的真正任务在于经过感觉而到达于思维，到达于逐步了解客观事物的内部矛盾，了解它的规律性，了解这一过程和那一过程间的内部联系，即到达于论理的认识。重复地说，论理的认识之所以和感性的认识不同，是因为感性的认识是属于事物之片面的、现象的、外部联系的东西，论理的认识则推进了一大步，到达了事物的全体的、本质的、内部联系的东西”。

在认识论上，毛泽东与马克思是同一个逻辑。

所以，好几十年了，“健特们”也一直在生毛主席的气。

当然，让他们生气的事情还有很多。

（三）洞穴故事

“健特们”是否知道，如果追溯历史，他们肯定会被柏拉图爷爷给气死。

2000多年前，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在其名著《理想国》中，讲过一个“洞穴故事”：

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关着一群囚犯。

囚犯的脖子上、手上以及脚上，都戴上了镣铐。

囚犯从一生下来就被关在这里。所以，对于洞穴外面的场景和生活，他们从未经历。

当看守囚犯的人就像木偶剧一样在火堆的亮光中来回走动时，囚犯们看见的是洞穴墙壁上活动的影子。

虽然这些影子并不是真实的事物，但囚犯们坚信，世界就是洞穴墙上的影子：影子就是真实，真实就是影子;现象就是本质，本质就是现象。

禁锢封闭的环境早已使得囚犯坚信不疑，除了他们在洞穴里亲眼看见的影子以外，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别的真实。

有一天，一个囚犯侥幸逃离了洞穴，他来到外面的世界。

透过耀眼的阳光，他看到了世界的本来面目：原来，这真实的世界并不是洞穴里面的影子!

于是，他激动不已地返回洞穴，告诉其他囚犯：影子不是真实，真实不是影子;现象不是本质，本质不是现象!

可悲的是，其他囚犯恼羞成怒地说：这个人疯了，他居然会在影子之外去谈什么真实世界。

2000多年过去了，“健特们”依然是洞穴里的囚犯。

（四）现象学的“直观”

为了证明影子就是真实，为了证明有关现象与本质的范畴纯属多此一举，“健特们”抬出了现象学的大师，奥地利著名的哲学家，胡塞尔教授。

有意思的是，这位哲学家的大名，在经济学界也广为流传。

不止一位经济学教头对我说：“根据现象学的研究，现象就是本质，本质就是现象。所以，宇宙中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现象与本质的区分。”

从此以后，胡大师的现象学就成了对付马克思的法宝。

其实，拿胡塞尔来怼马克思的人，根本就不懂现象学。

什么是现象学?

现象学的知识比较深奥，也很晦涩，很难“简而言之”。

为了不把读者绕晕，下面，我只掰扯一下现象学中与本文命题有关的东东。

既然是现象学的东东，就难免有一些高大上的名词。请各位包涵则个。

若从现象学的逻辑来看“价值测量”，那么：

对商品价值进行定性意义上的“测量”， 或类似于胡塞尔所说的“本质直观”;

对价值形式(价格)进行定量意义上的“测量”，或类似于胡塞尔所说的“经验直观”。

在现象学中，所谓直观(intuition)，就是不经过中介而直接把握事实本身。

直观，包括经验直观和本质直观两种类型。

所谓经验直观，是在无中介的前提下直接观察事物。 经验直观虽然有“经验”垫底儿，却也因其个别“经验”而缺乏普遍性。

与经验直观不同，本质直观虽然也一种直接观察，但本质直观“不只是感性的、经验的看，而是作为任何一种原初给予的意识的一般的看”。

换言之，“本质直观绝不是在感知、回忆或相似行为意义上的‘经验’ ……。这种直观将本质把握为本质存在，并且不以任何方式设定具体存在”。

更有意思的，是现象学关于“存在”与“存在者”的界定。

我做一个通俗的比喻：若按现象学的逻辑来定义，商品价值有点类似于“存在”(或“是”)，而商品价值形式则类似于“存在者”(或“是者”)。

（五）现象学的“现象”

为啥有那么多的“健特们”成了现象学的粉丝?

因为“健特们”兴高采烈地发现，现象学否定了对本质追问的意义。

这个“发现”很值得怀疑。

其实，现象学的现象范畴并不是通常所指的“事物的表象”，而是蕴含着“面对事实本身”的诉求。

关于“现象”的含义，海德格尔说：

“如何区别现象学的现象概念与流俗的现象概念呢?……它首先与通常恰恰不显现，同首先与通常显现着的东西相对，它隐藏不露;但同时它又从本质上包含在首先与通常显现着的东西中，其情况是：它构成这些东西的意义与根据。”

此现象，非彼现象。

在某种意义上，现象学的现象，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事物表面的“现象”，而是与本质等价的“现象”。

看见了吧，现象学的现象，压根儿就不是“健特们”最爱的那个“现象”。

“健特们”把自己最爱的“现象”，当做现象学的“现象”——这是哪儿跟哪儿嘛!

（六）现象学有点纠结

现象学为什么有点纠结?

一方面，现象学拒斥现象与本质的二分法——比如，海德格尔说：“在现象学的现象之后根本不存在别的事物” ;

另一方面，现象学又并不否认对本质追问的意义——比如，海德格尔对“存在”与“存在者”的区分，就是对本质与现象的区分。

其实，胡塞尔的现象学方法就是对本质的追问过程。

通过这一追问过程，胡塞尔认为，由于主体先验地赋予了认识对象的意义或本质，所以，认识的本体论依据以及知识的最终源泉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的。

由此可见，现象学就是一种追问本质的学说，或者就是一种追问本质的方法。

胡塞尔对于“特殊的红”的直观，就是追问本质的经典案例：

从“经验直观”来看，红纸仅仅具有纸张的形状、颜色的深浅等等经验外观的具体状态。 然而从“本质直观”来看，胡塞尔却直观出了“一般的红”：

“我抓住纯粹的内在，我关注现象学的还原。……并且我纯粹直观地完成一般的红和特殊的红的思想的意义，即从这个红或那个红中直观出的同一的一般之物;现在个别性本身不再被意指，被意指的不再是这个红或那个红，而是一般的红”。

所谓“特殊的红”，不就是现象么?

所谓“一般的红”，不就是本质么?

（七）科学的合法性

当然， 胡塞尔的追问与马克思的追问有着根本区别。

胡塞尔的“本质直观”，是建立在唯心逻辑的基础之上的。对此胡塞尔说：

“先验主体间性是绝对的并且是唯一自足的本体论基础， 每个客观事物都从那里(客观的真实的东西的总体，并且也是每个客观的观念世界的总体)获得其意义和有效性。”

正因为如此，“现象学还原”与唯物辩证的“抽象力”也有着本质区别。

不仅如此，现象学的方法与科学的方法也就相去甚远了。

对此，胡塞尔也并不否认，他说：

“自然科学家的情况完全不同。他进行观察和实验。即他按照对经验确定着事实存在，对他来说，经验活动是一切均以之为基础的行为，它绝不能被单纯的想象活动所取代。”

问题是，离开了经验的实证，科学又何以可能呢?

正如吴国林教授所说：

“如果没有进行相应的科学实验，谁又能通过自己的感官直观到原子或原子核等微观粒子，并进一步直观到原子或原子核等微观粒子的本质呢?”

“因此，任何量子力学都不可能全部达到现象学所要求的的直观方法。”

“对于微观现象来说，如果不在存在论意义上承认微观的客观世界的在先性和原初性，那么， 仅从先验自我的原初性， 借鉴和重新诠释统觉 (apperzeption)、 移情作用等心理学概念，企图说明他人与客观外在世界的产生于发展，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有必要强调，按照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逻辑，承认客观事物的先在性，不仅是人类科学认识微观世界的基本前提，也是人类科学认识宏观世界的基本前提。

没有这个基本前提，科学的合法性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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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所谓“庞巴维克质疑”，是指庸俗经济学家庞巴维克以商品价值与价格之间的不一致，指责马克思的价值范畴是凭空虚构出来的，不是客观真实的存在。

特别说明：本系列博文来源于拙文《马克思的价值范畴何以客观?》(发表在《社会科学辑刊》2020年第3期)。此处转发时，加上了三级标题，补充了文字说明，并略去了引文出处和注释。如需确认，烦请核对原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