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是怎么被柳妈“改革”的？

　　闲来无事，躺在床上翻翻鲁迅的小说，鲁迅先生的书耐读。读来读去，忽然觉得《祝福》里的祥林嫂其实原来挺可爱的，然而后来怎么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实在值得琢磨一番。

　　祥林嫂不是鲁镇人。她是有一年初冬，卫老婆子从老家卫家山带到四叔家来做女工的。她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很年轻，模样也还周正。手脚壮大有力，是个安分耐劳、很勤快的一个农村姑娘。她是童养媳，丈夫比她小十岁，春天刚去世。家里还有一个婆婆和小叔子。

　　她是逃出来打工的，看来在农村也属有追求有志气很能干的女人，挺可爱的。后来被婆婆家找到了，不光人被捉到船上带走，连每月500文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的工钱，都被婆婆家拿去了。旧社会，毛主席还没有来解放绍兴呢，这样的农村弱女子有什么办法呢，在封建势力面前就跟一只无助的小动物似的。拿现在来比，就跟被骗进重庆亮点茶楼里做“小姐”的70后、80后、90后女孩子一样。

　　婆婆家把她捉回去，转手以80吊的价钱卖给了山里的农民贺老六。祥林嫂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沟，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擒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一不注意，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实在是不甘心，不屈服呢。当然后来贺老六的诚恳打动了她，也就依了。

　　谁知两年后的秋季，祥林嫂又到四叔家来求职了。原来贺老六生了伤寒，农村里缺医少药，竟病死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相当于现在的留守儿童，竟然在春天被狼衔去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大伯居然还来赶她走，要收回房屋。所以只好再出来打工。只是二十八九岁的人已经看起来有三四十岁的憔悴了。那时候谁会理会一位农村妇女心理的创伤?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总是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沟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沟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妈妈的心里一直痛惜着儿子的贴心，那小手至死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妈妈叫他剥蚕豆的小篮!

　　本来故事至此一般就完了。祥林嫂作为一个年青的孤苦女人，就这么打工过日子，跟深圳现在成千上万的打工女人一样，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可是鲁迅深刻的笔触下，她竟然落到了极其悲惨的境地。

　　事情是从四叔家做祭祀开始的。先前祥林嫂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但是现在东家不要她忙了，而且不准她触碰祭祀用的任何东西，只让她劈柴和烧火。这让祥林嫂很困惑。这时候柳妈这个信佛的女人来了。柳妈在这种小城镇上也属于精英阶层，她懂理论，吃素，不杀生，只肯洗器皿。

　　柳妈跟祥林嫂一熟，就开始忽悠她。她诡秘的说：“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你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她边摇头边咂嘴，表示前程很恐怖的。

　　祥林嫂在山村里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普世理论，很疑惑，就问：“真的会锯成两片分开来?”柳妈就去拿出一本旧书来，说：“你来看看，书上都这么讲的!”祥林嫂不识字，但图画看得懂，一看果然画有狰狞的恶鬼在锯人的画面，当时脸上就显出害怕的神色来。

　　柳妈一看有效果，就接着说：“你必须改革啊，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祥林嫂问：“是吗?那可怎么办?你说说该怎么改?”柳妈就说：“书上讲了，像你这样犯了大罪的人，改革措施就是给镇西土地庙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祥林嫂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决心改革了，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吊。十二吊相当于她二十四个月的工钱。

　　到了冬至的祭祖时节，她虽然已经用所有的积蓄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东家仍然不准她触碰祭祀品，叫她走开。这对她打击极大。第二天，不但眼睛凹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即便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最后被东家赶出门，成了鲁镇一个有特色的乞丐。那年冬天，终于在有钱人祝福的爆竹声中，才三十岁左右的她倒在雪地里，走上了真正的死路。

　　俺在想，假如祥林嫂不相信柳妈这个乡村精英的“阎罗锯两片”“死路一条”普世理论的恐吓欺骗，她会不会落到那么悲惨的境地呢?应该是不会的。

　　祥林嫂至少可以保有那十二吊血汗钱，她会没有心理负担的继续打工挣钱。她可能恢复山里姑娘那种坚韧顽强的性格，自由恋爱找到一个好丈夫，或许还能等到毛主席的军队解放绍兴的那一天到来。那她就可能成为劳动模范，成为人大代表，成为千千万万幸福的能干的公社女社员中的一个。只要不相信柳妈的谎言，祥林嫂就会有新的活路，而不会走上死路一条。

　　不相信走资派和右派的妖言，是我国劳动人民争取自身幸福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