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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纪苏 | 复活的马克思

黄纪苏 2018-05-29 来源:保马

旧世界苦难不会因新世界的弊端而勾销,人类前往更理想、更公正社会的历史不会终结。

  原编者按:今天保马推送黄纪苏老师的文章《复活的马克思》。文章通过最近上映的电影《青年马克思》,回想起早年看过的另一部电视剧《马克思的青年时代》,在一代人心目中的“青年马克思”,并非如西欧理论家们津津乐道的人道主义者马克思,而是那个“与被剥削者携手”、“为受压迫者求索”,为解放事业而造次颠沛的马克思。世殊时异,马克思已经200岁了,真心希望这样的马克思能继续存在,让更多的青年人从中汲取力量。因为在今天,“在许许多多有知识、有理想、能直面现实、愿为普通劳动者奔走的青年人身上”,还能“隐约看到了青年马克思、恩格斯、燕妮的影子”。

    正文  

    电影《青年马克思》让我想起1980年代初电视台播放过的苏联或东德电视剧《马克思的青年时代》。按说那会儿记性正好,但后来只记得“燕妮”读作“洁妮”,听着别扭,其他就都没印象了,天时不对。那会儿“十年浩劫”结束不久,社会主义声名扫地,马克思作为首席教唆犯,取保候审已经算从宽了。当时改革派的理论小老头们还噜里噜嗦地打什么“回归青年马克思”的太极拳,而广大青年的心早都飞抵了纽约或巴黎。接下来的二十年马克思是缺席的:虽在庙堂的墙上,却不在众人的心上。到了世纪末,社会又变得高低悬隔,日益接近马克思所刻骨镂魂的人间世。再后来,这位“先知”便从墙上悄然飘落,他走出庙堂,走进长夜,在叹息声、呻吟声、啼哭声中投胎转世,化作无数身。

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影片中马克思的首次登场(恕我到影院晚了,迟到的那几分钟就算审片部门给剪了吧)给人时空迷离感:《莱茵报》的编辑部里,马克思正跟其他公知为“主义”“路线”什么的争辩不休之际,一队警棍拾阶而上、破门而入,将他们塞进警车,404而去。马克思从此知行合一,思想的叛逆落实为人生的漂泊,先是“法漂”,后是“英漂”,终其一生挣扎于贫穷困窘之中。恩格斯的出场也饱含寓意:这个资本家的儿子,在目睹冷酷的父亲解雇了反抗的女工之后,寻寻觅觅到贫民窟的深处,在那里获得了青春的爱情,也找到了人生的归属。就背叛自己的出身、超越自身的利益而言,恩格斯、燕妮、马克思,以及《资本论》中所引述的那些医生、教授、官员、牧师、爵士甚至资本家,当然还有古今中外无数耳熟能详的名字,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共同证伪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唯物史观,但同时也证实了“按着按照美的规律创造世界”实乃人类文化的特征、人类历史的大势。离开“美的规律”,万物之灵即便占据了食物链的最高端,依然只是低等动物,跟鱼虫、恐龙没本质上的区别。

  电影演到《共产党宣言》发表的前夕。作为世界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宣言》问世已经170年了。《宣言》所勾勒的新世界实现了么?显然没有。根据《宣言》,“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私有制指的是生产资料的私人所有,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有一阵儿真地废除了,地主资本家真地没有了,但民众的头上却又出现了另一类人。这类人在《动物庄园》里是“拿破仑”及其猪队友,在文革大字报里叫“走资派”,在德日拉斯那儿被定名为“新阶级”。生产资料确实不归“新阶级”所有,但生产出来的好吃好喝好玩的却先紧着新阶级享用。新阶级跟旧老爷著装不同,但里面都一样。刚读了1975年即文革末期上海的造反派老三徐景贤向老大张春桥姚文元反映老二王洪文腐化问题的私信。信不像是好事者编的,内容挺丰富,随便摘一段吧:

  第二次请客,吃的是法国菜,是特意把锦江饭店的花师傅(四届人大代表)接到钓鱼台去专门做的,那天吃的有法国名菜“烙蛤蜊”等。至于烙蛤蜊用的盆子(盆内有一个个半圆的孔,把蛤蜊放在上边)和新鲜的蛤蜊等,都是由小仇张罗,专门从上海运去的。那天的宴会,完全仿照接待西哈努克的规格(冯国柱的描述):桌上放了很多刀叉和各式各样的酒杯,每个人面前斟满了白兰地、葡萄酒、茅台、香槟等名酒,每吃一道菜就喝一杯酒。吃完法国菜又放映了西德影片(片名不知)。那天被邀去的有天水、秀珍、金祖敏、冯国柱、李彬山、小仇等人;陈阿大、黄金海、马振龙等没有被邀,可是这几个人早已知道小廖把人大代表花师傅接去,又要请客了,那天眼巴巴地等到半夜,结果宣布名单时没有他们,“阿大气得把京西宾馆的房门‘砰’地踢了一脚,马振龙他们还算识相,乖乖地去困觉了。”(金祖敏的原话)

  文革的目标是造“新阶级”的反,代价是“天下大乱”,亿万人都被折腾了一遍。如果这都拦不住脚跟都没站稳的造反派跑步加入新阶级——慢半步便急得踢门——的话,新世界的确从理论到实践都需要召回整改。新阶级是新世界栽的最大的跟头,但并不是唯一的跟头。不少新世界曾经的热心人就是觉得,生也有涯而新世界又不靠谱,干脆去毬吧。他们掉头扎进旧世界怀里,那股后来居上的拼劲儿,旧世界的原住民看着都心惊肉跳。

  经过了一二百年的实践,除非是Lhz的信徒跳槽,如今正常人大都不会真把马克思的思想当成千古不易之论了。马克思晚年时说过,“我只知道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我想,马克思的“理论自信”不会不如那些可怜巴巴的课题组和写作班子,他的意思无非是要保持对事物包括对自身的质疑,不让活的思想沦为死的教条,不让“名”沦为“实”的牢笼,更不要说让反抗呼号了一生的自己沦为大宅门前的汉白玉貔貅了。质疑是“为人类工作”的思想者所应具有的品格,不但旧世界的打碎需要它,新世界的建立也少不了它。禁止质疑的新世界迟早会沦为旧世界——也许,那压根就是旧世界。

  旧世界苦难不会因新世界的弊端而勾销,人类前往更理想、更公正社会的历史不会终结。马克思的思想作为那长河的一脉,将在不歇的涛声中天长地久。他的社会理论包括前面提到的唯物史观对这个世界仍具有强大的解释力。不过就今天而言,比起他所发现的“规律”、所代言的“法则”,我倒是觉得,与被剥削者携手、为受压迫者求索的愿力及血诚也许是这位“千年思想家”对今世更实惠的遗赠。“学霸”“大师”多如牛毛的今天,缺的不是聪明才智而是诚意正心。净让爱因斯坦的脑子跟黄世仁的肠子一块儿搭班子,这世界会好么?

《青年马克思》

  那天为看《青年马克思》去了附近两家影院,两处的营业员都说“一张票也没有”,当天和之后两天“全被单位包场了”。我不揣冒昧替马克思撇嘴苦笑了一回,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从巴黎公社血泊中诞生的《国际歌》早就成庙堂的礼乐了,农民工要合唱真没准儿能惊动警察呢。今年初,感愤于有些“皇马”(最近两年才听说的词儿)把小青马当“敌对势力”、恨不亲自扭送专政机关的情形拟了副对子:

  人世向来人兽鬼  马门今又马牛风

  其实“感愤”的另一面是“感发”——在许许多多有知识、有理想、能直面现实、愿为普通劳动者奔走的青年人身上,我隐约看到了青年马克思、恩格斯、燕妮的影子。

  笔者多年前写作的剧本《切·格瓦拉》里有首寓言诗,抄在下面,献给200岁的马克思、他投胎转世的青年、以及他们那百折千回的事业。

  从前,有群奴隶砸碎了脚镣

  他们占领了王宫并住在里面

  把老国王和他的人关进监牢

  后来,又有群奴隶砸碎了脚镣

  他们占领了王宫并住在里面

  把新国王和他的人关进监牢

  后来,又有群奴隶砸碎了脚镣……

  终于一天有个纯真的声音说道

  从今往后再不分什么国王和奴隶

  从今往后谁也不比谁低谁也不比谁高

  奴隶们都说这样最好

  于是同心协力

  把监牢宫殿一齐推倒

  他们想要盖一座新房子

  新房子不是宫殿也不是监牢

  但究竟什么样还没人知道

  奴隶们只见过宫殿只住过监牢

  只被人踩过只会再踩人一脚

  一抬腿就是老路,一张嘴就是老调

  盖了推推了盖总也没搞好

  雨在淋风在吹黄叶满眼飘

  地在转天在旋岁月催人老

  终于一天有个聪明的声音说道

  房子新不新其实不重要

  关键是要看房子好不好

  关键的关键

  是能住得舒服能住得牢靠

  至于谁上谁下根本无关紧要

  关键的关键

  再别相信梦想再别听从心跳

  人上半截的要求才从来莫名其妙

  奴隶们听了心里在想

  世上的房子千千万万

  干吗不都先瞧上一瞧

  奴隶们穿过大陆绕过海角

  世上的房子的确千千万万

  但总不过监牢宫殿那一套

  于是何去何从路只剩两条

  奴隶们有的坚持有的后退

  有的犹犹豫豫不住地动摇

  那边阳光下大厦很快盖起既现代又古老

  地上地下一共有十层装十等人不多不少

  结构绝不允许改变但据说楼层随时可调

  这边夜色中新房子依旧没有摸出门道

  但远方的星星依旧在奴隶们眼中闪耀

  他们一次次修一次次改一次次重新推倒……

  2018年5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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