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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第二部卷六第三章 3. 在酒桌上

刘继明 2024-05-30 来源:乌有之乡

  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刘继明老师现授权乌有之乡网站对《黑与白》进行连载,敬请广大网友关注。欲购此书,请点击此处(https://book.kongfz.com/777769/6736302495/)。

  3. 在酒桌上

  郎涛正在喝茶,茶杯里冒出来的水蒸汽把近视眼睛的镜片蒙住了,他只好把眼镜取下来放到茶几上。因此,当梦菲和许可走进包厢时,郎涛没有看清楚,他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郎部长!”嗓音清脆,带点儿娇嗔。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从包厢门口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向他打招呼。郎涛认出是度假村酒店艺术团的团长梦菲。他以前来度假村调研时,曾观摩过艺术团的演出,对梦菲担任领舞的节目《荷花仙子》印象很深,杜威专门给他介绍,梦菲是宗天一的太太,从那以后,他就记住了这位省歌舞团的前歌舞演员,而对其丈夫宗天一反倒没什么印象。此刻,郎涛一看见梦菲那张涂满脂粉的漂亮脸孔,想到晚宴之后度假村酒店艺术团还要为巴东夫妇举行专场演出,这位团长少不了也有节目,便礼貌地站起身,握住了对方伸到面前的手,“哦,梦菲团长,晚上你有什么精彩节目?”

  “先不告诉你,保密!”梦菲扮小女子状,故作神秘地笑道,把脸转向包厢环顾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后来,她把目光落到正在和王晟说话的丈夫宗天一身上,提高声音问:“老宗,你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你和杜总接的北京客人呢?”

  当梦菲撇下他向宗天一走过去时,郎涛才发现跟她一起走进包厢的还有一个人,一个跟梦菲年纪相仿的女子。郎涛没有戴眼镜,看不清楚。他只是依稀看见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色衣裙,看上去像一个修女,雪白的脸庞像一朵云雾中的海棠花,影影绰绰。郎涛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他想肯定是杜威邀请来参加欢迎巴东夫妇的客人。出于早年在国外留学时养成的尊重女士的习惯,他绅士般彬彬有礼地点点头,伸出手去,“这位女士是……”

  但对方并没有伸出手来,而是冷冷地看着他。郎涛有点儿尴尬,自从他弃学从政,从副区长到副部长一路走来,遇到的从来都是众星捧月般的礼遇。为了掩饰尴尬,他收回手,从茶几上拿起近视眼镜戴上,当他把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黑衣女子时,不禁一愣,瞪大了眼睛。

  郎涛认出来了,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是栗红。

  是的,栗红,他在东江大学时的恋人栗红。尽管时隔多年,但那丰满窈窕的身材,沉鱼落雁的脸庞,明媚而稍显沉郁的美目,使郎涛的心里仿佛被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他不禁失声叫了一声:“是你,栗红?”

  郎涛的声音很大,使包厢里原本都在各自小声说话的人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过来。

  “你认错人了。”

  郎涛听见黑衣女子冷冷地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莫非他真的认错人了?他正感到惶惑不已,梦菲走过来,诧异地看着他们,“哦,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郎副部长,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美女是武伯仲的助理,元极文化研究会的秘书长许可。”

  许可。郎涛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如坠五里雾中。

  “许可,这位是郎部长。”梦菲还没介绍完,但栗红已经转过身,朝包厢另一边走去,扔下郎涛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处……

  这当儿,巴东、洪雁北夫妇和杜威先后走进了包厢。接下来,杜威请大家一一落座。巴东、雁北作为主宾,自然是坐上席,郎涛作为东道主请来的领导,坐次上席,其他人依次坐下。一切都被杜威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一会儿,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主打菜品是闻名遐迩的娘子湖大闸蟹,每一只足有半斤重,接连上了几道菜之后,杜威拖长声调说道:“请省委宣传部郎副部长致欢迎辞,大家欢迎!”

  以郎涛的经验,应付这样的小型宴会,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此刻,他显得怔忡不宁,几句简短客套的“欢迎辞”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让坐在他旁边的杜威感到十分意外。其他了解郎涛的人也面面相觑,一向在会上做报告也很少用讲稿的郎副部长今天是怎么啦?“哦哦,郎副部长昨天没有睡好……”杜威对坐在上席的巴东和雁北小声解释着。他的声音很低,郎涛没有听见。

  此刻,郎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对面一直沉默寡言的许可,神情恍惚,脑子里纷乱如麻,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东江大学校园,在树林掩映的情人林,他和栗红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栗红缠绵热烈的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荡漾,在校门口的酒吧,在枫园舞厅和枇杷山下的那间教工宿舍,处处都能看见他俩的影子。耳边萦回着栗红充满激情的朗诵:“黎明的窗口\我以一株小草的形象\出现在你的视野\任你涂抹,任你塑造……”而他则把自己刚刚翻译出来的《海德格尔传》的章节念给栗红听:“1925年2月初,海德格尔把阿仑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个阴沉的雨天,她进来了,脱下雨衣,取下深深遮住面孔的帽子,流露出的是与往常不同的羞怯和腼腆,连嗓音也不那么明亮清脆。海德格尔就哲学、宗教、家庭、社会、兴趣、爱好等问题,和她进行了提问式的交谈。她似乎是靠着呼吸才飘出几乎听不到的‘是’与‘不是’。老师发现了她灵魂和精神的极高素质,她也体会到老师那不可抗拒的巫师般的魔力……”

  郎涛记得,栗红听完,把伏在他胸前的脸孔抬起来,用那张性感的嘴唇堵住了他,低声喃喃道:“郎涛,你就是我的纪念碑……”

  后来呢,同样是在那片他们幽会过无数次的情人林里,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调宣布了父亲,不,也是他做出的分手决定。而那时栗红正处于毕业前夕,她父亲因贪污罪被捕入狱,母亲也在接受审查,她因此受到牵连,被几家用人单位拒收,后来,他听说栗红被迫去了一家没有编制的民办大学,他曾经去那所民办大学打听过,却被告知栗红已经辞职,去向不明。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栗红的任何消息。整整十年过去了,栗红突然像仙女下凡似的出现在面前。郎涛懵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也顾不得失态,脱口叫出了一个久违却曾经刻骨铭心的名字:“栗红!”可她却说:“你认错人了!”她叫许可……“她真的叫许可,是武伯仲的助理吗?”他小声问杜威,“我以前去武公祠,怎么没见过她呢?”杜威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躲闪着他的目光,仿佛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这越发增加了郎涛心里的疑惑。他抬起头,朝对面望去。那张脸孔、那双眼睛……一切都那么陌生,一切又那么熟悉。他隐约看到那双冷漠而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光,犹如阳光掠过沉寂的水面,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乌云遮住,重新变得黯淡起来……

  酒过三巡,杜威见酒桌上气氛有些沉闷,提议道:“梦菲,你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吧?”酒桌上唱歌讲段子,雅俗共赏,荤素不拘,这些年在社交场合上十分流行。

  梦菲说:“要表演节目,也该是你杜总带头呀!”

  “在你这个度假村艺术团团长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杜威觑了觑坐在梦菲右边的宗天一说,“要不,你和老宗合作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

  宗天一就坐在梦菲左边,却像没听见似的,不接杜威的话茬儿,梦菲打圆场说:“别,他那破嗓子,五音不全……还是我来吧。”

  梦菲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叠放在胸前,清清嗓子:“这首《洪湖水浪打浪》大家都很熟悉,出自歌剧《洪湖赤卫队》,是我原来工作的省歌舞团的传统剧目,我到度假村酒店艺术团后,就把这首歌也带来了,现在把它献给从北京来的客人巴先生和洪女士,还有尊敬的郎副部长及在座各位……”

  不愧是专业演员,梦菲这首歌赢来了满堂彩。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梦菲刚唱完,大众艺术传媒集团副总经理严奎自告奋勇道,“我给各位表演一段河南梆子《列宁在1918》吧!”说罢,拿起筷子在味碟上一边敲打,一边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列宁驾坐克里姆林宫,叫一声斯维尔德罗夫上前听分明,我命那瓦西里去把粮食弄(neng),天到这般时分不见回……斯维尔德罗夫见列宁着急,也唱道:叫一声列宁同志不要急,为此事我问过捷尔仁斯基,他也说彼得堡交通不便利,弄到了粮食却没有车皮,瓦西里工作一直很努力,你就放心吧,我那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在场的人大都看过电影《列宁在1918》,对这段剧情并不陌生,严奎连做带唱,再加上那一口地道的河南方言,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老严是河南人,以前专门学过梆子戏,唱功扎实。”杜威点评了几句,也忍不住跃跃欲试,“我以前在楚州市工人文化宫工作时,学过一点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不过记不全了,只会其中一小段《我们是工农子弟兵》,趁这个机会把它献给郎部长和北京来的巴总和洪女士……”

  接着,杜威离开座位,走到包厢中央,挺胸收腹,拉开架势唱起来。杜威的唱功和做功都很地道,而且一边唱,一边用楚州话插几句道白,增加了原剧没有的喜剧效果: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

  (来深山干嘛呀?)

  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

  (能打过人家吗?)

  几十年闹革命南北转战

  (够辛苦的啊!)

  共产党、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

  (别提那个XXX的,可把我们害苦啦!)

  一颗红星头上戴

  革命红旗挂两边

  (这啥打扮?)

  红旗指处乌云散

  解放区人民斗倒地主把身翻

  (嗨,地主招你惹你啦?)

  人民的军队与人民共患难

  到这里为的是扫平威虎山

  (吹牛逼啵?)

  包厢里响起一阵快活的笑声。当杜威回到座位上时,发现坐在对面始终一言未发的许可不见了,再看看旁边的郎涛,一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的样子,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似乎是为了安慰,他端起酒杯对郎涛说:“郎部长也表演一个节目吧?你的德文歌唱的不错,今天给大家露一手……”但话未说完,郎涛的手机响了。“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他向坐在上席的巴东和雁北欠欠身,离开座位向包厢外走去。

  杜威见郎涛起身时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禁有些忐忑。他发现巴东的神情也有些异常,除了不停地给雁北往碗里夹菜,就是怔怔地望着餐桌对面许可离去后留下的空位子,紧接着,他又发现坐在张昕旁边的王晟也不知啥时候不见了……

  杜威心里更加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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