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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第二部卷四第三章5. 两个老人

刘继明 2024-04-16 来源:乌有之乡

  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刘继明老师现授权乌有之乡网站对《黑与白》进行连载,敬请广大网友关注。欲购此书,请点击此处(https://book.kongfz.com/777769/6736302495/)。

5. 两个老人

阔别几十年的老友重逢,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从前的少年“黑子”成为了两鬓斑白的凤凰小学“老校长”俞解放,当年的土改工作队员骆正也已年过六旬,昔日的师生俩抚今追昔、说不完的话儿。

午饭是田芳和青青做的,都是凤凰小学菜园里的时鲜菜,骆正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老校长说:“你要是早来个把月,能吃上你最喜欢的腊肉炒蒜薹呢!”

骆正哦了一声:“凤凰岛的蒜薹又脆又嫩,炒肉格外香。离开岛子以后,我就再也没吃到过。”

老校长说:“明年早点来吧,我亲手给你做一盘地道的蒜薹炒腊肉……”

大概是不想妨碍两位老人说话,田芳和青青夹了点菜,端起饭碗到隔壁的办公室去吃了。

“两个多么乖巧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啊!”骆正对老校长感叹道,“你刚才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女儿呢,看起来真像一家人……”

“哈哈,你这话我爱听。”老校长笑眯眯地说,“我要是真有这样两个女儿就好喽……”

午饭后,骆正休歇了一会儿,醒来后看见老校长做好了几样当祭品的小菜,跟香纸和蜡烛一起放进竹篮子里。他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塑料布看了看,心里不由一动,几十年前的那个清明节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唔,还是这几样菜……”

“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做几样菜的,”老校长说,“四十三年了,一次也没落下过……”

“四十三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哪!”骆正感叹道,“当年我跟土改工作队上凤凰岛时,才二十岁出头,现在呢,都快七十喽,你也五十几了吧?”

“嗯,再过几年,我也要退休了……”

“真不敢相信,我刚到凤凰岛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骆正说,脸上的皱纹像松树皮又细又密,充满了沧桑感。相比之下,老校长显得年轻多了。毕竟,他们俩之间相差十多岁。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说话间,两人出了凤凰小学的校门。当他们来到小龙山下时,太阳已经西斜。两个老人走进山坡的墓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皱纹不约而同地缩紧了,像两只风干的核桃,眼睛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雾岚给遮住了,阴郁而沉重。脚步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每向前迈一步都很艰难,仿佛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那一刻,他们俩的心也跳动在一起了……

穿过一片竹林,整个墓园便呈现在他们面前了。那一排排墓碑仿佛一支肃立的军队,许多墓碑上布满了厚厚的苔藓,上面的名字早已模糊不清。两个老人缓慢地从墓碑前面走过,一边仔细辨认着墓碑上的字迹。“郑浩、李伟东、罗源、程子良……首长,我来看你们了!”每经过一座墓碑,骆正都要轻轻念出上面的名字。后来,他来到白雪的墓碑前,单膝跪地,双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把脸贴上去,喃喃道:“白雪,请原谅,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来看你……四十三年了,我一直在查找那个叛徒,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我没能做到。我不甘心,我无脸面对你和躺在这儿的首长、战友和群众啊!”他说到这儿,扶着墓碑,像个孩子那样恸哭起来。山上的风吹来,掀起他满头的白发,如同一堆乱纷纷的芦苇……

老校长垂立在一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后来,他们找到了土改工作队张队长的墓碑。

“张队长牺牲得太惨了!”骆正凝望着墓碑上张队长的名字,神情悲戚,“当时谁也没想到,土改中表现积极的韩巴拉,竟然是韩老鸹指使回凤凰岛潜伏的。我们太大意了!”他语气里充满了愧疚,“这座墓园还是老张提出建立的,未曾想,墓园没建起来,他却倒在了敌人的屠刀下……”

骆正的话,使那场过去了四十多年的暗杀事件,再次浮现在老校长的脑海。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骆正咕哝了一句,面向墓园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军礼。老校长也学着他的样子举起右手,行了个不算标准的军礼。

两个老人扫完墓回到凤凰小学时,天已经快黑了。

这天晚上,在老校长那间简陋的宿舍里,师生俩接着白天没说完的话,又聊了大半宿。为了省电,老校长把电灯拉灭了,屋子里漆黑一团。他们偎着被子,在床头上相对而坐。骆正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着。到后来,多年不吸烟的老校长主动找骆正要了一根烟,也吸了起来。两个人就在黑暗中一边吸烟,一边聊着,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脸,却感到彼此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黑子,这几十年,你就没想成个家么?”

“咋没想,可就是没那个福气……”

“喜欢上哪个姑娘,说来我听听?”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

“多大,你可比我小上十岁呢!”

“说起来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年,我初小毕业后,学校缺教员,村上也是为了照顾孤儿,就让我留在凤凰小学当了教员,那会儿我刚满十五岁,是全乡年龄最小的乡村教师。过了两年,县教育科给我们学校分来了一名教员,是个女的,年龄比我大两岁,留着齐耳短发,穿一件米黄色的列宁装,那阵子,岛上刚放过一部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我觉得她长得就跟电影里的那个女教师一样,漂亮极了……”

“这么说,你喜欢上她了?”

“一开始还没有。我没有这个胆量啊!你想想,她是从省城师范毕业的,又是城里人,正经八百科班出身,我才是初小毕业,长这么大没出过几次岛,哪里敢动那样的念头呢?可我越是不敢动这样的念头,脑子越是抹不掉她的影子,经常夜里梦见她。后来有一次,我陪校长去县教育科办事,在县城买了一盒孔雀牌的雪花膏,在她生日那天悄悄送给了她。我至今还记得,当我把那盒雪花膏送到她手里时,她脸色绯红,对我小声说:‘谢谢你,俞解放同志!’那会儿,我觉得幸福极了!”

“哈哈,你真的喜欢上她啦!”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女孩子,那种滋味儿真好。可正因为太好了,竟是那么珍贵,短暂……”

“别卖关子了,黑子,后来怎么样啦?”

“后来……那年暑假放假,她回县城的家,湖上突然刮龙卷风,渡船被打沉了,她掉进湖里,两天后才被人打捞上来……”

“唉,黑子,你这命也太不济了。她……我是说那位乡村女教师叫什么名字?”

“艾米。”

“艾米,一个美丽、富有诗意的名字。我没见过她,也想象得出,她一定很美……”

“艾米死后,被县政府授予人民好教师的称号。后来,我有过很多次离开凤凰岛,到县城工作的机会,可只要想到她,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愿意一辈子陪伴着她,守在岛上……”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么?”

“骆老师,别光顾着问我了,说说你吧!你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到现在,你真的还是孤身一人么?”

“黑子,我在白雪坟前发过誓,不查出那个叛徒,绝不成家……”

“你一直没找到那个……叛徒?”

“不,我找到了,可这个叛徒非但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因为检举揭发他,反而背上种种罪名,吃尽了苦头。你知道么,黑子,我坐了八年牢,去年才出狱呢……”

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校长看不见骆正的脸,但他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像风中芦苇般微微颤抖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深深攫住了他。两个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夜风从凤凰小学的操场掠过,将教室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刮得哗啦啦直响。

 

远处,娘子湖的浪涛拍打着湖岸,哗哗—哗哗—,一阵高过一阵,仿佛逝去岁月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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