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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克时代的否定辩证法——《齐泽克论媒介》· 结论

保罗·A·泰勒 2019-12-16 来源:保马公众号

齐泽克呼吁人们应当在走上街头之前先对事件的因果有政治经济学的把握,具备辨析背后深层客观暴力的能力,而不是蜂拥而上沦为商业社会的消费对象。

  保马编者按

  保马今日推送《齐泽克论媒介》一书的“结论”,该书由保罗·A·泰勒撰写,中译者为安婕老师。具体可参看“每日一书”。本文指出哲学工具是如何为具体行动提供深思熟虑的理论依托,从而让参与者明确提出具有可行性的诉求不致使政治抗议沦为大众媒体喜闻乐见的景观。媒介符号的再现过程具有暴力性质,呈现“视差之见”以“虚假的紧迫性”催逼行动主体。这种行动看似锣鼓喧天,实际上是严重内耗的“伪行动”。齐泽克呼吁人们应当在走上街头之前先对事件的因果有政治经济学的把握,具备辨析背后深层客观暴力的能力,而不是蜂拥而上沦为商业社会的消费对象。

  《齐泽克论媒介》· 结论

  文 | 保罗·A·泰勒

  翻译 | 安婕

  不要“尽管去做”:耐克时代的否定辩证法

  不能立刻付诸行动的思想是无可容忍的,这种想法出于卑怯懦弱。……18世纪启蒙思想家所熟知的那套资产阶级老把戏……又一次上台老调重弹:消极状态造成的痛苦居然转化为对讲述痛苦的人的愤怒……言说这痛苦的人成了千夫所指……伪行动与主观设定的伪现实沆瀣一气;伪行动为了为人所知而虚张声势,把自己捧上了天,完全忘了它不过是一时之快,结果把自己抬举成了目的本身……行动绝对化时,只有反行动才是可能的,但正因此,反行动也是错误的……假使门被堵了,思想绝不能被打断,这倍加重要。(Adorno 2001 [1978]:200)

  上文引自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Adorno)的短文《论顺从》(Resignation)。它寥寥数笔就勾画了那些惯于谩骂指责齐泽克的人所怀有的反智性观念,同时也反映出齐泽克为不行动理论进行辩护时牵扯的一个关键因素。齐泽克的辩护是反直觉的,颇有点怪异。媒体景观的枪林弹雨要求观众投身伪行动之中,现在就行动,齐泽克却认为,面对这一弹幕,最好的行动就是不行动。齐泽克对2005年巴黎市郊暴乱(riots in the Parisian banlieues)的解释就应和了阿多诺的这一论述。在齐泽克看来,暴乱分子们稀里糊涂地参与制造了这种(无效或)有效的非政治性景观——耐克的广告口号“尽管去做”是它借鉴的代名词,先发制人,却没有政治上的针对性。示威者们漫无目的地破坏当地环境,这好比说了一通“客套话”——完全是无关痛痒的表演。示威暴乱专为媒体量身定制,这说明真正政治性的抗议已“禁绝”(foreclosure)。

  巴黎市郊的示威者没有提任何具体要求。出于迷迷糊糊而又说不清楚的愤恨,他们只坚持要得到认可。大部分受访者都说,时任内政部长尼古拉斯·萨科齐(Nicolas Sarkozy)叫他们“人渣”,这如何如何让人难以接受。这就形成一个自我指涉的短路怪圈:针对他们抗议行动的反行动,现在成为他们抗议的对象……这是一场零级抗议,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暴力抗议行动。(Violence:64)

  谈论全球信贷危机时,齐泽克套用了克林顿时代的政治口号“经济最重要,笨蛋!”,把它改成了“意识形态最重要,笨蛋!”。通过哲学的反思,他把我们的“常识”观念重新扭转到正轨上。相对于在大多数人看来既不切实际又不接地气的哲学观念,我们的常识是实用主义的、世俗的、经济上的考量。如果把巴黎市郊的这场暴乱解读为以投资银行家名义上的非暴力行动为名,以意识形态的另一面为实,那么齐泽克的上述论述就可以改写为:“在一个自我指涉的短路怪圈中,针对金融家们投机行动的反行动,现在成为他们投机的对象……这是一场指数级的破坏性投机倒把,要求政府做出巨额财政援助的和平投机行动。”

  对于别人的信念失去信念,金融市场就会崩溃。同样地,这些巴黎市郊暴乱分子对于萨科齐怎么看他们,也有自己的看法,且对这种看法反应过激。在萨科齐眼中,法国人就是不把这些暴徒当正经法兰西共和国公民看待。银行家和暴徒在紧急状况下的做法代表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媒体驱使我们去做而不是去说。但哲学分析以其介入模式(超然的反思)和实质内容(敏锐的意识形态观念),提供了另一个切实有效的办法,可取代这种唯恐人不知,刻意而为之的弄巧成拙的做法。这种伪行动最生动的一幕或许要数鲍勃·格尔多夫在英国电视台上为“拯救生命”(Live Aid)慈善演唱会所发出的吁请。他愤怒地呼吁道:“此刻正不断有人在死去。现在就把钱给我们。现在就给钱!”这一要求一出口,接着人们就等不及另一个主持人宣读捐款的邮政地址了:“去他妈的地址,直接给电话号码得了……电话号码在这儿……”齐泽克并不这么火急火燎,他提起了马克思在1870年写给恩格斯的一封信。彼时,欧洲战事已明显迫在眉睫,马克思却在信中向恩格斯抱怨革命者都等不及他把《资本论》(Das Kapital)写完。哲学超然世外,不能雷厉风行,这并不是缺点,它恰恰是“现实世界”所需要的

  老话儿说“别光说不练!”。哪怕不用脑子去想,这也是我们能说出的最蠢的话了。也许,最近的问题反而在于我们做得太多了,我们插手大自然,我们破坏环境,等等……或许,到了我们退后一步,想一想,并说一说真话的时候了。确实,我们常常光说不做,但有时我们做却是为了不说或者不想。比方说,解决个问题,直接豪掷七千亿美元,却不先想想问题出在哪。(Tragedy:11)

  媒介从符号象征意义上讲是极其暴力的,它树立了中立的形象,成了天经地义的报道渠道,来报道巴黎市郊暴乱这样实打实的暴力事件。在报道这种露骨的主观暴力时,它带着误导人的紧迫感。误导的原因在于,媒体要求观众或听众马上做出反应,而正是出于这种紧迫感,你不再去辨识你所目睹的事件背后的原因(客观暴力)。

  巴黎的暴乱者犯了政治上的错误,这也为媒体的那种基本操作规则推波助澜:不断地制造紧迫感,让它充当广播电视时事节目播映的标准背景。他们不断地怂恿嘉宾们,谈话时要注意语速而不是见地,为了听众,要把复杂的问题“言简意赅”地一言蔽之。媒体加工各种事件时的运作规则,加上报道世界各地暴力事件的特定模式,共同制造了

  那种虚假的紧迫感。它充斥在左翼自由人道主义关于暴力的话语中:这其中上演的就是妇女、黑人、无家可归者和男同性恋者所遭受的暴力,还夹杂着抽象概念和清楚具体的(或者伪装具体的)内容。……随便举两个例子,“在这个国家,每六秒就有一个女性被强奸”,“在您阅读这段文字的时间里,十个儿童将死于饥饿”……这些急迫的警告带着一种从根本上反理论的论调。没时间考虑:必须马上行动。(Violence:5-6)

  今天,示威者、消费者、金融评论“专家”、以及媒体记者都卷入商业主义的王国,不可自拔,听命于其赫尔墨斯权杖。商品文化与景观的媒介技术紧密相联。媒介化景观的通用范畴常把某个事件一刀切,其中特定的政治性因素就这样被抹除,这种意识形态效果就会抑制可能的批判性反应。齐泽克反对这种伪行动的号令,号召大家多思考因果关系。大众文化与通过精神分析得出的哲学洞见,在他这里短兵相接,形成了他眼下正展开的项目:斜目而视,以及视差之见——这一富于批判精神的思维模式,使我们得以一见新的方式,借此逃离资本主义媒介体系那种自我指涉的短路怪圈。

  一动不动的变态幽灵[1]

  我们的成就,不是让病人百毒不侵,而是让他们做个患者。一旦我们做到了,对于一个刚开始懂得无忧无虑,稳定踏实生活的人而言,生活就变得岌岌可危了,哪怕这意味着不参与生活过程,也许还伴随着精神缺陷。(Winnicott[2] cited in Thompson 1994:269)

  悖谬的是,齐泽克却受到指责,人们说他总开玩笑,虽然搞理论,但可悲的是,提不出什么可行的方案来。然而,从本书的论述中,我们也看到,齐泽克虽然幽默风趣,不愿意为了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这明显是非康德主义的)而去出谋划策,但在这些背后,却隐藏着一种可敬的、绝对的、全力以赴的分析态度——绝对的率真所造就的,面对复杂生活之时,那种真正的虚怀若谷。相反地,那些自满的阉割情结的狂热信徒们,要么在竞选运动中罢免某某牛逼之人,要么从英国政府的教育部门中抹除“大学”的字眼,他们的种种行动,与其说是揭露曝光,不如说是遮遮掩掩。必要时,大他者就起作用了,这样我们这些看客们就不必去面对扑面而来的问题中那些真实的细节。如前所述,在电影《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中,我们可以不怀好意地设想,形式上,瑞克和伊尔莎并没有那样做。同样,在耐克赞助播出的泰格·伍兹(Tiger Woods)[3]“我罪孽深重”的广告中,尽人皆知,他全力以赴地“尽管去做”了,这还被升华成为一场哈姆雷特式的与亡父之间的对话。这个高尔夫球手的媒体公演被重组为耐克公司的公关演出。但这不但没激发公众良知,反而让他们分了心。这是上述温尼科特不参与生活过程的一个商业化版本。耐克一句“尽管去做”,大家都没头没脑地趋之若鹜,这样的行动掩盖了这个商业化版本精神不健全的本质。

  黑格尔写道,“逃离之人并未自由:逃离并不能使他摆脱所逃离之物的控制”(Hegel,1830:section 94)。

  福柯(Foucault)推进了这种看法,他声称:

  我们的时代……正在试图摆脱黑格尔……但真正要摆脱他,得明白我们要为此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们得搞清楚,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反黑格尔主义可能是他给我们耍的一个圈套,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后,等着我们。(Foucault: 1972:235)

  齐泽克兴趣广泛,深奥的思想和最浅薄/最煽情的大众媒介内容,他都有所涉猎。所以,他的作品不仅趣味盎然,而且卓有成效地保全了理论,不至于落得引言中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所说的数百年湮没无闻的命运。资本主义媒体话语拒不接受精神分析和哲学逝去的事业(尽管也巧妙地把其中一些最敏锐的洞见糅合到它自己的日常精神病理学中去)。齐泽克有如《哈姆雷特》(Hamlet)中的马塞勒斯(Marcellus),固执地谆谆劝导我们,在这样的媒体话语中,不要去求助于那些没有批判精神,只有恶意暴力的表演:“它一举一动都这样威严,堂皇,/我们不该对它这样子粗暴;/它就像空气,刀枪都伤它不得,/瞎砍行不了凶,倒出了丑。”(Act I, Sc.i)。但齐泽克更为积极乐观,他在作品中同样执着地坚信,不论媒体使出多大气力去摆脱理论的启迪和批判精神,哪怕使出最疯狂的好莱坞大片,真人秀,情境喜剧乃至绝妙的广告,理论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后,等待着我们……

  注释:

  [1] 该标题“The Imp of Motionless Perverse”,化自19世纪美国作家及评论家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短篇小说《变态之魔》(The Imp of the Perverse),该小说探讨了叙事者的自我毁灭的冲动,以“变态之魔”来作为这种冲动的隐喻和化身。正是这种冲动诱使人去做某事,而其诱因却恰恰在于此事不应该去做。(译者注)

  [2] 温尼科特(Winnicott),英国精神分析学家。(译者注)

  [3] 泰格·伍兹(Tiger Woods),美国著名高尔夫球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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